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lyler】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稀缺 作者:逆霓 文案: 主破案……和变态…… 一堆主角…… 有耽美有言情…… 稀缺,是一种“拥有”少于“需要”的心理状态,涉及一切表现形式,包括金钱、时间、感情……等等。 持久的稀缺心态令人难以幸福,并改变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模式……尤其情感的稀缺,锻造出一批易于常人的人——犯罪者。 内容标签:阴差阳错 业界精英 职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简奕、倪烨行、颜悦、江晨风…… ┃ 配角:活着死掉的人 ┃ 其它:变态其实不那么明显……   ☆、未亡人   “从前,有一个美丽的村子,它依山傍水,与世隔绝,孕育着世间最初的善与恶。   有一天,一个外来人打破了村子里的平静。那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时髦又优雅,她在村子里遇见了三个孤儿。   她说:我想领养一个孩子,你们每个人说一个愿望,谁最讨人喜欢,我就领养谁。   第一个年纪最大的孩子说:我想要个家。   第二个孩子说:我想吃饱穿暖。   第三个……”   讲故事的人坏心眼地停下来,跳过这句话,“最后女人领养了第三个孩子,你们猜她说了什么?”   孩子们七嘴八舌吵起来,其中一个男孩儿凑到讲故事的人面前大声嚷嚷:“我知道!她没有许愿!她叫了一声‘妈妈’!”   这时,一个女人走进来,二十多岁,皮肤白皙,脸色蜡黄,手里端着果盘,看到孩子们挤成一团,匆忙放下来维护秩序。   讲故事的人仰起脸,“小菊姐姐猜她说了什么。”   一堆孩子围着叫小菊的保育员起哄。小菊无措地拉着两个孩子的手,眼神诚惶诚恐,看向讲故事的人。想了想,说:“她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孩子们“呼啦”一下,都转向讲故事的人,就见她弯起眼睛,道:“猜对了。”   几个钻牛角尖的孩子追问“为什么”,更多的则是被果盘吸引,争先恐后地去吃点心。   热闹祥和的院外,透过洁净的玻璃窗,一台高倍摄像机正缓慢聚焦……   “叮~”七楼的电梯门打开,走出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女人走到办公室,放下包,左右张望,“人呢?我不在几天又出变态了?”   走廊那头走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嘴里含着根棒棒糖,靠着墙壁懒洋洋的,“据说咱队要来个专治变态的。”   “治变态?”颜悦轻笑一声,甩掉高跟鞋,卸了妆,走向卫生间。过拐角的时候吓了一跳,“耗子你在啊,气都不喘一下!”   李昀昊晃晃脑袋,伸懒腰,半打哈欠边问:“姚队他们还没回来?”   “他们干嘛去了?”颜悦从卫生间出来,一脸神清气爽。   “看老方呗,他剖了之前那个黑帮小弟,被绑去报复住院了。”李昀昊站起来,倒了杯咖啡,又谈论起新人的事,“听说新来的也是老熟人。”   “呵……又来一个,局长绝对故意的。”   话音没落,电梯又“叮~”一声,三人不约而同回头,就见一个又黑又瘦的男人拿着份文书,有些尴尬地站在那儿。   他挥挥手里的报告,挤出一个笑容,“我叫朱祺,缉毒队调过来的,多关照。”   三人面面相觑,李昀昊呆愣了会儿,坐回位子上,“应该不是他。”   颜悦比较友好,指周围三张空的桌子,“这几个都没人,随便挑。”   朱祺心里叹气,心里埋怨自己倒霉。怏怏走到一张桌前,就听一边幽幽传来一个女声,“瞎眼了都,不也是老熟人吗?”   李昀昊抬头上下打量他,“哦,想起来了!你是五年级转校那个!”   朱祺一脸不明所以,五年级?他好像是转过校来着,都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谁记得请。不过这三个人的目光怎么怪怪的……   白大褂扔了糖棒,走近拍他肩膀,“好运气,可以和局长申请去做卧底。”说完,幽幽飘回法医室。   两外两人收回似笑非笑的目光,低头干自己的事。   朱祺打开电脑,瞟了眼左右,点开刑警队的档案资料。浏览过后惊异地发现,这一队主干竟都是同届同班校友。   认为这是巧合的只有傻子,他察觉到其中有猫腻,便打开那个学校的人事资料库,更是皱起眉。   XX小学x届x班,当年56人的一个班,现在只有10人幸存,什么情况?   当他正打算调出那些死者名单,电话响了。   李昀昊拿起电话,“喂?……知道了,好的。”挂下电话,“新尸体,三沿城郊公路加油站,我把具体地址发给你们。”   颜悦长叹一口气,随手将烫完不久的头发扎成马尾,“走吧,老同学。”   朱祺:“……我是文职。”   “我们队没有文职!”她到走廊大吼一声,“余清!出勤!”   警车霸道的呼鸣声一路奔驰,后座的朱祺看资料,“本月第三起,第一次在建筑工地,第二次是废弃工厂……”   开车的颜悦撇头,拖长了音强调,“老同学,身为一个男人中气足点好么?说话能不能不拖调子?”   望着窗外的余清“呵”了一声。   朱祺抿嘴,这帮人真不好伺候。   S市码头货运集装箱群。   “让路!”男人不耐烦地举起枪,“别耽误我时间!”   “啧,”对面男人举起双手,表情依旧轻佻,“简警官还没上任就配枪,这样走火算不算违法?”   “让开!”简奕眼神冰凉。   男人身后的保镖个个神色严峻,一手在裤兜里,防卫姿势。   他举起的一只手摆了摆,后边人略微放松,慢慢往一边挪动。   简奕神色不定,依旧瞄准他。   “不打扰警官时间。我就顺路打个招呼,这片土地上,依旧多多关照。”男人双指并拢,碰了下太阳穴,往外一飞,做了个回见的姿势,在保镖护卫下离开。   他的视线追随到他们消失,才松下气,将枪别回腰间,心里暗骂倒霉。   “姚队!”   姚邵西回头,拍拍颜悦肩膀,看了新来的朱祺一眼,“小朱。就你们三个?”   三人对视一眼,余清径自去看尸体。   鉴识科已经扫证完毕,现在只有几个维持现场的交警。他们看到她有些意外。余清抬起脸,“我是法医。”说着,将证件扣到胸前,自顾自干活。   颜悦走近,饶是自觉见过够多的变态,还是一副吃到蟑螂的表情,默默走开。   去查周边线索的江晨风回来,见一个不认识的站在一边面不改色,敲了他一把,“新来的?承受能力不错啊。”   刚被夸奖完的朱祺木着一张脸跑开,从走路姿势来看,腿有点软。   江晨风瞧了地上一眼,一脸嫌弃,“艾玛,这姑娘什么承受能力。”   姚邵西和他走到一旁。   “公路两边都有村子,我刚打听了一下,南面这边有个赌场,很多北面的村民也会过来,一般凌晨两三点散桌,横穿这边的马路,有东西会很明显。起码是三点之后天亮之前抛的尸。”   “天亮四点半左右,这个点基本是货车。城乡交道,货车本来就多。而且货车压力大,碾成那个样子也不奇怪了。”   他说完,手机响起来。   “……简奕,嗯,加油站过来左转,800米左右。”他看见一辆车子过来,放下手机。   简奕下车小跑过来,“不好意思,发生点事又堵车,绕了远路。”他把U盘交给姚邵西,看到正在验尸的余清,整个肢体不自然僵硬了一下。   “怪胎对不对!”江晨风站到他旁边,十分替余清未来老公忧心,“你说她以后会不会也这么摸她老公,太不幸了!”   余清回头瞟了眼,他立刻闭嘴。   “简奕?你就是那个专治变态的!”颜悦恶心完了跑回来,看到一眼尸体又被恶心到,深呼吸转移开目光洗眼睛。   朱祺往这边看了眼。   “喔!男大十八变,长成大帅哥了!你们记不记得,他当年比我还矮!”   姚邵西和江晨风都笑,简奕当时是班上男生里最矮的,女生比他矮的也就两三个,身高方面真是逆袭了。   往事不堪回首的简奕咳嗽一声,说正事。   他回头,指加油站过来的弯口,“这个弯道角度九十以上,没有路灯。那边过来的线路,要减速打远光。货车加速慢,如果尸体放那条线路上,一定会被司机发现。所以抛尸的人应该是从那条线路过来,看到了情况,将尸体丢在这个方向。”   颜悦眨眼,本来没明白前一串云里雾里的分析,但最后一句推测很有道理。   “相反,”简奕说,“如果抛尸的人从这个方向过来,看到弯道后面有灯光,不可能将尸体直接扔在这里,一定会过去看一眼情况。转弯后是双黄线分割,不能掉头转弯,从信息存储方面,也不一定记得这个位置,所以前一个假设还是成立。”   “意思是,凶手可能住在乡下。”姚邵西摸下巴。   “不排除对这片地形非常熟悉的情况和意外。”简奕补充问,“确定凶手就一个?”这次情况和前两次截然不同,若同一个凶手,心境变化很大啊。   余清摘下手套走过来,“和前两次差不多,死者生前被轻微虐待,手法相似,但这次没有致命外伤,药物因素要回去鉴定。”   收拾现场,众人赶回警局。   ☆、罪色(一)   江晨风和颜悦对简奕十分好奇,跑去蹭他的车。   “小简?奕奕?我叫你什么好?”颜悦眯着眼睛,真帅!   “简奕你学的什么专业?分析很牛逼的样子。”   简奕哭笑不得,这警队画风清奇。   “心理学和社会学。”他看了眼后视镜,后面的车是朱祺在开,感觉……像是跟踪一样,鬼鬼祟祟的。   “怪不得说专治变态,”颜悦感叹了句,“这俩专业在国内发展都不怎么样,你干嘛要回来。”   “老头子要求的,说要热爱祖国。”他轻笑一声,有些促狭,“正好我康复训练结束,就直接回来了。”   “康复训练?你在生病啊。”   后座俩人闪过一瞬相似的神色,归于平静。   “嗯,已经好了。”他漫不经心说,又瞟了几眼后视镜,“朱祺以前是不是也是我们班的?”   “对啊,运气超好,五年级转了。”   江晨风转头望了眼后面,“哦……我想起来了。他是局长亲自批调的,我还以为也是……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简奕不语,专心开车。   回到警局,余清从颜悦桌上拿了块巧克力,挥挥手继续工作。其余人就位,姚队把U盘扔给李昀昊,洗了个脸出来,见已经解码打开了。   简奕的桌子还没整理,拿一次性杯子倒了杯水围观。   他刚喝一口,没有图样的视频里传出娇淫的喘息,“咳咳……”   “好劲爆!你们看啥?”其他人过来围观。   屏幕亮起来,呈现的是一间廉价平租房,房间很小,十分凌乱,只有一张床和几张椅子,赤身裸体的一男一女在床上纠缠,精神状况看起来不太不正常。   场景转换,还是刚才那个女人,披头散发站在一个巷子里,脸被头发挡了大半,看起来十分憔悴,身上披着一件旧大衣。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走过来,两人相互交换了什么东西,一起离开。   接下来有很多类似的场景,几个不同的女人,时而衣着光鲜,时而又像底层打工妹,与各类男人进行某种交易,或交合的场景。   几人看完沉默了一会儿,江晨风最先开口,“最前面那个女的……好像是郑强身边,叫什么华的,干女儿。”   “胡佩华,是郑强资助的一个女学生,今年二十一岁,还在上大学。”李昀昊把资料调出来,照片上的胡佩华看着挺正常,长直发斜刘海,完全一副学生样。   “不是吧,视频里看着像三十多。”颜悦皱眉。   简奕:“好几个片段都有白色药片,精神状况不正常,但也不像吸毒,什么东西?”   朱祺口袋震动了下,他拿出一看,有条短信。   颜悦戳戳他,“嘿,缉毒组老同志,有没有消息科普一下?”   姚邵西说:“之前老方解剖的黑帮小弟身上有种特别的药物成分,和毒品有点不一样,几乎没有依赖性。具体报告没出来他就被抓走了。”   朱祺神色不定,莫名其妙瞥了简奕一眼,说:“是有种类似三/唑/仑的毒品,主要是催情成分,提高性*欲。之前我们组查到过一批,但检测出来没有成瘾性,按照规定不能归为毒品。”   “那还叫毒品?”颜悦抱着胳膊。   朱祺一笑,他牙齿微黄,看着有些猥琐。   “呵……所以做这玩意儿的狡猾,不让人单纯依赖药,而是依赖于性刺激。就是,你头一次做的时候吃了一粒,干了特别爽,第二次没吃,觉得不够爽,所以就要来一粒。时间久了,就习惯性做前来一片了。”   “真恶心。”颜悦嗤之以鼻。   简奕刚到,不理解这边的机制,不解:“毒品也归我们管?”   “不归,”姚邵西把U盘拔下来,给朱祺,“给你们队长送过去。”   朱祺拿着U盘走了。   “队长是想给咱法医报仇。”江晨风回自己位子,腿架桌上,使唤人,“悦悦,给我倒杯水。”   “自己没长手!”颜悦把杯子重重一放。   “美女干活比较赏心悦目么。”他刚把杯子凑到嘴边,舌头被烫的一缩,倒吸口气,最毒妇人心。   姚邵西把简奕叫到办公室,“你办公室在隔壁,一些书和基本的东西已经放好了,还有什么需要自己添置。”   “呃……谢谢姚队。”简奕觉得和他说话有点尴尬。   “以后你就是副队了,你的病……”他皱皱眉头,“出外勤没问题吧。”   “没问题。”   “那就这样……对了,你学心理学的,什么时候有空,和我去医院看看之前的法医,他老婆在事故里死了,他得了很重的创伤后遗症,医院里的人没办法。”   简奕张张嘴,“我……我不是心理医生……”随后在队长的目光注视中败下阵来,“我试试。”   余清拿着报告往办工桌上一拍,“体内没有药物,这孩子是活着被扔到马路上活活碾死的。”   她话一出,办公室寂静了一下,颜悦托着下巴问:“你们说这变态就在旁边盯着车子开来开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那可真是大变态。”   余清才不在意有多变态,反正没有天天对着解剖台的尸体变态。她看了眼时间,喊了声,“姚队!我先走了!”   江晨风站起来,去看一直在李昀昊身边的简奕,“你们弄什么呢?”   “查城郊公路方向的工厂。”简奕盯着电脑屏幕,“把亲属关系列出来,删选最近半年离婚的人,定位女性。”   他大长腿跨过椅子,双手交叠靠在椅背上,看一脸认真的两人,“你怎么比队长还急着破案。”   简奕笑笑,“早解决早轻松么。”   江晨风晃晃椅子,转眼珠,忽然低声说:“余清的妹妹,植物人躺十多年了。”   简奕一愣,正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李昀昊停顿半秒,继续。   “除了那些死掉的,活着的就数她最倒霉。”   “你想说什么?”简奕看他。   江晨风挑挑眉毛,心照不宣的口气,“就想相互了解一下。”   他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在车上就好奇了,不过颜悦没有问下去,他也没多嘴,想不如找个大家都在的地方一起聊聊。   简直知道他想问什么,就说:“一种神经炎,治疗及时,已经没事了。”   颜悦:“他就喜欢没事找事,嫌自己太正常,心里不舒坦。”   “?”简奕没听明白,就听李昀昊鼻音出气,像是嗤笑。   江晨风收起百度资料的手机,郁闷地翻身,腿架在桌子上,哼,他就是心里不舒坦怎么了!   姚邵西敲门框,“唠嗑停一停,芳琪幼儿园刚报案丢了个孩子,简奕,你和晨风去看看情况。”   “今天周日啊!这幼儿园是要逆天吗?!”江晨风抱怨,拉上简奕出门。   两人到那个幼儿园门口,一对夫妻正在骂一个年轻女人,走近听,基本是“为什么没看好孩子、要让她负责”之类的。   江晨风习惯性先注意周边情况,看到不远有个报刊亭,想也没想走过去。   简奕看了他一眼,去调解另一边。   “冷静一下,”他把夫妻和被骂的女人分开,出示证件,“老师先说一下具体情况。”   那老师很年轻,被骂的一脸苦相,很委屈却没有争辩,明眼看是个尽职而且责任心重的人。简奕在心里划下第一印象。   女老师面有菜色,“明天园里有检查,所以今天的补习班十点提前结束,我们安排了大扫除,孩子们都是在教室外等。”说着偷偷瞟了两夫妻一眼,低头。   简奕注意到他的动作,看了眼手表,“十点结束,为什么快十二点才报案?你没发现孩子丢了?”   “呃……”女老师迟疑了一下,“孩子是家长一个个接走的,人很多,我没办法一个个顾。我本来以为梦梦已经回去了……”   显然是家长的到来她才知道孩子丢了的。   “就是你没看好!”孩子的母亲张牙舞爪想去掐她,简奕把老师往后拉了把,夹在中间,继续问:“两位是什么时候来接孩子的?”   父亲显得比较镇定,而此时的镇定有些局促,“十一点多……我工作比较忙。”   他又看女老师。   女老师想了想:“十一点半左右吧,我那时刚领饭,然后和他四处找了一圈。”   做完笔录,左右张望,他抬腿迈向报刊亭。   江晨风正与报刊亭的老板闲聊,他刚和李昀昊要了受害者的照片,这会儿正好发过来。   “哦……这孩子有点印象。”   “您想想。”江晨风很耐心地看着他。   简奕扫了眼报刊亭的读物,小说漫画比较多,也有两叠时尚杂志。他见江晨风手里拿着本小说,看书脊……《罪色》,岚心最近的一本小说。   “这孩子走路老低着头,不太惹人注意。我记得几次她妈来接她,啧,那脾气坏的。每次都幼儿园都放学一个多小时才来,来了还骂孩子,没见过那种父母。”   “父母脾气都很坏?”简奕在江晨风之前问。   “嗯……她妈比较差,她爸人挺好的,还在我这儿买过两本漫画。”   “那今天您看见她了吗?”江晨风问。   老板摇头,“周日么,又提早放学。你们也知道现在家家户户都有车,整条路都停满的,又那么多人,哪儿注意得到。”   他面露失望。   “而且今天买书的不少!就你手上这本,一上午就卖了二十几本!现在家长都是年轻人,喜欢看这种,我是不明白。”老板口气无奈,不过书卖得多他还是高兴的。   两人看了眼《罪色》,别过老板,上车。   江晨风拉上安全带,唉声叹气,“又没线索,估计后天又有一具尸体。小简,你分析一下凶手下次会把尸体抛在哪儿,我们早点过去埋伏!”   简奕嘴角抽了抽,发车,“怎么猜?我又不是神棍。”   “小说里学心理的就是神棍啊,”他嘟囔了一句,翻开书,看了几页,一脸嫌弃地阖上,“怎么哪儿都是变态!”说完看窗外,“吴兴路?你开哪儿去?”   “去之前几个幼儿园看看。”   ☆、罪色(二)   “……热死了!这种天气跑出去写生,学校怎么想的!”一个穿着白色中裙的女老师撑着遮阳伞,回头,看到一众开开心心蹦蹦跳跳的小孩子,心里纳闷,怎么他们就一点不怕热呢?   队伍最后,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儿高高举着一把伞,遮住自己和身边的女人,那女人面色苍白偏黄,像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走路还含胸驼背,畏畏缩缩的。   女孩儿看到一个孩子跑出队伍,把伞往女人手里一塞,去把那孩子追回来,送回队伍后又回到最后。   女人迟疑了一下,把伞举到她头顶,继续撑着。   回到幼儿园,老师清点好人数,一个不少后,松下口气,语重心长大声强调:“最近外面坏人很多,大家都在教室里等爸爸妈妈来了签退再走,不要跑出教室知道吗?”   “知道了!”   老师喝了口凉水喘气,道:“剩下我看着就行,小菊,你去吃饭吧。”说着,看还在和孩子玩闹的女孩儿,“岚岚,也辛苦你了!”   女孩儿笑笑,示意没关系。和孩子们说了再见,和小菊一起走出教室。   过教室外的转角,女孩儿忽然漫不经心抬头,对一旁道:“珊珊,这么久了,你一点都没认出我?”   “小菊”脚下步子拖沓了一下,眼中闪过一连串情绪,脸上表情却是根深蒂固的木然。   女孩儿走到她面前,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举到她跟前,“你看。”   照片上方,几个红色的字:XXXX年X届XX小学X班。   “情况都差不多,小孩子多放学乱,老师一个走眼忽视过去很正常,你还想查什么?”江晨风捂着肚子,“我快饿死了!”   “还有最后一家,问完请你吃饭。”简奕转弯,见前方停着满满的车子,赶紧踩制动停下。   江晨风惯性往前扑,还好拴着安全带。   “我了个去,所以天天堵车!挤地铁多好,促进交流说不定还有艳遇。”   “据我所知,这边猥亵比艳遇多。”简奕熄火。   “有车了不起哦!”他做了个鬼脸,心不甘情不愿下车。   这是最早发生儿童失踪的幼儿园,今天是学前绘画班出去采风,只有两个班,人不多。   现在幼儿园采取轮个签退接人的形式,避免上次的情况再次发生。   简奕问了传达室大爷几句话,江晨风在一边听,根本一点线索都没有。心里更是不耐烦,不论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是装模作样第一天,这他妈也太过头了!他不累他跟着都累!   “我不熟悉这儿,你有什么推荐的地方?”问完话,简奕如约请他吃饭。   “德馨路有家川菜馆,71号。”他靠在椅背上闷闷地说。   学了好几年“人”的简奕怎会看不出他的不痛快。他眼睛专心致志看前方,突然聊起天来。   “《罪色》挺不错的。”   “啊?”江晨风看了眼已经被他塞到一旁的书,“一上来就各种虐待动物,还描述小孩子的天真可爱,整个一变态。岚心以前的书挺有意思的,就是风格差距太大,怀疑是不是一个人写的。”   “那女孩儿后来长成了一个很温柔的人。”简奕说。   “温柔的人?”他皱眉,觉得有点离奇。   “要我给你剧透吗?”简奕挑眉。   “说吧,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看下去。”江晨风把椅背调高,精神点坐好。   “后来,那女孩儿养的狗被他们村上一个混蛋拿砖头拍死了。她找人吵架吵不过,半夜去那户人家门口挖坑,给她家狗做了个坟,然后用红油漆在那家外墙上刷满诅咒的话。”   江晨风浑身鸡皮疙瘩,“这不还是变态么!”   简奕笑了笑,继续说:“半个月后,那个混蛋死了,女孩儿被抓捕入狱。”   “等等!”他疑惑,“她杀人了?”   “没有,那个混蛋是被追债的打死的,但是村子里没有一个人出来给她作证。”他看到德馨路的牌子,注意了一下门牌号,一边找川菜馆一边说:“女孩儿在监狱里受了各种折磨,最后不堪忍受自杀。那些警员去收尸的时候,发现那间狱房里写满了红色的诅咒。”   “又诅咒……监狱里有什么可以写字的东西?”江晨风给他指川菜馆的位置,突然有点兴趣去看小说。   “她的血。”   两人下车,江晨风说:“其实还是个变态。”   “她的心路历程很有意思,值得一看。”   推开川菜馆的门,一阵凉意混合着浓烈的麻油味扑面而来,简奕低头吸鼻子,想打喷嚏。   “晨哥!”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迎上来,一脸好奇地盯着简奕,蹭蹭他肩膀,小声赞叹:“哇!好帅!”   “新同事。”他瞄到一个空位,带简奕过去。“你看着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   简奕无奈,“没办法,在医院吃了两年自助么。”   “菜单!”那姑娘看着挺开朗,一直朝简奕抛媚眼。   “先来盆小龙虾,其他再点。”打发了服务员,江晨风把菜单推到简奕面前,“我看你简历上不少破案经历啊。”   “做过一段时间心理顾问,协助分析。”他勾了几个清淡的菜色,把菜单推回去。   川菜馆的气氛炽烈,但很安静。桌间设有隔板,彼此交谈很有隐蔽性。   简奕盯着他端起水杯,“早上颜悦在警局说的话我开始没明白,然后这一路分析了你的性格和心理状况……”   他话说一半,江晨风“噗”一声,水喷出来。放在他面前的可怜菜单遭了秧。   抹抹嘴,江晨风拿纸巾把桌子擦干,“简奕,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讨人厌。”   他沉默了一下,“我只是觉得你因为大家都受了影响你没受影响心理不舒坦的想法不对。”   把这句话加上标点拆分理顺,江晨风心累地托下巴,“废话,对的他们一个个都笑我。”   “如果他们认同你,你也不会那么在意这点了。”   江晨风一愣。   “这是一种常见的心理状态,和什么人什么环境都没有关系。比如我的病,即使没有‘那个’,世上也有很多人在因此受折磨,余清的妹妹也是。”他十指交叉,说的十分认真,“不幸和倒霉都是偶然性,‘那个’所导致的,也是偶然性。”   “你的意思,那死掉的四十多个人,也都只是偶然性?”他话语讥诮又刻薄。   简奕摇头,“我说的是你,不是他们。”   江晨风冷笑,“你的说法真不治愈人。”   “因为我不是医生。”他目光微微一闪。他的导师说过很多次——他不理解人的感情。因为他只会将冷酷的分析展现在病人面前,完全考虑不到他们能不能接受的问题。事实,他时时都在考虑,但永远高估人的接受和承受能力。   简奕是个心理很坚强的人,他自认能体谅那些创伤性患者的伤心难过,却不明白那为何会导致精神障碍。本持的观点是:不涉及生理病变的精神障碍都能通过直面和引导来治疗。然而临床实验,没有一个病例成功过,甚至还将情况导致得更糟,因此常常被他导师骂的狗血淋头。   一些片段接连晃过,支离破碎的。他摇摇头,将精神集中回来。   “我只是想说,你已经是个很优秀的人了,不受‘那个’影响,是说明你身体素质高,没有不舒坦的必要。”   这两句还中听点,江晨风心里得意地“哼哼”两声,发现简奕状况有点不对,“你怎么了?”   简奕一直晃脑袋,“有点闷。”   一个男服务员端着大盆龙虾过来,江晨风站起来,“服务员,我们换座,到那边!”说完,拉简奕坐到窗边的位置,打开窗户,“好一点没?”   外面的风噗嗤噗嗤都是滚烫的,与里面压抑的调料味混合在一起,更是说不出的让人难受。   最先招呼他们的女服务员“哒哒哒”跑过来,一脸操心,“他是不是犯病了?要不要打120啊?”   江晨风心说好好的人怎么说抽就抽,便拿出手机。“2”还没按下去,门外冲进几个黑西装保镖,架着简奕往外拖。   “你们干嘛!”江晨风拨开人群追上去。   这番骚乱引起不少人食客围观,但那群黑衣人看着着实不好惹,于是只敢缩着脖子探头观望。   江晨风追到外面,那几人正把简奕往路边一辆房车里拖。他冲过去,刚瞄到一眼被戴上氧气罩的简奕,就被毫不留情地拖开,两条腿在半空打晃,“草!放我下来!你们在袭警知不知道!”   房车背面绕过一个人,江晨风看到他后愣了。   “倪……”认识的人,想不起全名。   男人走到他身边,示意架住他的人松手。江晨风刚缓过过神色,双脚落地,要问情况,眼前忽然一黑,晕了过去。   ☆、罪色(三)   “妈,我刚从医院回来。”余清解下安全带,一手拿手机,“还那样……你们别担心了!歆儿我看着呢……好好好,你爱怎样就怎样,别让他别喝酒!……嗯……我这两天有个案子,过几天回去……放心吧你们!”   她打开车门,旁边那辆车眼熟,里面还有个人!   “我这儿有点事,挂了啊!”余清挂掉电话。   “晨风?”车门没锁,直接拉开。   “喂?悦悦,”打电话给楼上,“江晨风晕简奕车里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找两个人来抬一下……车库啊!我能在哪儿!”   还没到下午上班时间呢,找不到人,颜悦总不敢使唤姚队,李昀昊又懒得要死,只好奴役新来的朱祺。   两人下来,颜悦打量半死不活躺副驾驶的江晨风,张望车里,“简奕呢?”   “没看见。”余清手里拿着张名片,扔给她。   “倪烨行,这是要大团圆聚餐么!”颜悦感概,把名片往兜里一塞,看朱祺,“小心点,要不要帮忙?”   “不用。”   朱祺别瞧瘦不拉几,力气还有点。   “叮~”   姚邵西从局长办公室出来,见朱祺扛着江晨风出来,“怎么回事?”   “不知道,晕简奕车里了,哦,还有张名片。”颜悦把名片给他。   姚邵西看了皱眉,不知道什么情况。   “先打个电话试试。”颜悦把名片拿回来,拨上面的手机号,十分乐得联系旧人。   “打不通。”一分钟后,她放下手机。   “打简奕的吧。”姚邵西也拨了一个,依旧响了很久。   落地窗前,一个男人正在抽烟,瞥了眼震动不停的手机,吐了口气。走到床边掐了烟,接通。   “喂。”略显低沉的嗓音。   那边姚邵西松下一口气,又皱眉,这不是简奕的声音,问:“倪烨行?”   “是我。”他注视着躺在床上的人,咽了口口水,“他在我这儿,没事。”   姚邵西要说什么,就听那边电话挂了,再打过去,已经是关机状态。   “听着好霸道!”颜悦笑眯眯。   余清已经把江晨风弄醒了,“被拍晕的,力道有点大,没大碍。”然后就事不关己回法医室了。老方不在,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痊愈上班,她一个人无聊得紧,打算申请在之前的实习生里挑一个做助理。   江晨风咋咋呼呼醒过来,嘴里叫“简奕”。颜悦拿来一条冰水泡过的毛巾,往他脸上一糊,让他冷静。   淡定下来,他把事情一说。   “真的好霸道,他俩是不是有基情啊,之前都在美国来着。”颜悦捧脸,对此十分有兴趣。   “倪烨行的身家状况就是霸道总裁。”掌握一切资料的李昀昊蹚浑水。   “什么,我看看!”她凑过去!   倪烨行小时候还算挺不幸的,父母离婚,而且一个都不愿意抚养他,他一个人跟奶奶生活。初中时候他爸空难死了,连着新欢和新儿子都死了,那时他未成年,遗产很大一部分就分给了他和他奶奶。然后成年前一年,他妈得乳腺癌去世,又分给他一部分。后来到美国给他奶奶看病,白手起家自己创业,现在是个小有名气的青年企业家。   “听起来简直完美的人生。”江晨风味儿又上来了,捂着脖子过去凑热闹。   “不过他有个病。”李昀昊翻到下面,“容易忘事,没有征兆性的。”   颜悦看完,皱眉“这也太过分了吧,出个差回来就不记得女朋友了!真是病还是故意的?”   “医疗上没有记录,但记录在案的……他有几次因为这个差点被枪杀,呵……还是我们这边安全。”   “你又没女朋友,‘呵’个什么劲儿。”颜悦拍了一把,站起来耸肩,“果然没有人是完美的。”   姚邵西一脸无奈看着热衷于八卦的众人,“这案子再不破局长该发火了,赶紧理理线索!耗子,把之前视频里那几个女学生的资料打印一份给我。”   “好。”李昀昊关了资料库,做正事。   倪烨行轻轻抚过简奕的脸颊,一直是他遗忘别人,这次却变成了别人遗忘他,真是因果报应。   其实简奕在他打电话时就醒了,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装死。   倪烨行低头靠近他的脸,额头忽然被抵上一个冰凉的东西。   他心中百味陈杂,最终凝成一声轻轻的笑:“你每次见面都拿枪指着我的头。”   “离我远点。”他冷声道。   长叹一声,他握住简奕拿枪的手,“你把我当什么了。”   简奕睁大眼睛,按下扳机,没反应,他连按好多下,才反应过来子弹早就被取走了,愤愤盯着他。   “还想打爆我的头?”他将简奕手腕一别,枪脱手,附身吻下去。   “……滚开……变态!”   他被倪烨行压着,根本挣脱不开,心里又懊恼又绝望,想死的心都有。   倪烨行发泄完心中的憋屈,舔舔他的嘴唇,拿起床边遥控器,“给你看点东西。”   被强行掰正视线的简奕张大嘴。   画面中,简奕从镜头的方向出来,身上一/丝/不/挂,爬上床,用十分温情的方式吻醒了床上的男人。男人搂着他的脖子,看了眼镜头,正是倪烨行。   被强行观看此情此景的简奕浑身冰凉。倪烨行眼中则是怀念又伤感,他现在需要极大力道搂着眼前人,才能防止他逃离自己。   画面中。   倪烨行把他压在身下,简奕捏着他下巴,轻佻地笑着。倪烨行吻了他一下,“要是我还是忘了怎么办?”   “那我就把你强了。”   接下来,是两人花样百出的做/爱画面。   简奕浑身僵硬,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视频明显是自己录的,然而现在的状况似乎正好与那时预防的截然相反。   “我把这段视频拷在手机和电脑里,每天看,日夜看,没有一分钟把你忘记。”倪烨行靠在他耳边低低地、十分委屈地说:“可是回去后,你却不认得我了……还拿枪指着我。”   废话!一个陌生男人一见面就又亲又摸,正常人都会觉得是变态!   简奕都庆幸当时手里是把枪,如果是刀,他就直接永绝后患了!   “你的表情真凶狠。”倪烨行无奈,“我本来想,反正能追到一次,再追一次也无所谓。可你第一次见我抵触太深,根本不给我接触的机会。不然,我也不想给你看这个。”   画面中,俩人激情结束,倪烨行点了一根烟,一人一口。   简奕顺畅地吐出一口气,看他,“就算你这次不忘,感情这东西,也不会长久的。”   “你看的那些都是病人。”倪烨行说。   “是因为爱太深太执念才会得病。”   “那你觉得,我们谁会是最后得病的人?”他一口烟雾喷在他脸上。   简奕眨眼,“半斤八两吧。”   他们都是半斤八两的薄情寡义之人,谁也猜不准究竟哪个会更早一步移情别恋。   视频结束了,两人彼此沉默,互不说话。   “其实我是个很专一的人。”倪烨行忽然说:“以前那些,大多是一时兴起,手机里连张照片也没,忘了也正常。但你是特别的,现在我更加这样觉得。”   简奕想说话。   他抢着说;“我知道你想扯关于心理学的什么,但我现在就想追你!”   对付无赖的办法,简奕不是没有。   他与倪烨行目光相对,十分霸道地回瞪回去。片刻,他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忽然抬起胳膊,对他肋下狠狠来了一下。   “呵……”倪烨行果不其然倒抽一口气,完全没预料到他的行动,也有些不可思议。   逃脱出他的桎梏,简奕伸出两根手指,依旧认真地注视他。   “两件事:一、我对你的了解,不包括你从前乱七八糟的情史。你说你是个专一的人,完全在放屁!二、不管你从前怎么追到我的,我现在对你毫无感觉。”他翻身坐到另一边,低声说:“不过以后不会拿枪对着你了。”   “这么说,你同意我继续追你?”他抬头。   “爱追不追是你的事,但下次别再妨碍我,也别再把我绑来。”   “我这是担心你。”后半句他挺委屈,要不是他,估计这会儿简奕已经在医院挂吊瓶了。   “反正下不为例。”简奕不讲道理,下床,“我回去了。”   “哎!”他死性不改扑上去抱住,被一个白眼推开。   “我送你。”他讪讪摸鼻子。   “我有车。”   “你车我让人开着送你同事回去了。”   简奕一摸,果然车钥匙不见了。   打开卧房门,一只黑背甩着尾巴上来蹭简奕。   “它是沙菲,从前我和你一起养的。”   狗倒是比人讨欢喜很多,简奕本身喜欢黑背,蹲下逗狗。沙菲和他很亲,一直舔他脸,显然十分熟识。   倪烨行唉声叹气,人不如狗。   “我去开车,你喜欢可以常来看它。”   “你怎么不直接送给我?”简奕仰脸。   “住宅区一般不让养大型犬。再说,简警官日理万机,忙着抓变态维护治安,哪有空照顾。但若是愿意搬过来住,我和沙菲也不会介意的。”   “别蹬鼻子上脸。”   倪烨行笑笑,开车送简奕回警局。   ☆、罪色(四)   “停这儿就行了。”   虽然简奕客气地说了,倪烨行还是把车开进了地下车库。   “难得来警局,参观一下么。”他这么说。   楼上,颜悦拖着朱祺整理已有的线索,江晨风在一边翻小说,李昀昊还在整理那几个女学生的资料,已经打印了一半多。   倪烨行毫不见外,十分熟络地和他们打招呼。   颜悦捧脸,“果然霸道总裁范儿!”   他们年纪都相近,差距两三岁左右。倪烨行商人味重,稳重又成熟,举手投足都在显示上层精英的素养,虽然偶尔也喜欢调戏人。   姚邵西和他有些像,靠谱又镇得住场子那种,但与人打交道方面不够八面玲珑。   朱祺看着就像个社会混子,平时闷声不响躲角落里,一旦显示出存在感,就是完全另一种模样。——至于那种模样究竟如何,局里的人还没见过。   李昀昊是个名副其实的懒人,一天到晚就窝在电脑前蔫头搭脑的,站起来却是个身材健硕的伟人。他数学系毕业,自学研究计算机程序,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黑客。   江晨风没有很大的特点,一天到晚嘻嘻哈哈,还经常抱怨工作。唯一的有点就是眼睛好,枪法准,局里暂时还没人赢过他。   颜悦作为这里唯一正常的女性,除了偶尔化妆算女人外,基本和男人一样当牲口用。而且拜“那个”所赐,她一身怪力,身手十分矫健,耐受力也强,是不可多得的出色人才。   余清……余清是个喜怒无常的怪胎,她是为了妹妹才学的临床,然而医院环境太讨人厌,就又考了法医研究生,一直读到博士学位。   简奕懒得管他,见自己那份笔录也已经被颜悦放在一起整理了,便过去问:“有什么线索?”   “什么也没有。”颜悦摊手,点点几张照片,“目前的共性就是:所有死者都是女孩儿,被拐走后都换了衣服和发型。只能定位:凶手是三十到四十岁左右的女性,有一个三到五岁的女儿。介于现在的状况,她女儿可能发生什么不幸,或者是婚姻变化导致。”   朱祺补充说:“凶手应该看起来很和善,与孩子走在一起毫无违和感,所以不引起人注意。”   “就是大众脸咯,放人群根本认不出来那种,”颜悦叹气,“大众脸看着都长差不多,其实又千差万别,这样就算有目击者作出拼图也有很大意外成分。”说完,她又说:“简奕,你真不幸,一来就碰上悬案。”   “这也算悬案了?”简奕哭笑不得。   “可不是么,像这种靠线索推敲的最麻烦了,除非有人正好碰到凶手抛尸,又碰巧是个身手厉害有正义感愿意多管闲事的。不然再死几十个,就这点线索也破不出来啊。”颜悦拿出一盒话梅,问他要不要,“其实也不会有几十个,哪有这么多变态连环杀手,说不定她突然什么时候忏悔了呢。”   “忏悔的可能性不大,停止作案倒可能有很多理由。”他拿起那几张尸检的照片,“这些孩子都被虐待过,伤口不重,就像普通母亲惩罚不听话的孩子那种。”   “你说她是在找替代品啊。”颜悦吐核。   简奕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一个女人掐住一个孩子的胳膊往一边摔,孩子撞到桌子角,哇哇大哭,女人仿佛突然受了惊,一把将她抱回怀里哄弄。   尸检报告里,有一个孩子的额头有撞伤,而且悉心上了药。   这样就有些神经质了,是怎么把小孩儿从公共场合不引人注目地带走的呢?   在这边未线索烦忧的时候,沉迷小说的江晨风倒抽一口气,把书往桌上一扔,“嘶……这女孩儿也太恐怖了,完全一反社会啊。”   他才注意到简奕回来了,但完全忘了他安危不安危的事儿,眼里只有小说,“这女孩儿肯定不是无辜的,十有□□和那批追债的有关系!”   简奕点头,“网上有人这么猜,说是她指的路。”   “我就说!”他发觉自己激动过头了,跑去倒水喝,回头发现倪烨行正眯着眼睛看他,眼神有杀气。   怎么了?他捧着水杯莫名其妙。   “对了,我看小说还想到个事,”他放下水杯,对简奕说:“你那天在公路上不是问凶手有几个么,我就想,我们是不是被案子的表面给迷惑了,光争着面上的线索,真正埋在里面的却没注意到。”   “埋在里面?”颜悦鄙夷地瞧了他一眼,“你悬疑小说看多了吧!谁那么聪明和小说似的故意透线索给你玩。”   “是不够聪明才留下的线索!”   “然后线索呢?”   眼见两人吵起来,简奕默默挪开阵地。他是在想拐走孩子的和害死孩子抛尸的不是一个人。但还是那个问题,一个正常人为什么会任由一个神经质的人胡乱杀人嗯?   他对这方面的东西不太理解,譬如爱到纵容,或怀有负罪感任人驱使什么的,都不现实。   姚邵西听外面吵吵闹闹,出来看了眼,就见简奕已经回来了,连着一起的,还有倪烨行。   倪烨行此时正盯着李昀昊的电脑看,看姚邵西出来,顺道打招呼。   姚邵西愣了愣,毕竟很多年不见了,倪烨行那样子就好像上午刚见过现在回来似的,感觉怪怪的。   “你们在查郑强啊。”他说。   姚邵西没回答。   “哦,我想起来,”他目光瞥了眼简奕,“他今早刚回来就去了码头,还有什么人给了个U盘,是你们的卧底?”   姚邵西看简奕。   简奕走过来,皱着眉头,问:“你也应该才回来,到码头干嘛?”   倪烨行咧嘴一笑,“我要在这边做生意么,自然要考察一下场地。”   颜悦撇开纠缠不休的江晨风,“啊?原来你是混黑的?”   “我做的是正经生意,可有人不肯让我安安稳稳。所以只好先下手为强了。”他说的一脸正气,指着电脑和打印出的几张纸,“这几个我认得,郑强干闺女么,都是新玩意儿的头号散播犯。所以最近红灯街格外红,你们扫黄组清楚。”   简奕比倪烨行抢先一步问:“你有他把柄?”   倪烨行挑起嘴角,“人证物证都有,还有老窝的线索。不过我要点福利。”说着,看向姚邵西。   “只能在我权力范围内。”   “简单的,我就想预约他的早中晚饭时间,如果加班,还要有夜宵。”他搂住简奕的腰。   简奕嘴角抽了抽,拍苍蝇似的拍开他。   颜悦张大嘴,这就是霸道总裁追人的方式啊,好想要一个!   “可以。”姚邵西毫不犹豫点头,毫无卖队友的负罪感。   “队长……”简奕本来以为他是个正义的人……一时无言以对。   “哈哈,邵西还是这么爽快!”说完,已经勾肩搭背成了兄弟,“东西一会儿让人送过来,我先给你说一下他的贼窝。”   颜悦目瞪口呆见两人进了办公室,再转眼看简奕,忽然有点同情他,又想偷笑。简奕看起来一丝不苟的,做事也认真负责,表情更是……完全的禁欲派,却遇上这么个人,也许是意外的有意思。   简奕在原地沉默半晌,继续回去想线索。   朱祺左右看看,他说话不多,小心谨慎地问:“姚队是不是对毒品的事太关心了点?”   “怎么,你刚送U盘的时候被你们队长追问了?”   “这倒没有。”朱祺坐下,“不是缉毒组的人很少愿意牵涉这方面的东西,我只是有点好奇。”   “这个么,”颜悦咧着嘴,“等抓住郑强你就知道了。”   许久,队长办公室的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姚邵西脸上鲜少有了些笑意,看来倪烨行提供的线索十分靠谱。   “简奕,送他一下。”队长发话。   “就几步路……”他瞪着倪烨行。   “再顺便吃个饭么。”倪烨行恬不知耻凑上来。   “现在才三点!我们还要处理案子。”   “反正也没线索,换换心情,你中午也没吃。”   颜悦盯着已经被拐出门的简奕,觉得他这样被追着走的样子莫名戳到萌点。   江晨风忽然想起来,“我也没吃午饭呢!”他被打晕一顿醒来后没觉得饿,就忘记了。现在听他们这么吵吵闹闹的记起来,瞬间就饿了。说起来,弄晕自己的罪魁祸首还是倪烨行!   “我办公室有泡面。”姚邵西道。   “哦……”颜悦弯着眼睛戳戳江晨风,小声说:“队长命令,让你别惹倪烨行呢。”   江晨风憋屈地哼哼两声,去拿泡面了。   车库,一个保洁员正在打扫卫生。两人并肩无声走到车前,倪烨行拿着钥匙,一手搭在车门上,看着一脸不爽的简奕,笑,“吃顿饭又不让你嫁人,请你还委屈似的。”   哪里看出他委屈了?简奕开车门,反正都这样了,以后被卖也不会少,顺其自然呗,他也不是小家子气的人。   倪烨行握住方向盘,看前方保洁阿姨弯腰捡完烟头走开,发车,“我已经够客气了,想想你视频里怎么说的!要是我忘了你就强了我,啧,简警官失忆前可真霸气。”   简奕斜过眼珠,淡漠地说:“你敢试试。”   ☆、罪色(五)   车在一家叫做“沙利餐厅”前停下来,因为是周末,四周人来人往,再过去是购物街,大屏的显示器正在放广告,很是繁华。   “我对这边还不熟,定位到这家口碑评价还不错,试试。”   简奕点头,一眼望进去是自己喜欢的风格。   现在不是饭点,位子大多空着。两人在二楼找了个窗边坐下,视野极佳。   点完菜,简奕看着外面发呆,倪烨行看着他发呆。   一道菜上来,他回头,猛然二人目光相对,简奕尴尬了一下,“你干嘛盯着我!”   “除了你还有什么好看。”他笑嘻嘻喝了口酒,猩红的液体渡过嘴唇,说不出的魅惑。   简奕目光无处安放,更加尴尬。   见他又发呆,倪烨行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怎么从一个热闹的场所,不动声色地拐走一个孩子。”他老实地说。   “和你分析出的凶手的性格相悖了?”   “对。”他尝试建构另一个存在的人,但完全搜索不到合适的性格与关系。   “那说不定……是那个孩子自己走的呢。”   他们从前也不少讨论这种问题,倪烨行好歹不歹被灌输了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偶尔也能给他提供一些有利的线索。   自己走的?这个他还真没想到过!   “刚才颜悦分析了一堆共同点,你们的受害者是随机挑选的。但进行随机挑选的,也许不一定是凶手,而是给她这个机会的偶然性。”   他说完,就见简奕以一种看天才的目光看着他,不由得失笑。随即,因为想起什么事而沉下了脸色,又迅速恢复如常。   简奕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不解。犹豫了一下,问:“除了你之外,我好像还忘了一些其他的事。之前记起来一些,支离破碎的,似乎是学业上的。”   “你的学业已经结束了,学位也拿到了,有什么好想的。”出乎意料,倪烨行并不希望他记起以前的事。   那怎么一样。他心说,又觉得奇怪,之前江晨风问他的关于心理学学科的事,他回答有些本能的否定和抵抗,可按自己修到的学位来说,应该是十分的感兴趣与喜爱才对。中间漏掉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他想不起来了。   “你很不喜欢我的专业。”他试探着问。   “你的专业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他避重就轻撩了一把。   简奕觉得没法和他好好说话,借口上厕所,顺便给颜悦打了个电话。   “喂?悦悦……”他脸上表情无奈了一下,说:“让李昀昊查点事,最近……就是那几个孩子失踪前后,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就是让那几个孩子觉得重要的,或者感兴趣的事。比如,买个礼物,或者好玩的,会单独走开的那种……顺这方面查一下,可能会有目击人。”   那头颜悦记下来,看了眼还在吃泡面翻小说江晨风,拉上朱祺,“我们再去问问吧。你之前让删选的人耗子已经弄好了,今天加班,姚队说晚上开会,你和那谁说一声,今晚忙,没夜宵,让他别来了。”   简奕失笑,“我知道了,就这样,bye。”   挂下电话,他盯着镜中的自己,松开一颗扣子。怎么也无法将这样的自己与那段视频中的自己联系起来。   似乎……缺了很多东西。   他回到大厅,一个金发年轻人站在桌前,面对倪烨行,从背影看,情绪很激动。   倪烨行不动声色地坐着,没有表情,任由那人发疯。   几个服务员过来拉人,那年轻人似乎力气很大,他们拖不动。   简奕觉得那样子的倪烨行还挺有味道的,便驻足看了会儿。那个被拉扯的年轻人被转了个方向,一眼瞟到简奕,更加激动了,骂的都是英文。   他愣了一下,见倪烨行站起来,推了那年轻人一把,向他走来。   “这儿视野太好,招疯子。”说着,拉上他从另一边走。   简奕回头,那个年轻人被几个赶来的大汉架走,他刚才叫了自己的名字,骂的是“混蛋”“伪君子”“胆小鬼”。   车里。   “那人有点面熟。”他自言自语。   “你从前做研究的一个教授的儿子。”倪烨行没有隐瞒的神色,只是态度生硬。   “他看到我怎么和杀父仇人似的。”   倪烨行不说话,简奕转头,“你不希望我记起以前的事?”   又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他老子该死。”   从那个年轻人出现后,倪烨行的气场就怪怪的,冷峻异常。   红灯路口,车子停下来,倪烨行拿了一根烟点上,车里瞬间都是尼古丁的味道。   简奕不反感这种味道,只是倪烨行表情令人望而生畏,他不敢继续问下去。   倪烨行吐出一口烟,自己接下去,“他老子擅自改了你的手术,做实验……导致你脑袋出了点问题,忘了些事。”   又是一段沉默……倪烨行不打算再开口,一路开回警局。   警局内依旧一派萧条。姚队不在,江晨风窝在椅子里,左手一个面包,右手用平板逛《罪色》的帖子,桌上还有吃了半盒的苏打饼干。   简奕走回办公室,拐角的李昀昊戴着耳机,依旧无声无息瘫成一坨。电脑屏幕是阴涩晦暗的车厢,伴随诡异的音乐,“簌”的冒出一个满头血的人,僵硬地往前蹦跶。   他摸摸鼻子,哪儿哪儿都觉得不正常。   不久,颜悦朱祺也回来了,看到这幅场景,无奈在心底愧对了一下他们的衣食父母,继续苟且偷安。   七点左右,姚邵西回来,叫醒浑浑噩噩的众人,“开会!”   “局长说:这个案子不破,月奖年奖都别想了。”姚队一上来,就扔了个重磅炸弹。   简奕坐直了些,其他人依旧懒懒散散的,心里大多同样的想法:扣呗,扣光也就一顿饭钱。   姚邵西叹气。   颜悦撇嘴,推出两张对比图,“我们按简奕说的又去幼儿园问了一下,果然失踪的四个孩子那几天都有心事。”   “幼儿班小孩儿的心事……”江晨风咂嘴。   “别插嘴!”颜悦瞪了他一眼,“这两张是按目击者做的嫌疑人照片。”   众人集中目光看过去,两张照片都是四十多岁的女人,大盘脸,头发及肩,枯黄微卷,眼睛不大,单眼皮,木愣愣的,没什么神采,鼻子不高不低,鼻头有些大,嘴唇略厚。   两张照片很像,又有些不同,这种脸看过很难留下印象,和他们之前推测的一样,放进人群毫不突兀的大众脸。   颜悦说:“那两人也说了,印象不深,听身材倒是差不多。简奕之前猜的是对的,这女人指腹手掌都很厚实,长了茧子,应该经常干活,是乡下人。”   江晨风摸下巴,“我怎么觉得这么个人放街上挺突兀的……三沿公路过去零零散散十几个村子,开车要两三个小时,干嘛大老远跑到市区偷人?”   简奕看着照片,“大概她原本住市区,因为离婚或者经济上的变故回了乡下。她原本的孩子生长才城里,所以和乡下孩子有些区别。”   “这话不对啊,她手上有茧子,应该是长期干农活!她孩子从小住城里,为什么她手上那么厚的茧子?”   一直没说话的姚邵西精辟总结,“糟糠之妻。”   “对,那两个目击的都说,那女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名牌,而且很新,与举止动作完全不搭。”   简奕推测总结,“凶手的丈夫大概这两年创业成功,带着女儿在城里生活。最近半年左右,将女儿的母亲接过去,但是不久,两人离婚……他们的女儿,可能发生了什么意外。”   “我还有一问题,”江晨风举手,“一被抛弃的糟糠之妻,有车吗?”   “没车怎么半夜抛尸?”颜悦反问。   虽然是这个道理……江晨风还是觉得这人不可能有车。   李昀昊暂且按照他们现在说的和之前说的,交叉定位,农村人口的资料库不全,线索叠加……无符合条件。   众人唉声叹气。   朱祺抬头:“凶手可能外来打工,没有本地居住证明,也可能是黑户。有些地方,连结婚都不□□。”   再一次打击了所有人。   颜悦拉拉简奕的衣服,“别挣扎了孩子,你有高富帅,别在意那么点奖金。”   简奕:“……”   姚邵西安慰地看他一眼,说:“后天缉毒组有一次抓捕活动,局长让我们协助,成功还是会有奖金的。”   简奕:“……”   江晨风皱鼻子,凭什么啊,贩毒那群都是要钱不要命的,还私携军火,可危险了,一个不小心得把命搭上。   其他人没异议,散会。   简奕叫住姚邵西问了句“局长在不在?”得知在后,进办公室拿了点东西就过去了。   “嘟嘟。”   “进来。”   办公室里的人看到他有点惊讶,露出一点笑意。简奕面无表情走过去,“我爸在哪儿?”   局长脸上的笑意收起来,同样表情的脸上,两人的模样有些相似。   “三叔,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罪色(六)   风平浪静的两天,作案规律的连环杀手没有再次抛尸,也没有新的受害人再次出现。   周二下午,忙碌的下班族堵塞在繁华都市的各路车道,一张张脸上都是叫苦不迭的倦意。   “简奕,前面车开了。”颜悦提醒了一句,走神的简奕发动车子,车后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安谧下来。   “你这两天精神不太好啊,要不和姚队请个假。”   低头一族代表人物江晨风抬头:“我也精神不好。”   “你那是玩手机玩的。”颜悦斜了个白眼给他,回头,前面车又堵了,简奕又走神了。   她垂头丧气,这工作做得太没意思了,她也想请假!   手机震动。   颜悦拿起手机,“姚队……堵着呢……大概吧,嗯好。”她挂电话,一脸萎靡,“去船坞。”   简奕默不作声过路口转弯。   他这两天查了档案,以及上学时做的研究报告和毕业论文,全部成了加密文件。唯一查到的,只有那个在饭店闹事的金发男子,艾克。他是心理学家查尔斯·布劳内尔的儿子。布劳内尔半年前被捕入狱,因涉及不合法实验被处决。那个不合法实验的具体没有公之于众,但由其惩罚结果来看,应该相当出格。   半年前……是他刚做完手术不久。   他顺着布劳内尔往下查,果然,这人和他的导师相识,那么自己也十有□□相识。那个所谓的出格实验,大概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昨天特意打电话给他的导师,询问自己当时的研究结果。他的导师一直是个亲切和蔼的人,听到他的问题却大发雷霆,让他适可而止,别再涉猎那方面的东西,并且狠狠挂了电话。   倪烨行那边……他没问。他必定是知道什么,也必定什么都不会说。   三人赶到船坞,天空大半边被染得蜡黄,另一边阴气森森,说不出的压抑。   姚邵西给他们指派任务,去划定的区域堵着,防止有人乘乱落跑。   这任务很轻松,运气好点等于无所事事。江晨风没怨言了,先挑了块最偏僻的,悠哉悠哉晃过去。   颜悦鄙视地斜他,这人简直是警界的耻辱。   姚邵西见简奕脸色不对,问了句,也指派了块轻松的,最后把最艰巨的留给了警界女强人,颜悦。   各就各位,等待时机。   前线精神紧绷之时,江晨风靠在钢板上,拿着手机逛论坛。   周遭很安静,无尽的黑暗总是缄默不语,任凭危险在其中蹿踱。   约莫过了两个多小时,原本不足半的手机电量告了红。他恹恹按下锁屏,将自己也融入一片黑暗中。   又过了二十分钟左右,空寂的夜晚划过一道裂痕,耳机那头传来嘈乱的杂音。   一声轻而突兀的“滋……”扰乱了他周围的平静。   江晨风关了耳机,“滋”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轻的脚步声。他皱眉,拿出枪,心说自己不会那么衰吧。   背对钢棚转弯,脚步声消失。但江晨风已经定位了他的位置。同时他在想,那个“滋”是什么?   心脏沉寂下来,屏息凝神,他迅速蹿到那人身后,“不许动!双手举过头顶,蹲下!”   那人被吓了一跳,双手举高,微微偏过头。   江晨风转到他前面,见那人胸前挂着一台相机,相机?他反应过来“滋”声是聚焦声。但是大半夜拿相机来这儿干嘛?拍贩毒记录片?   那人同样看他,他觉得江晨风长得挺正义,应该不是敲诈勒索之辈,便猜测是警察。   “警官,我是十好公民,没犯过法。”他一本正经地说。   警官继续打量他,“你大半夜跑这儿干嘛?”   “拍照片。”他低头指指相机,理直气壮。   大半夜跑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拍照片?   “包里装了什么?都倒出来。”   摄影师老老实实把包倒扣,就一只手机、一块擦镜布,和几块零钱。   江晨风搜了一下他身上,也没有危险物品,才松下气,把枪放下,语气也松懈不少。   “大晚上跑这儿来拍照片,不怕被人毁尸灭迹啊!”   那人把东西捡起来,笑了两声,“S市治安好,我在这儿呆两个多月了,小偷都没见过。”   是个会说话的人。江晨风重新打开耳机,姚邵西正好说:“任务结束,归队了。”   他就拽着那个稀奇古怪的摄影师一起出去。那摄影师一开始还不肯,闹着要拍什么猫,被硬拖出去……   “姚队。”他望了眼空地上堆满的十几辆车,特警正在一个个押人,那架势,看着都爽快。   缉毒队队长褶子都笑开了,谢完姚邵西提供的信息,拍了拍朱祺的肩膀,似乎鼓励,转身上了一边的车。   摄影师睁大眼,这是打击什么犯罪团伙吗?嚯,好大阵仗,早知道在这儿蹲点拍了。   颜悦他们身边还站着个年轻人,简奕认识,那天就是他给自己的U盘。   “这是谁?”几人都好奇地看着摄影师。   “啊!”颜悦叫了一声,“孟齐奇!”   江晨风一脸诧异转头,刚很黑他没看具体,这货长得像蒙奇奇?   他看下来的结果——不像啊。   摄影师尴尬地撇嘴,这名字无论怎么喊都一股呆萌的味道。   颜悦过去把江晨风那个不识货的挤开,掏出随身笔记本,“给我签个名呗。”   “什么人啊?”他摸摸鼻子。   “著名的摄影师,喜欢拍那种对比鲜明的照片,在国际上获过不少奖。”简奕说。   朱祺点头。   江晨风瞪着他,“你也认识!”   朱祺尴尬,他认识怎么了?   “你怎么捡到个大名人?”姚邵西看人走的差不多了,颜悦还缠着孟齐奇聊天。   “他在巷子里拍照,我还以为是漏网之鱼呢。”他才不管什么名人不名人,那种场景多经历几次,心脏病都要吓出来。   有人感慨自己的倒霉,却也是别人羡慕不来的好运气。   “悦悦,这位孟先生有车吗?没有我们送他回去吧。”队长十分善解人意。   颜悦一听,眼睛立刻blingbling亮起来,孟齐奇先生无奈地笑笑,这位女警官真是热情,就恭敬不如从命。   依旧简奕开车,颜悦在后座和孟齐奇借了相机欣赏照片。   “这些都是原片,光影色调不如展示的亮丽。”   “都是在S市拍的?”   “嗯,最近十来天的,这两天比较忙,还没导出。”   颜悦翻到一张照片,愣住,“这是幼儿园吗?”   孟齐奇看了眼,“对,是……桑田路那边,我去过很多次。”   前面的简奕和江晨风都一愣,桑田路……不就是第一个孩子失踪的幼儿园。   颜悦拍拍江晨风的肩膀让他看,“你瞧,这个像不像狄岚!”   江晨风看了眼,惊呆了,猛转过身。哪里像,分明是一模一样!但一模一样过了头……就诡异了……   “里面的人怎么了?”孟齐奇凑过去。   “这个人,和我们一个小学同学长一模一样。”她温和地坐回去,给他看,猜测出的答案自己也不信,“难道是她女儿,这看着也有十来岁了,太夸张了吧……”   开车的简奕很想看一眼,虽然夜路车少,但该死的监控二十四小时都不休息。   孟齐奇看到照片眨了下眼睛,“这是个大学生,我之前去一个大学演讲的时候见过她。她是因为生病停止发育了,放一堆孩子里气质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颜悦问:“哪个大学?”   他想了想,“K大学。”   车内沉默了一下,孟齐奇觉得气氛不太对,有些莫名其妙。   颜悦继续翻照片,没一会儿,又叫起来。   江晨风不耐烦地回头,“你能不能淡定点!”   “不是!”她把摄像机塞到他面前,“你看!第一个受害者照片!”   简奕踩了下刹车,他现在是疲劳驾驶,脾气不太好。   颜悦讪讪坐回去,和孟齐奇要了这张照片。   孟齐奇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好奇成了警方破案的关键。   他们改道回警局。   此时时间将近凌晨,只有寥寥无几几个值班人员。   正打游戏的李昀昊被打断,将照片中的女人五官识别并导出正面照片,在全国的资料库里搜索,找到了一个叫“吴敏因”的人。   吴敏因,三十八岁,R省Q市z县人,父亲已逝,母亲改嫁。   只有寥寥二十来字的资料。   孟齐奇再次提供了一个重要资料:“我看到她们上了283路的车。”   李昀昊查了283公交线路,路途车站附近有三个村子。   “还是得一个个找过去啊。”江晨风泄气。   “乡下的村子多数人都是彼此熟悉的,没那么困难。”朱祺说。   简奕:“再交叉比对一下之前筛选出来的人。”   李昀昊:“终点站,有个纺织染料厂,老板叫李新,今年四十二岁,两个月前刚结婚。不过资料上他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妹妹,今年六岁,半年前死了。”   “四十二岁的人六岁的妹妹……”众人都咋舌,心说他老婆也是挺委屈的。   “就从那里开始找吧。”姚邵西下结论。   总算有了探查的眉目,众人把资料集齐,准备明天下乡。   颜悦给孟齐奇倒水,“多亏孟先生了,不然S市又要多一悬案。”   孟齐奇接水,“能帮忙我很高兴,也是多亏狄岚告诉我,否则也不会注意到。”   其余人都愣了,尤其姚邵西,他还不知道孟齐奇拍到狄岚的事。   “她告诉您?”颜悦在他身边坐下。   李昀昊将刚才导出照片里有狄岚的那张给姚邵西看,朱祺也凑过去瞧了一眼,满脸震惊。   “嗯。我那天偶然在幼儿园看见她,觉得她在一堆孩子中毫不突兀,又很鲜明,就拍了很久。她发现我,出来和我聊了会儿,给我指了这个女孩儿。”他想了一下,“好像是叫……梅露。”   “梅露的家长重男轻女,底下有个弟弟。她的衣服都是别人扔掉或穿旧的,胳膊上有时还有淤青,可以看出她父母对她很不好。这些都是狄岚和我说的,那小女孩儿低着头,不引人注目,但是看了眼后,又绝对不会让人忘记。”   “我那天就跟着梅露出了幼儿园,那个幼儿园附近有个做糖人的,她在那边看了很久,然后一个女人,就是照片上那个,走过来,给她买了一个糖人。”   “那个场景非常特别,就是我拍的那张。”他激动了一下,拿过相机,“小孩子穿着破旧的衣服,但那种纯真可以冲破一切泥淖灰暗。女人穿得很好,内里的沧桑却与外表格格不入。再看她们的眼睛,非常有对比性!这个做好后期,会是张非常震撼的照片。”   颜悦又看了一眼,她其实没什么艺术鉴赏能力,只是附庸风雅,听他一解说确实十分震撼。   “不过我当时疑惑了一下,不是说梅露的父母对她不好么,这个女人看起来很疼爱她,我目视两人上车后就走了。”   “梅露自己跟上车的?”简奕问。   “走在女人前面,是不是自愿我不知道。”他摇头。   总之,案子的总体脉络理清,就剩抓人。   ☆、罪色(七)   次日,他们到访了那个名叫雉头村的小村落。   乡间小路很狭隘,他们就近停在了公交站牌附近,准备先问问人。   简奕下车,见五个小孩一个搭着一个肩膀,开火车似的从他面前走过,还一致仰脸盯他。   他弯腰,拿出照片,亲切地问:“认不认识这个人?”   五个小孩子又一致地盯着照片,三个懵懵懂懂,其中两个好像认识,相互交头接耳讨论了一下,问:“叔叔你是警察哦?”   颜悦蹲过来,手里拿着盒糖,笑眯眯和他们分了。女人的亲善力与男人不同,立刻讨得几个孩子的欢心。   “回答警察叔叔的问题,你们认识这个人吗?”   一个孩子眨了下眼睛,含着糖有点口齿不清,“阿爸阿妈说她是疯婆子,要离远一点。”   “她住在哪里?”她问。   “西面那边的田棚子里。”小孩儿指了个方向。   另一头朱祺他们回来,地点打听得更详细。   “离旧厂很近,□□不离十了。”众人再上车,那条路前半段浇了柏油,后半段仍是原始的黄泥路,路面铺了一层碎砂石,车轮碾过“滋哩滋哩”响个不停。   “大老远作案真是不容易。”江晨风感叹。   “这村子的人不太友好,刚我们问那几个小孩儿问题的时候好几个老人盯着我们。”颜悦说。   “越闭塞的地方防范心越强,尤其是对外来人。”简奕停车,左边有个两三米宽的水沟,沟上一座狭窄的小桥,车子开不过去。   “走吧。”   四人左右张望,纯当夏游似的慢慢溜达。朱祺摘了根狗尾巴草在手里晃,颜悦看样也折了根,“我挺久没到乡下了,啧,这是芝麻吧,纯天然无公害!”   “这种地方说好好,但呆久了不定能呆下去。”简奕说。   “就是!没wife就算了,连信号都没,根本不是人呆的!”江晨风愤怒地晃手机,依旧是2G网络……   颜悦把狗尾巴草编成一个指环戴小指上,在阳光下荡来荡去,斜了江晨风一句:“俗人!”   原来的纺织旧厂卖了,新主人还没来。放眼望去,翠绿的秧苗整整齐齐,远处田埂上一个棚子十分显眼。   所谓的田棚就是几根竹竿搭起轮廓,用稻草捆扎当墙壁和屋顶,一般临时守夜用。   “这能住人?”江晨风很怀疑。   颜悦让他闭嘴,和朱祺一起悄悄潜过去。简奕和江晨风跟在他们后面。   不过他们都心照不宣,这女人没什么杀伤力。   “不许动!”   四个外来人的突然出现吓了她们一跳。女人看四面都是人,立刻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那眼神,就像护犊的母狼。   那个被绑架的女孩子,陈梦欣,睁着一双大眼睛,同样有些恐惧地望着周围,她手里拿着一团稻草,她们原本似乎在编什么东西,被打断了,结果成了一团糟。   双方僵持不下,江晨风正打算武力解决,一边简奕突然开口:“你看清楚,这不是你女儿,你的孩子已经死了。”   他口气有些冷漠有些强硬,女人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其他三人心里骂娘,简奕干嘛刺激她?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简奕叹气,上前用武力制住女人,颜悦过去把孩子抱开。   被分开的两人哭得声嘶力竭,好像他们才是不法分子似的。   女人的力气再怎样也有限,简奕费力给她拷上手腕,翻包,拿出一个小型针筒。   江晨风眉头挑的老高,“你干嘛?”   “镇静剂。”说着,抓起吴敏因的手,强制注射。   女人挣扎了几下,慢慢安静下来。   简奕甩甩脑门上的汗,江晨风也松了口气。   “你怎么还随身带镇静剂的?”颜悦哄着孩子,朱祺将人扛起来。   “这是个病人,正常方法行不通。”   “那你一开始干嘛刺激她?”江晨风不解。   简奕撇嘴,因为他始终无法理解人的感情递进,比如,为何抵抗现实会让一个人变得如此疯狂。   他当时的实验研究,貌似也有倾向这方面。   几人押着罪犯回警局,等药劲过头的吴敏因醒来做笔录,一边通知了陈梦欣的父母。   简奕靠在墙边发呆,颜悦瞧了眼休息室正和陈梦欣父母沟通的江晨风。那对父母的表情有些不耐烦,就想尽快领人走人。陈梦欣一直低着头,坐得离父母亲有些远,有些惶恐。   “想什么呢?”她问。   简奕回神看了她一眼,走开,“没什么。”   不久,谈话结束,那对父母抓着孩子的手腕走了。   “这孩子回去肯定要挨骂或者挨打。”江晨风盯着远走的三人,摇头,“这对父母太刻薄了,没见过这种年纪的人重男轻女的,还是两个都重男轻女,简直不可理喻。”   “有什么办法,法律管不到。”颜悦摊手。   朱祺接了个电话,转头找简奕,发现他进了审讯室。   “队长打来的?又什么事?”颜悦问。   “说案子结了,让简奕去医院看看方法医。”   江晨风双手环胸,盯着单面玻璃内部,“以我亲身经历结合刚才的情况来看,他只会刺激人,根本不会安慰人。怎么考的心理学?”   颜悦白他,“你别老拿小说里那套和现实做比较。”   审讯室里。   吴敏因低着头,由于镇静剂的后续效用,她看起来萎靡不振,有些颓丧。   简奕十指交叉放在腿中间,观察她的变化,许久,他轻轻说:“你害死了三个孩子。”   外面的江晨风一挑眉,“看我说的没错吧,他就会刺激人!”   两人都不理他。   吴敏因很平静,平静到死寂的地步,不知是忏悔,还是依旧陷在神志不清中。   简奕又开口,声音依旧很轻,低低的带有蛊惑的磁性,吐字缓慢。   “但你不是故意的。”   吴敏因抬起头,用僵硬的普通话重复了一边,“不是故意的。”   “可你害死了她们,你要负责。”   “……我要负责。”她依旧只是重复。   中间沉默了一段。   简奕说:“第三个孩子不是你害死的,她是自己逃跑的对吗?”   女人点头。   “她晚上睡觉的时候,跑出去。我去找……她被压死了。”   外面三人了然,为什么第三个孩子的抛尸地点忽然变了,原来根本不是抛尸,而是逃跑出的车祸。怪不得他们之前想不通,就吴敏因的情况,根本不可能有车,不然也不会公然乘公交车拐人。   简奕走出来,朝三人点点头。   江晨风:“你刚刚的话有引导性,不能作证据,我去按程序重新问一遍。”   然后他进去。   简奕摸头:“呃……我没有正经审过犯人。”   “没事,一回生二回熟。”颜悦拉他,“走,咱去医院给你介绍我们的方法医。”   两人走后不久,正看审讯室走程序的朱祺又接到一通电话。   “喂?……他去医院了……没受伤,去看方法医,听说他上一次案件里得了创伤后遗症,姚队想让他帮忙治治……”   他话刚说完,那边就挂了。   医院。   颜悦一路给他讲了方益行的性格,还有平日处事等等。总结起来,方益行是个开朗和善又有幽默感的老头,除了兴趣爱好有些诡异外,是个全心全意为职业献身的优秀公民,而那堆人渣害死了他老婆,还让他儿子住了半个多月的重症病房。   简奕又听完方益行的经历,一边心疼他的无妄之灾,一边想,自己能做什么……   对付这种情况,基本采用认知行为治疗,这个疗法的代表人物说,“适应不良的行为与情绪,都源于适应不良的认知”,所以只要针对行为外在表现,纠正他的错误认知就好了。   ……理论上来说是很容易的,找出症结也很简单。   简奕一边叹气一边上楼,就像江晨风敏锐察觉到的,在正经沟通上,他通常只能带来刺激。   姚邵西站在走廊上,旁边轮椅上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就是方益行死里逃生的儿子,方渥。   方益行的症状是,完全无法谈论那次事件的相关事宜,一见到他儿子就会极度恐慌,几步陷入精神错乱的地步。原本开朗的性格变得有些阴沉,爱发呆,与人交谈时反应总慢上一拍。自己一个人呆久了会莫名狂躁,情绪十分不稳定。   简奕和姚邵西打了招呼,低头看方渥。   方渥的情绪很低落,颜悦和他相熟,推着轮椅和他到一旁聊天,前两句都是关于简奕的,意思让他放心。   简奕瞬间觉得肩上担子好重。   “你不用太勉强,尽力而为就可以。”姚邵西总一副“你做得好做,做不好无所谓”的表情,殊不知这不仅不给人放松,更给人增加压力。   他硬着头皮走进病房。   方益行坐在病床上,侧着脑袋对着吹起的窗帘发呆。   确定他是在发呆,而不是借景想情什么的。简奕瞟了眼材质低廉的蓝色窗帘,搬过一张凳子,特意弄出些声响,让他回过神。   方益行目光聚焦回来,他知道今天会有这么个人来和他聊天。   “简奕……小简是吗。”他与人沟通没有困难,尤其对陌生人,十分平静,除了嗓音沙哑平缓,不符合颜悦给他描述的性格外。   简奕点头,先坦白了一下自己的不靠谱性。   “我不是做临床这块的,与人沟通方面……说话不是很好听。您只要听我说几句就可以了。”   缓慢的反应过后,方益行“嗯”了一声。   简奕看着他的眼睛,他肚子里的话就三句话,不需要引导,也不需要铺垫。   “这是个不幸的案件,但你还有一个儿子。”第一句。   方益行睁大眼睛,瞠目欲裂,似乎是躁狂要发作。   简奕冷静地紧接第二句,“他只剩你一个亲人了。”   这句话似乎与第一句中和了,方益行的反应小了些,眼中可以看出压抑和极度的纠结,他的内心在抗争。   方渥比他更加无辜,在死亡边缘走过一遭后还要遭受父亲这样的待遇,简奕肯定,任何一个人冷静后都是会自责愧疚的。   “不止你受了伤。”第三句,他咽下一口口水,做好最坏的准备,提了他儿子的名字,以及他最敏感的死去的妻子。“方渥,他很难过。他失去了母亲,经历了生死,遭受的一切都不亚于你。你有什么资格崩溃而让他单独承受?”   方益行的反应停了,呆呆望着前方。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最后一句,俗套式的安慰。   倪烨行匆匆赶到医院,行走速度之快引来无数路人围观。   姚邵西看到匆匆赶来的他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倪烨行看了眼病房,“这间?”说着,不管不顾就要推门而入。   姚邵西阻止他,“简奕在做心理辅导。”   就是因为做心理辅导他才着急冲进去!倪烨行没空和他解释,强行闯。   简奕里面正好结束,出来,就见倪烨行一个踹门的姿势,吓了一跳,皱眉,“你干嘛?”   倪烨行也愣住了,一时不知说什么。   简奕把他推到一边,对方渥道:“你爸爸应该没事了,你进去试试。”   方渥眼睛亮起来,颜悦对他比了个大拇指,推着他进去。   简奕让开路,目视两人进去,见没有过激反应,完全松下气,耸耸肩膀,“做法医的接受能力就是强悍,以往这种时候,护士该忙着拿着镇静剂冲进去救我了。”   说完,他看倪烨行,“你来干嘛?”   倪烨行挪开视线,搪塞了一句“没什么”,转身离开。   ☆、源自平凡的罪恶(一)   简奕回头,征得姚邵西允许,追过去。   倪烨行长相气场都很有辨识度,随便一问就知道他往哪里去了。简奕出了住院部大门,张望几眼就看到他那辆显眼的车,走过去,敲车窗。倪烨行转头看他,他也不见外,打开车门坐进去。   霸道总裁高冷地望前方,不说话。   现在刚过两点,还是最热的时候,外面基本没人走动,显得很冷清。   “我饿了,”简奕说,“请我吃饭吧。”   倪烨行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发车,同时有些不悦,“这个点还没吃饭?”   “某人说好要包我三餐和夜宵……”他翻着白眼说。   “我这几天事情比较多,不是给你发消息了么。”他在这边的公司刚刚落户,一堆业务等着处理,还有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打理起来很麻烦。   “我也事情多啊。”想起来简奕就一个头两个大,自己研究资料那件事,现在唯一的线索就剩倪烨行了,所以他在纠结怎么问。   “你刚那么激动地跑来干嘛?”   他问,但是没得到回应,转脸,就见倪烨行绷紧的侧颜,一副“不想说”的神情。   这也和他研究的东西有关?简奕想不明白,自暴自弃歪头靠在一边,看着路边的行人都比他们动得快。   “你有没有察觉,你现在的性格和刚醒来那会儿,还有出院那会儿都不一样。”倪烨行忽然说。   “什么意思?”   又沉默了一下,他说:“虽然你忘了很多事,但你还是那个人。”   好高深莫测的一句话,简奕想想,的确如此,记忆可以忘,可处事心理是不变的,而且他也没有忘记所有的事。   说起来,他现在和刚回来那会儿也不一样,改变的契机在哪儿?   他回来没几天,事情也不多,很容易就搜索到。其中一件令人敏感的就是倪烨行给他看的那个变态视频,视频里自己的性格完全是他当时无法理解的,现在好像有一点能理解……但更具体的契机,是更早一点,江晨风说他说法毫不治愈人的时候。然后是抓吴敏因那时,最后是刚刚与方益行谈话之前。   他在频繁地质疑自己运用专业的能力,或说,质疑他自己情感理解力。   “那现在是不是和之前越来越像了?”简奕忽然对自己以前的自己感兴趣起来,心想,要是有更多关于以前的生活记录就好了。当然不要是之前看的那种。   “有点不一样。”他说。   “哪里?”   “你以前没治好过人。”他话一出,简奕就抑郁了,果然这点没记错。   然后他就想,“我当时的研究是不是就倾向这块,关于我理解不了的心理?”   倪烨行又沉默,缓过一会儿,说:“我那儿有你当时的论文。”   简奕眼睛亮起来。   “但我有个条件,”他淡淡说:“你搬过来和我住。”   他的表情不像玩笑也不像装模作样,就是太正经才显得诡异。   简奕皱眉,“凭什么?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我买了它的版权,它现在就是我的。”倪烨行口气不留余地,“我也可以让你一辈子都碰不着那东西。”   两人原本气氛还好,但这句霸道的话一出,简奕心里就不舒服了,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心里正气,倪烨行忽然一踩刹车,简奕惯性往前冲,被一双强有力地手臂拽回来,同时伴随的,玻璃碎裂的声音。   “下面插播一则消息,S市叶泉街交叉路口,发生一起特大交通事故。一辆白色轿车未变道转弯,与一辆直行货车相撞,同时一辆违章载货SUV司机因疲劳驾驶,未看清前路,急踩刹车,导致后面三车追尾,造成二人死亡,七人受伤。”   后座的颜悦趴在副驾驶椅背上,听着交通之声的广播,懒洋洋的,“路上都堵成那样了还能撞车,牛。”   姚邵西没说话,广播回到男女主播的相互调侃,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他的手机响了一声,拿起接通。   百无聊赖的颜悦观察她家队长十分稀罕的表情变化。电话接起一瞬柔和了点,似乎还有笑意。不过电话那头人说了三句话不到,他脸色就凝重起来。   挂掉电话,他回头说:“刚刚的交通事故里简奕好像受伤了。”   “什么?这也太衰了吧!”颜悦瞪大眼睛,这是多少分之一的概率,简奕太倒霉了吧!   两人赶到急诊室门口,之前那个卧底拿着一堆单子站在那儿。   一改以前黑社会混混的模样,张律知剃了个头,换身衣服,活脱脱一个根正苗红的青年才俊,还是中上阶层的。   颜悦远看俩人站在一起,心里慨叹,好男人都被好男人钓走了。   张律知今天在医院做体检,全部合格后就进刑警队了,刚才姚邵西他们就是在等他结束。只是没想到一只脚还没踏出医院,又回来了。   “他们去二楼外科了。”张律知说。   “他们?”颜悦眨眼。   “简奕就一点小擦伤,和他一起那人伤比较重,后背和手臂被玻璃渣子扎满了。”   颜悦眼睛眨啊眨,她什么时候也能遇见这样一个保护自己的人啊。   姚邵西见她少女心发作,无语叹气,明明是个比男人还剽悍的人,还指望让别人保护?   三人上楼,简奕在走廊等,着急地踱步,时不时望向病房。   颜悦过去拍他肩膀,简奕转错方向,惹得她一阵笑。   “宽心!没事的,你看他那么壮!”颜悦安慰她。   简奕挪开视线,并不想表现出自己的关心。   姚邵西过来问情况,交通队的人刚走,他们那辆车就是追尾的三辆车之一,属于被无辜殃及的池鱼。   半小时后,病房门打开,众人进去,就见到上半身一半被裹成粽子的倪烨行盯着他们。   简奕和他对视,有些歉意。那时前一秒他还在想倪烨行我行我素,后一秒他就舍身保护自己。想来,自己才是小气那个。   颜悦眯着眼睛,身材不错,不过她喜欢小麦色。   倪烨行抬手,简奕给他穿衣服。张律知咳嗽一声,笑得莫名其妙看了姚邵西一眼。姚邵西不知是迟钝还是淡定,什么反应也没,就等他们穿衣服。   穿好,倪烨行盯着简奕说:“你要对我负责。”   颜悦嘴巴张成O型,心里拍手,哇!负责!   简奕理亏,不和他别扭,“这段时间我照顾你。”   颜悦摸下巴,爽快?   在两人诡异又“深情”的对视下,一个金发女人蹬着高跟鞋跑进来,“天哪!你怎么弄成这样!”   倪烨行给他们介绍,“丽贝卡。”   颜悦沉思,美女助理,金发大卷胸霸,自动脑补八点档恩怨情仇。   丽贝卡看到简奕也惊奇,“简!你也在这儿!我说他怎么把心思放这儿来了呢!”   她认识简奕,简奕可不认识他。而且她这句话用不着回答,他就礼貌性地笑了笑。   丽贝卡有些不解。   “他不记得你了。”倪烨行把她一推,“这边没你事,滚回去忙吧。”   “什么我忙!你才是老板!”丽贝卡抓住他胳膊,说什么也要把他带回去的架势,“一会儿关家大少要过来!你好意思派我去应付,给我回去自己解决!”   一边看热闹的众人,好微妙。   倪烨行看简奕,又看姚邵西,“他,伤假,借我几天。”   简奕张嘴。   “你答应对我负责的。”他重复。   丽贝卡凑到简奕面前看了看,疑惑的神情,“简,你有点奇怪。”   倪烨行粗暴地把她拽回来,说了句“闭嘴”,带人走了。   丽贝卡看前看后,指着倪烨行鼻子笑,“不会吧,他真把你忘了?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简奕看着倪烨行后脑勺,知道他脸色此时必定黑成炭。丽贝卡回头看见追上来的他,挑着嘴角摆摆手,识趣先走一步。   “你先回公司,我搬了东西过去找你。”简奕说。   “我和你一起去。”他口气不容置喙。   简奕皱眉,“你去干嘛,什么都干不了。”   倪烨行还是执意跟了过去。   简奕的小区离警局很近,也是七楼,环境不错。   电梯上楼,简奕的神情有些忧虑,直到门口,左右看了看,才安定下来,开门。   而他刚开门,倪烨行就弯腰捡起一张卡片,上面用红色的水笔写着一句话:你会遭报应的!   简奕脸色有些白,若无其事开门进去,“可能是恶作剧。”   倪烨行没说话,拿着卡片换鞋进去。   见他不追究,简奕松了口气,“我没什么东西,你等十分钟就好了。”   说完,进了卧室。   倪烨行四处打量,这里实在干净得可以,和酒店标间似的。他又低头看那张卡片,卡片右下角用水彩画着一朵小花,五角的嫩绿花托,黄色的花蕊,五片心形的白色花瓣,画得十分细致。相比之下,红色的字就显得狰狞了。   他正想事情,手里的卡片被简奕抽走,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做这种事的通常都是幼稚鬼,别在意。”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包,果不其然,东西十分少。   “走吧。”倪烨行看也没看垃圾桶一眼,淡淡转身。   ☆、源自平凡的罪恶(二)   丽贝卡口中的关家大少,是赫赫有名的关氏企业少主——关栎鸣。   关栎鸣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有家底有才华,眼光毒辣,敢做敢闯。几年前互联网未兴盛之前,果断拿下一批他爸都犹豫不决的项目,赚下第一笔资金。可以说,他现在的成就,很大程度来自于那时的胆大妄为。   “还有一个巧合。”给简奕简单介绍完关栎鸣,他说。   “嗯?”   “关栎鸣他爸,是我们原来学校校董。”   简奕皱了一下眉头,“哪个学校?”   “我们一起读过的还有哪个学校?”他微微低头,在简奕耳边轻声说着,像情人私语似的。   一边的丽贝卡拿着资料,哀己不幸,挡眼睛。   果不其然,简奕的脸色凝重起来。   “你还记不记得,有个插班生,上课第一天就砸了老师的笔记本?”   “是他?”简奕抬头,“你在查‘那个’的事?为什么这么清楚?”   倪烨行轻笑一声,将丽贝卡手里的资料拿过来,推简奕进办公室。   被关在门外的丽贝卡吸气,真是越来越过分了!随后她立刻转念,把自己皱起来的脸铺平,微笑,生气要长皱纹的。同时脑子里转,等简奕恢复记忆了,治不死他!   办公室里,倪烨行脱了西装,松开领带,哪怕室内开着空调穿长袖依旧很闷。   简奕见他行动不方便,过去帮忙解了他袖子上的纽扣。倪烨行低头看他,失忆之后的简奕虽然一度面对他都像只炸毛的猫一样,但如果不亮爪子,还是非常温顺的。   虽然与从前截然不同。   简奕抬头,见他盯着自己,“你还没说呢,怎么查起‘那个’?”   “不是我主动查。说实在,我们谁也记不清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追溯起来也没意义”他把袖子卷起来,“但是,你不觉得最近太奇怪了么。”   是很奇怪。简奕点头,他爸突然让他回国内,还做警察。更奇怪的事,队里的人竟然都是那时的同学,或说,仅剩的,幸存者。   但这和倪烨行有什么关系,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他和警局的人八竿子凑不到一块儿去。   “你身边发生了奇怪的事?”   “说奇怪也不奇怪,我很讨人喜欢么,经常有人跟踪监视很正常。”   简奕斜了他一眼。   “但是对我病历资料感兴趣的就少了,还特地从我主治医生那儿黑走了一份。”   “特地从主治医生那儿黑?”简奕不解。   “医生那儿的资料和外界公布的有些不同,和你们警局资料库的也有些不同。”他笑笑,并没想着重这个话题。   “你觉得,是那时的人来回收资料。”   “不知道他们想要资料还是其他什么。”他表情阴郁下去,拿出平板解锁了一份资料,递给简奕,“你的论文,去隔壁休息室看吧。”   这么爽快?他眼中的惊讶藏不住,但对论文的好奇胜过一切,转身抱着平板进了休息室。   倪烨行见休息室的门关上,退了两步往桌边一靠,拿起刚刚的资料翻,不到两分钟,资料看完,他拿起座机打了个电话,转身出门。   大多数人都知道他有失忆症,却鲜少人知道,他还有个过目不忘的本事。   只要他想,任何事情都可以重新记回脑海。而就病症消失的,只能说明对他无关痛痒,或毫无意义。   “队长,西门路那边有起车祸,路堵了,余清估计过会儿才到。”打完电话,颜悦转回头说。   姚邵西点点头,先让所有人都集中到室内,外面太阳实在太晒了。   “警官!”人群中一个带着太阳镜的男人举手,“还是维持现场吧,我们不介意那么点晒,万一给凶手什么机会才是真糟糕。”   姚邵西点头,所有人聚到墙边阴影处等,只有说话那男人站在原地。不一会儿,一个高个儿女人拿了把伞和水过来,伞男人接了,水没要,让她自己喝。   “这大明星人不错。”颜悦话刚说完,就见喝了水的女助理抽搐了几下,口吐白沫倒地。   “卧槽!”她整个背部绷直,跑到倒地的女人面前,一探颈脉,已经没有心跳了。   警察面前毒死人,凶手多明目张胆。   周围人群有些骚乱,其中几个手里也拿着水准备喝,看到此情此景立刻口不干了。   戴墨镜的男人显然也吃惊,但墨镜挡住了他的目光,无法辨别其中其他的情绪。   “大家都冷静,别吃别喝别碰任何东西!维持原状!”颜悦过去维持秩序,姚邵西打电话让刚走的鉴识科再回来一趟。   鉴识科匆匆赶回来,科长王能一脸同情拍姚邵西肩膀,“最近案子接二连三,真是辛苦你们了。”   姚邵西无奈,主要上个案子刚结束,张律知交接手续没办完,简奕又被带走了,人手实在不够。   余清下了车匆匆跑来,这是关氏旗下一个影楼,做拍摄片场的。不过还好发生命案的就在一楼。   她今天轮休,上午去补了点日常用品,下午就呆在医院,正好医生说余歆这两天有苏醒的迹象。刚刚听到点让人高兴的苗头,姚邵西就打电话来了。她一路赶一路念叨,一定要个助理!最近死人太多不科学!   “过来了。”颜悦说完,转头,就见一身浅绿色连衣裙的余清跑进来,虽然脸色严峻,偏向冷漠,乍一眼看整体还挺清新。   余清的工作箱和白大褂都带来了。她熟练把白大褂套上,口袋里拿出一副无框眼镜往鼻梁上一架,干脆利落戴上手套开始检查尸体。   王能摸鼻子,他一直觉得这姑娘的气质像变态分尸狂。   戴墨镜的大明星盯着手上动作不停的余清,挪步到一个鉴识科小科员身边。那小科员手里拿着取证的袋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余清的手,瞪得溜圆。   “小警官,”那小科员长得很嫩,刚毕业一年,脸蛋偏远,看着更加稚气。   小警官抬头,他是个书呆子,从不看娱乐节目,所以不认识他。   “这瓶水有毒吗?”他指着证物袋里她助理喝过的水。   小科员摇头,“瓶身是完好的,也没有注射的迹象。可能是受害者事先吃了什么和水发生反应产生了毒素。”   余清看完被淹死的男人,看了眼捞起尸体的人工池塘,水很干净,这里拍摄需要经常更换场景,水以及里面的植物也时常更换。   “有什么问题?”姚邵西蹲下问。   余清盯着尸体皱眉,“淹死的,三小时左右,但肌肉还是软的,他被扔下水的时候没有挣扎。”   “打晕扔下去的?”   余清拉起尸体胳膊,“有烧伤,是电击后的痕迹。好几个地方,衣服底下可能还有,我要回去看。”   她话说完,手机响了。   颜悦翻开她包,见来电是她妈,递过去。   余清摘了手套,到一边接电话。   姚邵西示意,运回去吧,现场保留着就好。然后他们要筛选嫌疑人进行问话。   墨镜男走过来,指着她助理,“那个不用验吗?”   “中毒死的,直接带回去摘胃就好了。”颜悦回答,这很明显的事,外行人都知道。倒是这位明星,怎么好像特别热心。刚才那瓶水如果不是他助理喝了,死的就是他。   而另一个溺死的,是他的替身演员。   算起来,他的嫌疑最大。   “要我回去问话?”墨镜男指着自己鼻子,咧嘴笑了,“好啊,正好我经纪人不在。”   这话说得好像很稀得去警局凑热闹似的。   “什么?我知道了,你别急!我马上过去!”一边打电话的余清音量忽然飙高,急匆匆走过来。“姚队,我请半天假,尸体晚上回来验。”   余清没工夫搭理他。   颜悦从来没见她脸色变成这样过,也有些担心,“你家里出事了?”   “我妹妹不见了!”她脱下大褂,眼镜都没摘就走了。   姚邵西与颜悦对视一眼,内心各自一番复杂思量。   墨镜男大概揣测真出了什么大事,闭嘴不再掺和。   余清步履急促出了关氏大楼,与两个并肩进去的男人擦肩而过,其中一个就是倪烨行。   他回头,另一个跟着往回看了眼,问:“熟人?”   “警局法医。”   男人脸上有些惊讶。   这人就是关家大少关栎鸣,倪烨行正要和他合作一个项目,关于3D投影应用的。两人刚讨论了一路全息在舞台拍摄中的前景,可谓十分合拍。   果然一进门,前台就有人来说出命案了。   因为余清的说法,死者生前可能遭受过一段虐待,不确定具体时间长度,因此无法判定哪段时间内的不在场证明有效。   倪烨行今天第二次见警局的人,下电梯的时候右眼皮突突突跳个不停,有不好的预感。   ☆、源自平凡的罪恶(三)   姚邵西给他们简单说了一下情况,问:“简奕呢?”   “他有点事。”   这边一件事刚落下,就听走廊有人一边跑一边喊:“有人跳楼了!”   颜悦深吸一口气,今天什么日子?大伙儿都赶忙着投胎吗?   正收拾东西的鉴识科人员移到楼外,警员拉起警戒线,隔离掉围观看热闹的人。   倪烨行痛心疾首,他今天刚买下这影楼,就出了这么多乱子,出师不利。   关悦鸣仰头望了一下,低头看摔成肉饼的尸体,拍胸脯,幸好刚卖出去。   “三十六楼摔下来的。”颜悦挤进人群,心说这楼风水太差了。   折腾小半个下午,暑气褪下不少,风中夹着热度,但早已不是艳阳高照。   跟出来的墨镜男摘下墨镜,周边响起一阵唏嘘,以及此起彼伏的快门声。   他还颇为潇洒地和周围打了个招呼。   尤游一双桃花眼,刚出道就吸粉无数,被业界定为名副其实的桃花男。后续表现出的演技和素质,更是锻造了大批脑残粉。他虽然性格高调,但在圈内行事十分低调,没有公众号没有微博,不展示任何私人信息。这曾一度引起私生们的热烈追逐,最后全部被公司摆平。   尤游看了尸体一眼,皱眉。   “又是和你有关系的人?”关栎鸣撇嘴,“你最近惹了什么人?”   尤游一脸无辜,摊手,“我最近一直在准备新戏,恶心都来不及,哪有空。”   他这话有点奇怪,颜悦问:“什么戏?”   尤游看关栎鸣,“能说么?”   颜悦:“我们只是了解相关线索,具体内容会保密的。”   不少人凑过来。   关栎鸣无奈,走到一边。尤游想了想,怎样才能用不恶心的方式表达出故事的主要内容。   “一个医生,为寻求理想的妻子和美好的爱情,杀了很多人。”   好笼统,还好俗套。听完众人都同一感想。   “说具体点!”颜悦也失望,尤游一般演的剧起码剧情上是很有意思的。   “就是一个有妄想症的变态杀人狂,以为自己妻子死了,其实他根本没有妻子。然后为了造出一个来,到处杀人,想用不同人的不同部位造出一个完整的理想中的人来。”尤游一脸恶心,他当初接剧本的时候觉得挺有意思的,演了才真他妈不是那么回事!   众人恍然,这个版本听着有意思一点。   “有点像弗兰肯斯坦。”颜悦摸下巴。   “那好歹是个科学家,这就一个变态妄想症。”尤游叹气,“哎,你们刚刚那法医联系方式能不能给我一个,我真想讨教一下,她是怎么面不改色摸尸体的?”   颜悦斜眼,隐约觉得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姚邵西过来问,尤游真的成了这三场命案的重要相关人。   “就昨天。”他想起什么鼻子都皱起来了,“导演让我在解剖室里体验一下变态的感觉,还和附近医学院买了只解剖了的兔子来,让我动手试试。”他说到这儿都咬牙切齿了。   旁边一个工作人员想起昨天的场景笑了一下,“尤游看着胆大其实胆子很小,举着手术刀盯了兔子半个小时也没敢动手。”   “我那是善良好不好!”他不满地双手环胸,“那么可怜一只兔子,那些学医的怎么下得去手!简直没有人性!”   颜悦眼中这位大明星的属性瞬间从傲慢变成了傲娇。   王能下来说:“我们在死者的电脑里发现了一封邮件。”   他把电脑打开,就见是一张照片。   照片主角从傲娇状态回来,看着电脑里自己一脸变态举着手术刀对着兔子的样子,阴郁又残忍。原来他当时那么纠结表现出来的是这样的,效果不错啊。   “不够变态。”颜悦挥挥食指,“余清更变态。”   尤游更想结识她了。   “收件人是一家八卦报社,邮件是昨晚接近凌晨写的,图片外还有几句话形容尤游私下的恶趣味,大概是想爆料赚钱。”   “好恶毒。”   这幅图要是放宣传图里引人注目又有看点,放私生活爆料可就糟糕了,哪怕事后电影再出来,也会被心歹之人说是掩饰,等于是尤游演艺生涯上一块抹不去的污点。   姚邵西拿着平板,看李昀昊传过来的资料。   死者郑南,家庭事业都很平凡,就是一个普通的朝九晚五上班族。刚刚旁边有几个人议论,似乎同是这家影楼的工作人员,觉得有些惋惜。   他问了一下,郑南不算多上进多出色的一个人,性格也不多出挑,但是人很和善,工作也诚恳。没有大优点,也说不出什么缺点,怎么就好端端跳楼了,还是很多人亲眼看他跳下去的。   颜悦还在追问尤游和这个工作人员什么仇什么怨,要这样毁他声誉。但尤游实在想不出,他就昨天见过这个工作人员一次,他记性不算差,见过一眼的人基本有个眼熟,不可能完全不记得。   “郑南不像是会怨恨人的人。”姚邵西说着,给李昀昊发讯息——调查郑南的家庭背景,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很快,李昀昊回复——没有。   然后补充——经济状况稳定,父母健康,一年内无大变化。   奇了怪了,真有人没事突然就想不开自杀了?   颜悦一手叉腰,一手当扇子扇风。尤游很绅士递出一包纸巾借她擦汗。   “要不问问简奕吧,这完全属于人心难测了,他说不定想到的比我们多。”她自言自语,拿出手机想打电话,被人按了下去。   “现在别打扰他。”   颜悦仰脸看到倪烨行比自己高一个半手掌的头顶,有些憋屈。   他叫住两个窃窃私语的员工,问:“他今早到下午情绪有什么变化?”   两个员工想想都摇头,“没什么变化啊,他一直都这样,交报表的时候还和我开玩笑呢。”   说着其中一个看了另一个一眼。   “好像……他给完报表后泡了杯咖啡,在窗边站了很久。我还问他,他说胸闷,想透气。然后就突然放下咖啡跳下去了。”   “这真的是一时想不开吧?”两人又对视一眼,又怎么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大概就是一时钻牛角尖了。”倪烨行转回来对颜悦下结论。   颜悦张嘴,她不知道怎么反驳这位的气场。   下午三条命案,一条也没有线索。尸体全部运回警局,人员遣散。   倪烨行和关栎鸣谈完交接事宜,正式成为凶案频发地的所有人。   他正要离开之际,关栎鸣问了件事。   “刚刚那个女警官,你觉不觉得眼熟?”   “眼熟啊,同班同学。”他撩起眼皮,“你就眼熟她?不眼熟姚邵西?”   “嗯……”关总摸下巴沉思。   倪烨行哭笑不得,转身离开。   他回到公司,忙得像个陀螺的丽贝卡立刻转到他身边,上下打量,“你还好?要不要帮你求个什么平安符?”   倪烨行瞧着她嗤笑一声,“佛祖听不懂你的话。”   “那我周日去教堂给你祷告吧!”丽贝卡挥手,就见他快步进了办公室,仿佛没听到。   她拉住一个路过的小职员,问:“你们本土有句话叫什么……见了这个忘了那个的?”   小职员歪头想了想,“见利忘义?”   “不是,是忘人!”   “见色忘友?”   “就这个!见色忘友!”她跺着高跟鞋一扭一扭跑去人事部了。   ……   倪烨行推开休息室的门,简奕没有在床上,而是在一边的沙发上蜷着睡着了。   他拿起黑屏的平板解锁,见论文已经被翻到最后一页。   轻轻将平板放在桌上,他俯身,细致地瞧着他脸上每一寸皮肤。   过了二十三四,脸上岁月的痕迹便会很明显。现代人着重护养,四五十岁的女明星依旧像三十不到,男星们也会注意调理饮食作息,偶尔敷面膜,以保持自己容光焕发的状态。但总不是所有人都有财力和精力维持最佳状态。   少年看老懵懂,中年看老悲哀,老年看老则平淡了。最值鼎盛的人鲜少想这事,大家都在努力创造更多的可能与财富。   黄金时期,总是需要与众不同一些。   倪烨行的手指轻轻拂过简奕的面颊。但世上有几种职业是例外,他们专门研究人,研究人的生老病死,研究人不同时期的心理状态,情绪变化。   人是那么神奇的动物。   在一个神奇的地方深陷下去,是不可自拔的深渊。   简奕以前常说一句话:我越学越不明白人的感情。   心理实验取得的多是共性,但细微的地方其实千差万别。很多的研究结果最终服务于政治经济军事,用以国家社会引导大众思维。而事实,许多代人呕心沥血作出的无数成果,甚至无法解救一个迷途之人。   人是变量,揣测不定,所以有了疯狂、绝望、热情、冷漠、挣扎……   这些不可预知的东西,才让世界更加精彩,也更加诡秘。   他低头,轻轻含住简奕的唇,缓缓的,品尝这难以预测的美味佳肴。   ☆、源自平凡的罪恶(四)   “嗯……”   被打扰的简奕皱起眉头,不情愿地睁开眼,就见倪烨行捧着他的脸吻得真起劲。   他往后退,倪烨行往前压。伸手推,又被对方轻松抓住桎梏到一旁。   这男人一身怪力,像极他沉稳又不动声色的性格。   简奕被吻得意乱情迷,挣扎都软下来。这种感觉很熟悉,脑子忘了,身体还记得。   吃够本的倪烨行撑着沙发,与他拉开一个指节的距离,认真观摩他的每一个神态。   简奕回过气,和他对视,并没有懊恼的情绪。他的接受能力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很多。   倪烨行挑起嘴角,在他脸颊上又吻了一下,一手托着他后颈将人带起,顺手理理他压轴的衬衫。   相处模式自然又诡异。   简奕拉拉自己的衬衫领口,眼珠子荡来荡去,觉得房间有些热。   “我刚接手的大楼里死了三个人,你们警队的女警官发飙了。”他不咸不淡地说。   “什么?”简奕赶紧拿出手机,自己看论文前关机了,一开,十几个电话,都是颜悦打来的。   “我先去……”他刚站起来被倪烨行按住坐下,“他们扫完现场回去了,没线索。”   简奕皱眉。   “说说论文的事吧。”他脱掉束身的外套,领带甩到一旁,四叉八仰往沙发上一靠。   简奕沉默了一阵,“我什么都没想起来。”   倪烨行斜眼,“也挺好。”   “不过大概知道这个实验是为什么而做的。”他看倪烨行,“查尔斯是不是也参与了这个?”   “对,但他入狱不全是因为这个。”   “你知道内情?告诉我!”简奕迫切地想知道那时发生的事。   倪烨行看了他一会儿,伸处一根手指,“不免费。”   “你要什么?”   “简单。”他目不转睛盯着他,想窥伺猎物的蛇。缓缓道:“一个房间,一张床,一个被窝,一个枕头。还有早安吻和晚安吻,能满足我么?”   这种时候和他说“别过分”基本是废话,简奕考虑一下,答应,“没问题。”   倪烨行没有喜出望外的神色,目光中淡淡的笑意自始至终,甚至令人怀疑他的真心。   他站起来,床边有台笔记本,连着打印机。简单操作几下,几分资料“滋滋滋”打印出来。   可见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他将几张纸递给简奕,在一边坐下,手绕过他腰放在一边,好像将他环抱似的。   “这个实验是你提出来的,但发起者写的是查尔斯。内容简单形容,就是在剥夺感知的情况下以暗示给实验者植入观念。”他从外套里翻出一包烟,“你们报告上是这么写的。”   简奕看着他给自己资料上的名单,“两个连环杀手两个普通人。”   “普通人是你们的实验对象,罪犯是你们的观念提取对象。”   简奕低头,他大致明白了,他的论文上就是以这两个罪犯的心理分析为论据提出的观点。但是他也清楚,论文里好几部分细致的地方,他压根无法理解。所以需要借助实验,靠第三方植入以揣摩。   “你的论文获得多方肯定,查尔斯见你尝到甜头,便想往更深一步发展。感知剥夺和重塑观念需要很时间,他没耐心,剑走偏锋,用了致幻剂。”倪烨行吐出一口烟。“可笑的是,他自己也迷上的致幻剂,还妄想成为第二个蒂莫西·利里。”   “他疯了……”   “学术界疯狂的人一抓一大把。”倪烨行耸肩,“你当时的实验起码还有底线,而他使用致幻剂严重过量,导致很多实验者意识不清,人格分裂,多数人结束实验后分不清自我与植入的观念认知,成了杀人狂。那边政府也是头疼了好一段时间。”   简奕拿着资料的手微微用力。   “还有你手术的事,”倪烨行对他的低落情绪不闻不问,“这件事我不是太清楚,只是之前和你说的,‘那边’开始搜集我们的资料,查尔斯不知从什么地方得知些消息,以及你特殊性神经炎的敏感性,可能想从中做研究。可惜便宜早死了。”   他把烟掐了,搂着简奕往身上一带。简奕在走神,一把扑在他怀里,正要反应,手机响起来。   倪烨行深吸一口气,看他接电话,煞风景!   “悦悦……”   他挂下电话,理理头发站起来,“我回去了。”   “嗯,晚上记得回家。”他也站起来,送简奕出去。   丽贝卡拿着行程表经过走廊,“简,走啦?”   简奕和她点点头,进电梯。   丽贝卡挑挑眉毛进办公室,见倪烨行望着窗外若有所思,敲敲桌子,“老板,这儿看不到门口。”   倪烨行回头,将表格拿过来过目。10秒后扔回桌上,抬头,“让弟弟妹妹们过来,干活了。”   她皱巴着一脑门抬头纹,缓缓扬起嘴角,一丝意义不明的笑容,“哦?”   S市警局,简奕打的回去的,门口前台,几个女警窃窃私语,电梯从地下一层上来,是两个交警队的人,之前见过,都认识。   打了招呼,简奕奇怪,“你们怎么都愁眉苦脸的?”   其中一个叫邹海天的道:“别提了,三天五起车祸,还都四五辆车追尾,伤者资料口供都理不过来。”   简奕指自己胳膊上的擦伤,“我中午就碰到一起。”   “啊?那你还算幸运的,叶泉路那起就死了一个两个重伤,刚下午那场死了六个,四个重症病房,还连带被气死了一个。”邹海天皱鼻子,他们队长现在还在局长办公室没出来。   各自哀其不幸,简奕上七楼,同样一派苦大仇深的氛围。   颜悦顶着一张满载怨恨的脸,仰头,“余清还不回来。”   “余清怎么了?”他问完又问,“你们怎么了?”   朱祺拿着一堆文件过来,“接到两起自杀报案,家属都说死者没有自杀可能,要求立案侦查。”   “现在法医室五具尸体,千载难逢。”江晨风打完一堆东西,扒拉他肩膀,“走,咱们去探探那俩想不开的自杀家属。”   “资料传到群里了。”李昀昊仰头一句,继续忙碌。   没一会儿,姚邵西出来,问简奕他们已经走了,和颜悦他们去探访另外三位死者家属。   然后,整个七楼,只剩下李昀昊和五具尸体。   “喵呜~”   他抬头,环顾四周,幻觉?   紧接着,又一声闷闷的“喵~”,与之伴随着轻轻一声“嘘——”。在李昀昊愣住思考的时候,电梯门开了,走进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   张律知看左右,“一个都不在?”   “刚走,出外勤去了。”李昀昊回答他,眼睛盯着他拢成一个球的手,奇怪的声音似乎是那里发出的。   张律知松手,露出一颗白色的脑袋,一只非常娇小的白色奶猫。   “……警局禁止养宠物。”良久,李昀昊说。   “我刚在路边看见的,一会儿带回家。”说着,口袋里拿出一袋牛奶,倒出一点在手上给小猫崽舔。   李昀昊冷眼旁观半天,拿出一包小鱼干凑过去喂猫,闷闷地说:“但局长不管。”   简奕二人在一栋小区边转了一下,江晨风看着手机上的信息,“同个小区?真巧啊。”   “说不定还是对门的网友。”   两人看资料,果然同一栋楼,不过不是对门,而是上下。   江晨风觉得简奕好像幽默了,戳戳他,“听说你要对倪烨行负责?”   简奕若无其事,“对啊,他救我受伤了,我负责照顾他到痊愈为止。”   江晨风眯眼,“你是在认真说话还是开玩笑?”   简奕转头,对他促狭一笑。   江晨风摸脑袋,果然变幽默了。   第一个受害者住五楼,这栋小区算是老旧的样式,离市中心也远,最高七楼,没有电梯。   两人体力不错,走走不费劲,先敲开第一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儿,脸有些黑,脖子上戴着红领巾,目测上小学,只是个子有些矮。   小孩儿睁着一双小眼睛抓着把手,看起来有些内向。里面走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操着一口本土方言问:“你们干嘛的?”   两人亮了证件,说想了解些情况。   老太太赶紧让两人进来。   房子里装修不错,或说和多数家庭一样千篇一律,没什么特点。唯一给人的印象就是干净整洁,应该是这位老太太在打理。   简奕不在国内很多年,几乎听不懂本土语言,只能江晨风来沟通。   受害者叫吴喜思。江晨风问了一下他的性格、近况等等。   老太太提起儿子就伤心,零零碎碎说了很多,基本是重复他儿子是个老实人,从小就很乖,老实本分,很少得罪人,工作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一直很稳定。   总之,不像个想不开自杀的,也不像个会与人结怨到被杀的。   ☆、源自平凡的罪恶(五)   两人进来后,最开始开门的小男孩就跑进了房间。简奕说不上话,要求看看吴喜思的房间,老太自然不会阻拦。   房间里的布置也很普通,床头的结婚照,夫妻两人笑得甜蜜温馨。桌上一个白色的杯子,抽屉里有些草稿纸,字迹清秀,应该是女人的,底下还有几份废了的报表,做的是会计工作。   江晨风和老太太谈完了,都走过来看。老太太说:“这个桌子是晶晶在用,喜思隔壁还有个房间,他经常回家还工作到很晚。”   “晶晶”是死者的妻子。   简奕看完,去隔壁。   隔壁就是书房,很小一间,没多少东西,一张桌子一台液晶电脑,桌上和卧房同款的一只黑色杯子。   他回头问老太太,“他是不是不喜欢和别人用一样东西?”   他,指的自然是受害者。   “对,”老太点头,“喜思什么东西都单独一份,从很小就这样。以前家里就一个水杯的时候,他拿起来会把杯子转过点再喝。”   转过点再喝?江晨风没明白。   简奕拿起那个杯子,示意了一下正常喝水的动作,然后轻轻一别手腕,错开先前喝水的位置。不同手拿是同样的道理。   老太:“对对,他从小就是这样喝水的。”   江晨风觉得那动作好别扭,“洁癖?”   “和人拉开距离的一种习惯。”简奕说完,走过去又问,“家里有没有您儿子单独照片那种相框?”他刚才在卧室看到一个女人单独的照片。   “嗯……”老太太想。   这时,门口传来声响,小男孩又蹦过去开门,一身职业装的女人走进来,样子有些急切。男孩叫她“妈妈”,简奕也认出那是婚纱照上那个女人。   “哎,晶晶。”   刘晶晶脱了高跟鞋进来,先叫了声“妈”,走到两人面前,“两位警官,我丈夫真的不会自杀的!”   简奕看了小孩儿一眼,小孩儿躲到刘晶晶腿后。   “所以我们来了解一些情况。”他说,“我们刚刚问老太太,你丈夫是不是不喜欢看到自己的照片?”   江晨风瞧他,明明问法不一样。   刘晶晶愣了一下,“是……他不喜欢拍照,拍了也不看,看到会马上转开目光,房间的结婚照也是,他一直想拿下来,是我一直执意要挂着……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想了解一下他。”简奕拍拍还红着眼睛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老太,让她在沙发上坐下,去房间问了刘晶晶几个问题。   “你丈夫除了不和人公用东西外,还有什么其他的习惯?”   她想了想,“整理东西算不算?也不是特别勤,有时候他坐在书房发呆,忽然就会开始整理东西。”   “他有写东西的习惯吗?”   “没有,我没见过。”   “家里最近有发生什么事?”   “没,都很正常。”   “他的情绪?”   “他脾气一直很好,不怎么大起大落。”   “你说他不是自杀,有嫌疑人吗?”   话锋一转,这个问题刘晶晶一时没回答上来,许久,她摇头,“这点真的很奇怪,他开朗又有责任心,什么事需要抛弃家庭自杀才能解决?他公司的事我不了解,但我从没听他抱怨过哪个同事怎样,或者上司不好……”   ……   二人从吴喜思家出来,上六楼。   转口,江晨风问他:“来点人物分析。”   简奕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吴喜思是个自卑又压抑的人,他刻意又无意识地与人保持距离。他的妻子完全不了解他,公司同事恐怕也是。”   “这么说,是个容易想不开自杀的人?”   “也不能这么说。”简奕低头看台阶,望了眼吴喜思家的门,“他有责任心,很压抑,不会为了自己的钻牛角尖抛弃家庭的。”   “所以,他杀?但是没有嫌疑人。”   简奕无奈地扯起嘴角,一个毫无笑意的动作。他抬头看六楼,“除非一种情况,他责任心带来的罪恶感无法再用责任心来弥补。”   江晨风皱鼻子,拿标点拆分了也不懂,“你说人话行吗?”   “再看看六楼情况吧。”他上楼。   两人上楼,敲开另一个受害者的家门。   “警察。”两人先亮出证件。   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斯文男人,看到警察一脸不明所以,“……有什么事?”   两人对视一眼,“徐尼威住这儿吗?”   斯文男人扶了下眼镜,“这房子是他半年前卖给我的。”   房子转卖了……   两人说了句“不好意思打扰”,下楼打电话给李昀昊,让他再联系报案的人。   到楼下车里,江晨风追问他刚才话的意思。   “就是……”简奕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对自己做的不够好产生罪恶,但是再努力也做不了更好,然后罪恶感超越了他觉得自己努力去做的范围,一时想不开,就……”他比了个完蛋的手势。   江晨风眯起眼睛,有标点有断句,他还是没听明白。   “总而言之就是……你觉得他是自杀?”他挑了最后一句人话问。   “只是猜测。”他等一辆入小区的车子转弯,“他家人描述的性格无论是不是仅存于他欺瞒人的表面,但至少,他是拿那面来面对周围所有人的。这样一个人,得罪人不容易。”   江晨风撇嘴,话好拗口好难理解。   车子驶出小区,简奕问:“直接回警局?”   “李昀昊回消息,说报案人的手机关机了,留的座机打不通。”   “现在很少人用座机。”他撇头,一条信息,倪烨行发来的。   “吃饭了吗?”   再看时间,五点十八……   晚高峰,令人心塞的堵塞。   “吃了。”他回复,挨着车流一路堵回警局。   “我去买冰棍,你要不要?”江晨风下车,指门口便利店。   简奕摇头,“我先上去了。”刚走过两步,看到一辆熟悉的车……与熟悉的人。   倪烨行下车,打量他,“刚回来?”   他点头。   “吃饭了?”   这头能继续点吗?他灵机一动,指楼上,“叫了外卖,路上堵车堵久了。”   倪烨行太阳穴跳了两下,“姚邵西他们还堵在路上没回来。”   简奕:“……”   “你来干嘛?”他泄气。   “吃晚饭。”他说得理直气壮。   “我忙着呢。”摆手让他别闹。   倪烨行抓住他手,拉住往上走,“余歆失踪了,邵西让我帮个忙,正好,有线索。”   简奕还不知道这事,侧脸问:“余歆?什么时候的事?”怪不得余清放着一堆尸体不验玩失踪。   “你看论文那会儿。”他推着人进办公室,一个人也没有。   “奇怪,李昀昊应该在的……”   休息室们打开,张律知探出头,“你们回来了。这是……”他不认识倪烨行。   “倪烨行。”简奕说了句,走过去,“你们在干嘛?”   室内,五大三粗的李昀昊手里捧着一只小猫崽,正在逗它玩,见简奕探头,动作僵硬,有些不好意思。   李昀昊这人一直不冷不淡,成天就抱着电脑,谈恋爱似的,一副不可救药的颓丧样。大概他脸上总是缺乏表情,加上发型缘故,看起来比较忧郁,离开电脑走在大街上,就会显得非常有味道,又帅又酷,让人不太敢搭话。   所以眼前场景,十分的,反差萌。   江晨风叼着冰棍上来,正好,姚邵西他们也回来了,电梯被挤得满满当当,到点,一涌而出。   “哟,霸道总裁你也来了。”颜悦打招呼,往凳子上一瘫,“累死了!余清还没回来?今晚我不值班!”   姚邵西和朱祺也是一脸疲倦,张律知给他们倒水,“上一个案子的总结我给你们补上了,看有什么修改的。”   朱祺打开电脑横扫下来,“没什么问题。”   张律知笑眯眯。   简奕看着他,挑起嘴角,张律知似乎是个大暖男,警队各种性格齐全了。   倪烨行挡在他面前,那意思——看谁呢,看我!   简奕无语。   颜悦拿出手机,嚷嚷:“都没吃吧!我点外卖,要什么自己报!”   众人拿出手机看菜单。   简奕报了自己要的,看倪烨行没动静,把手机递过去,“看看,吃什么?”   倪烨行睨了眼,幽幽道:“我想吃你。”   休息室离他们最近的李昀昊默默抱着小猫走出去。   简奕懒得搭理他,不吃算了,转身走进办公室。   颜悦瞧,“就剩您一份了,吃啥?”   “和他一样。”丢下这句话,他跟进简奕办公室。   简奕在书架前端着下巴思考,他刚想了一下,用压抑来形容吴喜思不太准确,他的行为习惯是自小无意识中养成的,所以他可能意识不到自己在压抑。换而言之,是潜抑。   潜抑只是种概念,不同情况几乎在所有人身上都存在,具体实验观测性很低,具体讨论的书籍几乎没有。   他想了许久,从最上的杂志中抽出一本,翻阅。   好像前几年在杂志上看过一篇文章,关于极端性潜抑者的分析,虽然只是纯理论的分析,但是很有道理。   他翻来翻去,一直没找到。   记错了?不是这本?   他坐到一边,坚定相信自己的记忆力,继续翻。   一旁的倪烨行叹气,他每次一看书就会把自己无视掉。   ☆、源自平凡的罪恶(六)   “吃饭啦!”颜悦拎着一堆袋子上楼,左手还有俩大西瓜。   “门口卖瓜的老伯走了,还剩两个便宜卖我了。”她边解释边分饭。   张律知睁大眼睛,这两个西瓜起码二十多斤,这姑娘怎么轻轻松松和着一堆饭拎上来的?   简奕和倪烨行都没出来,所有人看离门最近的姚邵西。姚邵西无奈,去敲门。   办公室里简奕皱着眉头,他找到了那篇文章,但是和想象中不太一样,那篇文章的分析主体是没有犯罪经历的原发型精神病态患者,和案子没什么大关联。   他失望地出去吃饭。   众人一边聊天一边吃饭,其乐融融。   吃晚饭,他们要交流一下线索。姚邵西让倪烨行把关于余歆的线索放一下。   所谓的线索,就是医院的监控。但那些监控,又不属于医院内部的监控。   “你什么时候开始留意着的?”简奕不解。   倪烨行淡淡回应了一个表情,没解释。   众人对余歆也有些好奇,纷纷凑过来看。   视频是剪过的,只留下有用的部分。   第一部分是余歆的病房外,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走出去。监控画面颜色稀缺,又是从头顶拍,看不到脸,只能判断那人身材瘦小,走路姿势和余清有些像。   第二部分是住院部外面,监控在树上,只从缝隙中拍到一个人经过,大致能判断走的方向。   第三部分是停车场,她上了一辆黑色的车,角度问题,看不见车牌。   江晨风先摸下巴,“躺了十几年动作很利索啊。”   “感觉好诡异。”颜悦咂巴嘴。   “很奇怪……”张律知对余歆完全不了解,就觉得视频怪异。   “哪里奇怪?”简奕不明白诡异的点在那里。   颜悦想了想,说:“她的样子,像跟着人走的。”   “对!给人感觉完全没有思考性,像人偶一样。”张律知拍手表示赞同。   是么?简奕让视频回放一遍,还是没觉得哪里奇怪。   “主要是行动,太自如了吧,和正常人完全没两样。”江晨风盯着电脑,“还是说,她在房间运动了很久才出来的?”   这话更瘆人了,颜悦抖胳膊。   “首先我们也没法判断这人是不是余歆,打个电话叫余清回来自己看。”队长说话。   颜悦到一边打电话。   倪烨行看简奕,说:“艾克也有这样一辆车。”   简奕皱眉。   除了两人外,所有人都莫民,艾克是谁?   简奕还没解释,颜悦激动地蹦回来说:“余歆找到了!有人在路边捡到个晕倒的穿病号服的女孩儿,打电话送回医院了!”   “这么巧?在哪里晕倒的?”江晨风觉得他们今天遇到的事都好有戏剧性。   “这个她没说……”颜悦眨眨眼睛,忘记问了。   “不重要,至少她明早能回来工作。”姚邵西还是更倾向解决案子。   “对了,我们今天查的自杀者家属……”江晨风装模作样讲起简奕说的推测。   倪烨行见没自己事了,拔了U盘,告别。简奕追着他到电梯口,“艾克为什么会和余歆扯上关系?”   “晚上回家告诉你。”他捏了捏简奕耳垂,微笑着走了。   他回到办公室,见颜悦正嘲笑江晨风。颜悦看他回来,指着他说:“肯定是简奕想到的,你看你自己说着还绕口呢!”   “反正就是自杀么。”江晨风撇嘴,他也没说是自己想到的啊。   “吴喜思的身家情况和郑南挺像,小习惯不清楚。”朱祺说,“郑南有写东西的习惯,但写完就烧,他的妻子没见过他写的内容。”   “所以也是抑郁的人,自杀很有可能咯。”江晨风说。   简奕走到他们中间,“凡事总有因果,就算抑郁也不会无缘无故让人自杀。”   “可有些人就是脑子转不过弯啊,就像这两个似的,在家里都一副假面,谁能知道他们心里想着什么。”江晨风摊手。   “那不是假面!”简奕的口气重了些,把江晨风吓了一跳。再看他神情,目光骇人。   颜悦拍拍他,“别激动。”   他也觉得自己情绪失常,冷静了一下,低头轻声说:“有些人有些事也是身不由己,不是所有人都能控制好自己,别说得他们活该一样。”   江晨风的性格面对这种态度本来是要发作的,不过这次莫名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张律知讪笑接了句,“本来就是,人总有点苦衷,让别人都知道也是不可能的。”   姚邵西则是置若罔闻,将话题引上正轨。“淹死那个是尤游的替身演员,叫闵祺,他的眼睛鼻子和尤游很像,经常戴口罩出门,在圈内口碑不好,给尤游惹过不少麻烦。”   “那还用他?”颜悦嗤之以鼻,“看全脸两人一点不像,闽南的下巴整过吧,一男人要那么尖下巴干嘛。”她最讨厌锥子脸的男人。   李昀昊捧着小猫崽,调出一份记录。   “他的下巴是去年年底整的,鼻子也垫高了些,以前样子和尤游更像一些。”   “为什么?整了还有饭碗吗?”颜悦看他以前的照片,比现在顺眼多了。   姚邵西拿出录音笔,“影楼工作人员对闵祺的评价都不好。他年前拍摄还和导演吵了一架,那导演被他气进医院,因此很多人借此稀落他,说他除了像尤游之外身无长物。”   他放开录音。   “他不就仗着和尤游一张脸嘛!架子摆的比本尊还大!”   “尤游很能吃苦的,根本不需要替身演员,但是有些地方公司不舍得让他冒险。那个闵祺,有一次我看见他对尤游大吼大叫,说起话来简直不可理喻。”   “闵祺……有点傲慢吧,脾气也不好,听说第一次拍戏得罪了个有名的导演,然后就遇冷了。人也不能说坏,只是……不容易讨人喜欢。”   第三个人的口气和话……简奕脑子里一根弦蹦了一下,莫名让他想到了那两个自杀的人。   “第三个人说话真善良。”颜悦托着下巴。   姚邵西关了录音笔,“多数是和第一二个一样的评价,第三个之前在影楼做道具,后来接二连三生了几场病,现在做打杂的工作。”   颜悦说她查的第三个人。他们都在同栋楼里调查,只是楼层不同,所以分开行动。   “尤游的助理,”她撇了下嘴,“和我同名,叫岑悦。岑悦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评价很简单,男人都喜欢她,女人都不喜欢她。然后……”她翻翻记录,“哦,有人爆出过一组她和尤游的暧昧照片,虽然最后澄清只是角度问题,她还是被骂得很惨。”   “也是风评不好。”   “总结起来就是,影楼死的三个都和尤游有关系。”颜悦合上小本子,“粉丝干的吧,内部粉丝?”   姚邵西:“可以从助理那方面入手。凶手必定非常了解尤游的习惯,身边人可能性很高。”   “懂,骨灰级脑残粉,试一下就出来了。”颜悦显然对追星方面的事很了解。   江晨风插嘴,“要不潜进个当地真爱群里看看,有没有爱到变态那种,说不定能逮到一把。”   张律知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告诉他,“粉丝群要审核的,真爱群的审核题比高考还难。”   “追星还审核?”江晨风不可置信,他之前加了个小说语c群,写了两千字的人物性格分析,以为已经够变态了。   “一般出些什么题目?”他还好奇上了。   张律知想了想,“比如,某场演唱会第几首歌穿的裤子上有条拉链是在左腿还是右腿。”   颜悦耸肩,“这是小case好么,我还被问过唱哪首歌时候的裤子什么牌子呢。”   话题再一次跑偏。简奕无奈,准备回办公室收拾东西,就听张律知嘀咕了一句,“还有一个综艺上金鸡独立了多少秒的问题。”   他脚步歪了一下,追星果然是深不可测的行业。   江晨风一脸佩服地看着两人,颜悦就算了,张律知怎么看也不像个追星的,果然人不可貌相吧。   姚邵西拍他肩膀,同情地解释,“他有个迷妹。”   张律知点头,还掐指算了算,“快开学了,她该回来了吧。”   “后天的飞机,苒苒还不知道你功成身退,你可以先把她行李搬回去。”   两人又讨论起张苒这个暑假天南地北追行程飞了多少地方。   简奕拿了自己东西出来,“我先回去了。”   “顺路求捎!”颜悦一把站起来,抛弃江晨风,收拾东西跟上简奕的步伐。   不知不觉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简奕余光瞥向两边高高的建筑,稀稀拉拉的光从窗户中透出,大概太遥远,渺小得不真实。   颜悦住的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她下车和简奕道别,露着一嘴白牙,手机里亮着屏幕的小游戏还没退出。   简奕拉下车窗,觉得这姑娘精力充沛得用不完似的。   他问:“明早要不要再顺路?”   颜悦佯装害羞捂住半张脸,娇嗔地道:“不用啦!早上车太堵,人家要跑步锻炼身体!”说完做了个再见的手势,转身进楼。   简奕驱车到倪烨行家,心里诡异的平静。   倪烨行的房子就在市中心附近,寸土寸金的地段,楼层也高,视野绝赞。   他开门进房,没人声,也没狗声。小心翼翼一转,发现卧室灯黑着,床上躺着个人,貌似已经睡了。   简奕莫名松口气,进浴室冲了个澡。在客厅里犹豫了会儿。借很多认识他的人的话来说,简奕失忆后成了个一本正经的老实人。老实人要信守承诺,于是他钻进了被子。   被子里的某人没料到他这么“乖巧”,由内而外都受了惊。   简奕就感觉枕边人的呼吸变了,撩开被子,眯眼睛,“你没睡着?干嘛装睡!”   知道对方醒着,尴尬反而消失了。正好他还想问艾克的事。   倪烨行把他按下去,装着被吵醒的样子一把搂住,“累,睡觉。”然后人事不省地闭上眼睛。   简奕:“……”   ☆、源自平凡的罪恶(七)   夜风,裹挟着一股燥热。   一个遗世独立的人影在天台上慢慢挺立,手中的手机光芒未黯,微微颤抖着。   ——什么叫天生我材必有用?   ——你做的一切随时都有人能替代!   ——对社会没有价值,还要拖累家人?   ——他们和颜悦色,他们是真心的吗?   ——你,不愧对自己?   光和黑暗一同坠落,在人世间碰撞出独一无二的红。   江晨风枕着小说正打瞌睡,猝不及防的电话铃声响起,他一抬头撞到台灯上,倒抽一口凉气,捂着脑袋接电话。   “喂,你好,S市警局。”虽然人迷糊,他口齿还好清晰。   一分钟后,他挂电话,凉水冲脸,一边往楼下跑一边打电话通知所有人,又出案子了!   接了电话的简奕“蹭”从床上爬起来,三分钟洗脸刷牙穿衣服,头发都没梳,直接蹿了出去。   床上,一脸黑气的倪烨行板着脸抽烟,照这情况,什么晚安吻早安吻的承诺都泡汤。   案发现场在另一城区中心,凌晨四点道路通畅,平时一个小时的车程简奕二十分钟就赶到了。   黄线已经拉起,报案的环卫工人正在接受问话。   这是一栋办公楼,由很多小公司分租那种。约莫五六十层,一眼上望,有点头晕眼花。   颜悦带着口罩,和江晨风从楼里出来。她低着头,一脸阴郁,心说这活儿干多了得提前多少年变黄脸婆。   “这方向对上去的窗户都锁死的,我们看了天台,门开着,让鉴识科的人到了去看看有没指纹。”江晨风说。   颜悦眯着眼睛扑到简奕肩膀上,“我需要保证每天六小时睡眠。”   简奕无奈。   一旁的张律知和李昀昊开着电话,那头正疯狂地敲击键盘。   “发过去了,身家状况普通,半年内无波动。”那边低沉的声音传来,与之伴随的还有一声奶气的猫叫。   众人扫了眼群内文件,熟悉感……   颜悦皱眉头瞄了眼简奕手机,“所以这是连环自杀案?”   简奕走到死者身边,见旁边摔得粉碎的手机,屏幕都成渣了。一直到死都握着的手机……   他走到张律知身边,对电话那头说:“能查他的社交账号聊天记录吗?”   “可以。”   “有人刺激他?前面两个会不会也是?”江晨风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的。   “吴喜思可能是,另一个不清楚。那地方卖房子怎么没记录?”简奕在纠结那问题。   “大概没房产证,旧房子很多这样,便宜。”   张律知开了免提,就听李昀昊一边敲键盘一边说:“我查座机电话找到了报案人的地址,在靠北的市郊那边,都是上世纪的老房子,开车得三四小时,昨天晚了,就没告诉你们。”   张律知讪笑一声,昨天江晨风打电话来的时候,李昀昊正抱着小猫不撒手,压根没碰过电脑。   好一会儿,李昀昊一敲回车,“有了!”   众人凑过去。   “一点多有份聊天记录,我给你们发过去。”   众人一看,都皱鼻子,明摆着怂恿人自杀的。不过看了这自杀的本身也有问题。   “查那人账号!”   “查死者的身体状况!”   姚邵西和简奕同时开口,面面相觑。   那边一刻没停,半分钟后,他回:“账号不是实名制的,定位不到手机卡,可能是手机纯连wife在用。”   颜悦也打哈欠,“wife能定位到么?”   其余人没空顾她的冷笑话。   又几分钟后,李昀昊回复:“高血压两年,痛风一年半,还有颈椎病和结石。”   “才五十多岁……这么多病。”众人看他家庭状况一般,儿子媳妇还有房贷,孙女刚上幼儿园。是觉得自己累赘……所以自杀?   怎么说,发那些信息的人更可恶。   简奕:“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这个年纪的人会认识那样的人?”   “是群内私聊,”李昀昊哼哼一声,“一个抱怨群,给你们看点记录。”   颜悦和江晨风看了几段就不看了,“感觉像社会蛀虫,这么有空抱怨还不如做点实事呢!”   最后只剩简奕一人捧着看。   “这堆人看着挺快活的,哪里像自杀的?”江晨风靠着简奕肩膀,点点他,“看出什么名堂?”   “一事无成的人很多,但不是所有人都会愧疚。”他对李昀昊说,“把所有的聊天记录都给我行么。”   那边沉默了一下,“等等,孙柄良删除过一部分记录,我要花点时间还原。”   孙柄良就是地上摔得血肉模糊那个。   鉴识科王能就带了两人来,让他们去天台扫证,打着哈欠说:“你们真精力充沛,都到齐了。”   “有两个没来。”   王能左右看,“新来的和法医姑娘啊。对了,昨天那大明星一直缠着我要余清联络方式。”说着摊手,“我避她还来不及,哪儿有。”   “余清家里出了点事,估计没心情。”姚邵西说:“这两天地下室也忙,没和他们借人,不过余清今天应该能回来工作。”   地下室是另一位法医的根据地,那位年纪也不大,三十多,一副圆框眼镜,薄嘴唇尖下巴,长得变态,喜好更变态。   那边开始收拾尸体打扫现场。天慢慢亮起来,早起的人陆续投入城市运转中。   楼上扫证的人还没下来,颜悦和王能聊,“毒头子都抓了,楼下有什么事这么忙?”   王能笑得无奈,“车祸呗。最近太邪门了,死人都扎堆。昨天许颂之从局长办公室出来,脸都拉成苦瓜了,加了一倍的人往路上赶,说是三天内再追尾就集体扫厕所。”   “啧。”众人都同情,心里盘算他们是扫一楼的厕所还是整楼的厕所。   “这几场车祸有什么特别吗?”虽然这两天车祸是频繁了点,但把车祸尸体拉回警局……简奕不能理解。   “特别倒不好说……”他摸下巴,“就是听说几个肇事司机都精神恍惚,还吃了药。”   “药?”   “就普通的药!”他说:“一女司机吃了止疼片,说是痛经,还有个也是吃止痛药的,还有两个吃的那种白加黑感冒药,脑袋不就昏沉了么。”   “是挺蹊跷啊,查出什么了么?”颜悦有点兴趣。   “有什么就好了,交通队又不和你们似的,反正尸体没问题,受害者交叉不到共同点。你们要就直接和小周拿资料么,许颂之肯定求之不得!”   众人面孔上的兴趣消失了,都摆手,得了吧,他们手上还有俩案子呢!   楼上的人下来,说有指纹,还捡到了一枚硬币。   “硬币?”他们凑过去,就一枚普通一元硬币,可能什么人不小心拉下的,都没在意。   这边的事处理好,天已经大亮。简奕和江晨风在附近买了早饭,准备直接去北郊。颜悦和张律知去找尤游的脑残粉,姚邵西回警局,李昀昊洗个脸,回警局查吴喜思的社交账号。   “一会儿你来开车。”   两人靠在车边啃鸡蛋饼,这两天温度有降,早上还是挺清爽的。   “我学完驾照没开过车啊。”江晨风咽下一口里脊,简奕这车挺贵的,万一开坏了他可赔不起。   “开慢点就行,现在人少。”简奕扔了袋子,坐进副驾驶。   “你怎么吃这么快!”他三下五除二把饼塞嘴里,囫囵吞下,兴冲冲坐进驾驶的位置,系安全带,感觉——爽!   简奕开了导航,靠在座椅上看平板。   江晨风小心翼翼发动车子,开始开的很慢,十分钟就适应了。得意着自己的聪明灵活,他转头,“那些记录有什么好看的,每句话都差不多。”   “你们都很反感抱怨的话。”   他笑了声,“会有人喜欢才怪。”   情绪这东西很容易受影响,所有人都在努力打起精神,但一旦掺入这种人,什么东西都会变得无趣。   简奕好笑,明明之前一直在听他抱怨。   他低头,文字的伪装性很大,有人难过得快死了,打出来了也许就“我不开心”或者“我很难过”几个字,也有人只是想撒个娇矫情一下,可能也敲出同样的字。隔着万能的网络,情绪是传达不出来的。   抱怨者是一个完全自我中心的独特视角,一边向人诉说不幸,一边又想显得自己游刃有余,仿佛一切都是环境或他人的错,假如自己的境遇再好一点点,一定就是一幅截然不同的模样。   其实,这也是一种怀抱希望。   不过是满足自我的不切实际的希望。   所以说,文字和文字,还是有些许的不同。   “你看出什么了?”江晨风一撇,见他一脸怪异的表情。   “和孙柄良聊天的人,一周前从没在群里发过言。”   这说明什么?“新加的?”   简奕说:“他是这群的管理员。”随后发了条信息给李昀昊,让他查查这群群主是何许人。   “好像就一个群主和一个管理员,你觉得这俩一个钓鱼一个杀鱼?”   “我觉得这俩是同个人。”他用和江晨风同样的口气措辞说。   “你怎么看出来的?”   “措辞风格一模一样,虽然群主不爱用标点,管理员用的很严谨。”   “这也行?”江晨风张嘴。   “感觉。”他淡淡回答,“试试就知道了。”   ☆、源自平凡的罪恶(八)   他话音未落,李昀昊把孙柄良的账号信息发过来。他登陆进去,找到那个群管理。   红灯停车,江晨风看了一眼,见他刚发出去第一句话——“它不让我死。”   他脊梁骨凉了一下,“‘它’是谁?”   “天意。”说完,简奕补充了一下,“那枚硬币。”   “他抛硬币决定自己跳不跳楼?”   简奕见那边没回,关了界面,继续看记录。   “硬币的决定其实不重要,他心里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只是需要一个‘天意’来肯定或者鼓励一下。”   江晨风突然明白,“你想试试他知不知道孙柄良死了,或者说,孙柄良死的时候,他在不在附近。”   “有这个可能。”简奕微笑。   “那不是打草惊蛇了,如果他附近,肯定知道发信息的是警方的人。”   “所以我只是试试他。”   简奕这句话说完,连记录都不再看,关上平板打盹。   快八点的时候,车子终于到了北郊。简奕的手机亮起来,一路瞌睡的简奕打了个哈欠,看来电显示——倪烨行。   “喂?”他刚醒有些懒,一旁江晨风看了眼,心说这声音真性感。   那边哽咽了一下,似乎是咽口水的声音,问:“在哪儿?”   “北郊,回去大概中午了,你自己吃饭吧。”简奕挂电话,伸了个懒腰,忙碌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北郊的村子还不如之前吴敏因住那里,一股猪羊屎味。   二人进了村子,房屋倒清一色的雪白,一看就是刷上不久,灰尘都还没沾。   找到徐尼威的家,一个老婆子拿着个两米长的扁往外架,一举一动颤颤巍巍看得人心惊。   门里跑出一个中年妇女,冲上去接过扁,“阿妈!您去坐着我来!”   简奕撇嘴,下次下乡的活得换个人,他听这里的话太费劲了。   江晨风过去打了招呼,那妇女立刻扶着老太婆迎他们进去。   外面的白墙果真是掩人耳目的,简奕过幺门摸了摸墙上一个缺口,江晨风停下瞧了眼,这房子大概七八十年了,砌墙混的都是草和土沙,哪怕严丝合缝没一点偷工减料,敲上去还是空洞洞的闷声。   女人给他们拿碗倒了两杯水,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家里没有茶叶。”   两人摆手示意无妨,立刻开始问话。   死者徐尼威三十四岁,他老婆更年轻,才三十。两人结婚八年,曾有个儿子,但因为先天不足三岁就死了,冯雪兰的二胎小产死于腹中,再不能生育。   世间不幸就像千千万万个数字排列组合那样令人眼花缭乱,又唏嘘不已。干惯这行的人少不了见各色人生,同情反而显得乏味。   老太太听不懂他们说话,被冯雪兰赶进最里屋。   这家里,还有个中风的老头。   江晨风问:“为什么报案说徐尼威不可能自杀?”   冯雪兰会说普通话,组织了一下语言,“他是被逼自杀的。”   “逼自杀?”   她点头,指里屋说:“阿爸中风了,家里没钱。尼威把房子卖了也不够,所以他想投资做点生意。”   “投资是长久的事,不可能立刻有收益的。”   “我当时也这么说,可他倔脾气,说一定有钱。真的,一个月就回了一半本,然后我拿着钱守在医院给阿爸治病,他继续在外面走动。可是没多久就不对劲了。”   简奕与江晨风一对视,这铁定是坑人的投资。   “他失踪了两个月,医药费不够了,我带着阿爸回来,正碰见他,然后他说他被骗了。原来他当时投的时候还借了一批贷,是投资那人认识的,所以放心。但是现在钱没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他们说还不出来就要把他剁了。”她一边说一边抹眼泪。“他在家里躲了两天,那批人找上门,砸了好些东西,他又跑出去。后来……就前几天,我起床,看见他吊死在后面那棵树上。”   两人沉默了会儿,江晨风问:“为什么你报的是自杀不是他杀?”   冯雪兰打了个哭嗝,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他……他写了遗书,说对不起我们,还说他活着没用了,让我等他死后去保险公司拿笔钱,把阿爸的病治好。可是保险公司说自杀没有保险金,除非是被人害死的……”   两人明白了,她是想让警方证明徐尼威是被人逼迫杀害,拿到那笔保险金。   但逼迫自杀还是属于故意自杀,理应是得不到保险赔偿的。他们不敢告诉她这个不幸的消息,问了句,“你丈夫跟着投资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知道!”她拿出一张名片,“尼威和遗书一起留了张名片给我。”   两人收了名片站起来,简奕十分抱歉地说:“保险金拿到的可能性不大,投出去的钱我们试试能不能追回一部分。”言罢,他低头说了句,“节哀。”   冯雪兰泣不成声。   二人回警局,依旧江晨风开车,简奕继续捣鼓平板。   “能追回来吗?现在的骗子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快。”   “谁知道,试试。”简奕漫不经心回答,又打开和群管理的聊天界面。   没有回复是必然的。他想了会儿,打出一句话发过去——“那你呢?你的存在有价值吗?”   靠着继续打瞌睡。   关氏……不,倪氏影楼。   颜悦和张律知来找所谓的脑残粉,想了一路的办法。张律知看着是个老实人,其实也不老实,否则也没法在犯罪团伙潜伏三年。   作为一个迷妹的大哥,他给建议,粉丝对爱豆的感情就像基督教徒对耶稣那样,是常人无法理解的虔诚。   所以他们要利用那份虔诚。   他们先联系尤游的经纪人,说要筛选出一批对尤游性格喜好乃至生活习惯都非常了解的人。这很简单,只要以这次的事为借口,加强尤游身边的人员安置就行了。   于是他们准备了三百道题,给影楼所有工作人员做了份问卷。   最后剩下十七个人,十个满分,七个只错一题,进入下一轮环节。   十七个人同时安排到一个大房间内,张律知检查他们身上没携带任何可怖物件,带他们进去。   这是个舞蹈房间,四面都是镜子。十七人站在镜子那一头,颜悦和尤游站在另一头,交谈什么。   那些人都有些好奇,尤游身边的女孩儿是谁。   颜悦故意侧过身,只给他们看自己的半张脸。她在大学有个绰号,叫“侧颜杀手”,虽然正脸也不赖,但没有侧脸那样叫人惊艳。   尤游看着颜悦拿着的手机,时不时表现出惊叹又诡异的神情。   颜悦给他看什么呢?   看的是余清解剖尸体的照片。   尤游看照片看电影看小说剧本胆子都不小,还觉得刺激好玩,唯有亲自上手,抖得不行。   他心里就感概,这姑娘长这么标致,怎么干了这么个职业,家里人怎么同意的?   “这两天我们法医室有六具尸体,余清今天返工,你说不定有缘见一面。”她侧身碰了碰尤游肩膀。   尤游笑起来,眯起的桃花眼秒杀对面一众粉丝。   张律知扫过所有人的表情,刚进来的时候,很多人交头接耳讨论颜悦的身份,只有一人没反应。此时,所有人都被尤游一笑蛊惑得一脸花痴,依旧那一人没反应……也不是没反应,只是反常,反常得周围所有人都意识到了。   而被孤立的那人完全没有意识,杀气腾腾盯着颜悦的方向。张律知过去将他双手背到身后铐起来,摇头,这可不是一般的脑残粉,是爱到极致了。   被铐起来的是个娇小的男生,二十三四岁,平头,气场和刺猬似的。   所有人都散开,看他挣扎。尤游经纪人走过来,“周立?”   颜悦看大功告成,一挑嘴角,兄弟似的拍尤游肩膀,“好啦!尤大明星,跟咱走一趟吧。”   尤游看了周立一眼,皱皱眉头,似乎不是很熟悉。   张律知押着周立走在后面,颜悦在前面继续和尤游搭话,试探这位嫌疑人。   “你不记得他?”   “他应该才进公司几个月吧,我每天见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记得住。”   “狼心狗肺,有些明星坐几次飞机,送机的都能记住,他还为你杀人,你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尤游无奈嗤笑一声,“只是嫌疑人而已,还没确定就是他呢。”   张律知就听身边人的喘息越来越重,杀气都能燎原了,前面二位演技可真够不错的。   进车,张律知押着人坐后面,颜悦开车,尤游难得坐了回副驾驶,经纪人也要同一辆车,被他赶下去,“你一会儿想让我坐地铁回来?”   于是经纪人乖乖跑去开车了。   “我以为你很亲民,没想到架子这么大。”   “警车副驾驶,可是难得一遇的机会。”尤游继续和他耍嘴皮子。   “你再想想,真不记得?”   “不记得!我能记住的看一眼就能认出来,比如你。”   张律知真怕周立冲上去把颜悦掐死。   颜悦笑了一声,“你靠这张嘴也能圈不少粉。”   “我是个演员,不靠脸和娱乐哗众取宠。”尤游对此不屑一顾。   “还好你活动少,不然得得罪多少人。”   “老子乐意!”他翘着二郎腿哼哼。   S市警局。   颜悦对周立微笑,“有没有对你爱豆的印象很破灭?他说只需要爱看他剧的粉丝,你就算为他杀了人,他也看不见你。”   另一边的尤游嚷嚷:“谁说是为我了!别乱扣帽子啊!”   周立“噗嗤噗嗤”喘着气盯着颜悦,一副将他生吞活剥的表情,但也始终压抑着,什么也没爆发出来。   转身的颜悦“啧”了一声,虽然狂热,但心理素质真好。   电梯到三楼开了,简奕和江晨风走进来,瞬间狭窄很多。   “已经抓到了,效率啊!”江晨风打量周立。   “你们在经侦组干嘛?”张律知问。   “今天查的那个,和前面不是一串的。被骗了投资,想要自杀给家里拿保险金,简奕想给他们把骗走的钱弄回来。”   颜悦挑眉,“行啊,咱队里终于有个有正义感的男人了!”   江晨风不爽,“颜悦你这话什么意思?信不信让队长抽你!”   ☆、源自平凡的罪恶(九)   七楼,一堆人蜂拥而出。   张律知把周立带去审讯室,其余人各回各位。   颜悦倒水喝,“一路说这么多话,累死我了!”   “你的演技可以往演艺圈发展。”尤游夸她。   “水太深,本小姐趟不动。”   简奕把徐尼威的事和姚邵西说了,这是单独一桩案件,可以先结案。   余清单手插着口袋从走廊那边过来,“喏,尸检报告。”   现在没人想看报告,都等着她直接说。   “淹死那个死前起码受了四个小时电击虐待,有一个着重的位置,”她指了指下巴,“鼻梁被殴打过,没断,但是垫高的地方有点错位,在水里泡了会儿,皮肉松弛,看不太出来。”   “女助理不是喝水死的,她胸前有根针,伴随喝水动作衣服绷紧会自然刺破身体,针上的毒见血封喉,死的时间应该是意外。”   “还有另外那个……”她撇嘴,把报告一扔,“摔死的呗!为什么吊死摔死割腕死的都要堆我法医室里?”   众人一缩。   尤游睁大眼睛,好霸气!   余清甩手,愤愤丢下一句话:“通知家属来把尸体领走!”   众人对视一眼,朱祺默默拿起电话拨号,剩下人看审讯室,谁去?   颜悦推简奕,“这人心理素质超级好,怎么刺激都不说话,你再加大力度刺激刺激?”   尤游从头到尾没见过他,刚在电梯里就他没说话,给人印象还挺温和的,难不成是个暴脾气。   简奕不推脱,让颜悦给他说一下具体情况。   还是很温和呀,尤游见过演过各种性格的人,却极少见这种处变不惊的性子,颇有意味盯着打量。   张律知给他搬张凳子,这大明星千里迢迢来看剖尸也是不容易,可惜错过了。   半小时后,简奕进审讯室,墙外一队人围观。   尤游第一次见挺新奇,抱着胳膊看一动不动的简奕。这人的表情真是奇怪,感觉很冷酷,又很慈悲。   江晨风摸摸头发,小声说:“第二次了,我看他往那儿一坐,感觉这不像个审讯室。”   “像什么?”   “投胎室。”他话一出,被颜悦敲了一下,“你能不能老实点。”   尤游舔舔嘴唇,大概猜到简奕的专业。   简奕和周立对视好一会儿,开始周立在逃避,后来慢慢与他目光对上,有吸引力似的,一动不动。   “你进公司多久了?”   “一年零一个月二十四天。”   “喜欢尤游多久了?”   “二百七十八天。”   外面的人一挑眉,这对话很简单,但是周立的回答足够显示他是个偏执狂。   “从他的作品开始喜欢还是从他的人开始喜欢?”   这个问题,周立想了想,“我……是看到一次他拍戏喜欢上他的。”   “哪一部?”   “《仰望一个人老去》。”   这是一部类似纪录片的小电影,尤游在其中饰演不断衰老的父亲形象,各种生活场景几乎是默片快过,清晰的只有几个不同时期的散步镜头,女儿一天天长大,父亲一天天伛偻。没有旁白。   在场人几乎都看过那部电影,尤其是它的结尾,父亲的葬礼,黑白,没有声音,不断的震颤闪烁带给人声嘶力竭的悲怆与沉痛。这部电影只有三十分钟时间,而每一个走出影院的人几乎都泪流满面。   颜悦忽然转头看了眼尤游,她想起那场景还觉得鼻子酸,可是完全不能将那个老父亲将眼前这个年轻男子联系起来。   简奕走出来,“我没看过那部电影,没法和他继续沟通了。”   众人都被他气得无话可说。   尤游盯着玻璃窗内部,突然说:“我想起来了,那天排练,他在清理场景,我说完台词看远处正好看到他。当时他手里的东西都砸了,旁边人过去的时候他不停流眼泪,窝在一边哭了很久。”   经纪人皱眉头,“我也记起来了。”   “是哪句台词?”众人问。   尤游想了会儿,“再过几年,爸就六十了。”   他用了剧中的语气,虽然是青春活力的面孔,却给人无尽的苍老和悲哀,颜悦觉得心窝子一酸,想回家看看老爹。   江晨风拍拍他肩膀,憋出一句,“影帝。”默默走开。   影片人物带给观影人的感觉远不如演员来的大。尤游转身看向审讯室内低着头发呆的周立,觉得自己刚才一路和颜悦故意说的话实在太过分了。   简奕抱着平板带着耳机进休息室看电影,其余人看周立的资料。   周立的父亲两年前去世,死于癌症,享年六十岁。他的母亲五年前与父亲离异,这是周东烊第二次失败的婚姻。   周立家经济条件很差,他的成绩好歹不歹,但周东烊还是供他上了三本。后来周东烊的身体越来越差,家里几乎没有经济来源,他什么都没有告诉周立,依旧让他若无其事读书。   ……直到他再也没有在医院的病床上醒过来。   江晨风抿嘴,“我这两天听到的故事都够写一部悲惨世界了。”   故事总是很简单,感情也总是很简单。那些峰回路转的复杂玩意儿,太费脑子,就不容易打动人心了。   尤游说:“我能进去和他说话吗?”   他此时丢了浪荡子弟的壳,显得极为认真。   “可以。”姚邵西点头。   尤游进去,和周立面对面坐下。周立抬起头,有些吃惊,表情情绪明显地有波动。   姚邵西给围观的人打手势,让他们离门口近点,有什么情况马上冲进去,这位的人身保险金把他们都卖了也赔不起。   “我要和你道个歉,对不起。”大明星诚恳地说,“粉丝是我的衣食父母,是我出更好作品的动力,无论他们因为什么喜欢我,都是我要感谢的人。没有你们,我不论多努力地走这条路,都是毫无意义的,你们的肯定才是我的价值体现。”   “好官方的话。”江晨风说,但不给人反感。   经纪人笑了笑,“他从来没有在官方的地方说过这种话。”   周立嘴唇动了动,不错眼珠盯着他,目光比教堂的基督徒还虔诚,像是仰望一个神明。   神明注视着他,“但是做错事应该接受惩罚,这事起因是我,我也该负一部分责任。”   “不!不!”周立激动地摇头,“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杀的人!是他们居心叵测想害你!我不能忍受!我……”他泪流满面,手铐连着凳子碰撞得“咔咔”作响,在诡异平静的室内,与一群人的目光注视中,显得尤为可悲。   “对,你负法律责任,我负道德责任,我们需要一起忏悔。”   “忏悔……”他安静下来,可怜兮兮的抬起头,“我是为了你……我想保护你……”   “谢谢你,你是为我付出最多的人,除了我的父母以外。”尤游轻轻道,“但你也需要为那三个死去的人的父母孩子负责,对吗?”   周立愣住,窄小的肩膀愈发显得无助不已。   许久,他说:“我认罪。”   尤游站起来,朝他伸出手。   外面的人全部绷紧神经,尤其他的经纪人。   “很高兴被你喜欢。还有,我记得你,你不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人。”   这是父亲去世后他听到的第一句入耳的肯定话语,他怯怯伸出手,像个孩子一般,小心翼翼试探着握住。   尤游抓住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微笑。不是他圈粉无数的招牌笑容,而是略带慈祥的,有些无可奈何的知天命的笑。   周立张嘴,叫了一声“爸”。   尤游走出来,经纪人擦汗,“你也是胆大,要是出什么事,关总可得让我以死谢罪!”   不知什么时候来围观的余清眼角斜了他一眼,“听说你要演一个变态医生?”   颜悦立刻从中间闪开,给两人让开一条交汇的康庄大道。顺便替尤游说话,“对啊,不过他胆小,拿手术刀手抖,想和你请教一下。”   余清幽幽转身,“过来,留个联系方式。”   一秒转变气质的尤游屁颠颠跟过去。原地的颜悦开心地挥手,“清清!好好教!给大众谋福利!”   半个小时刚好,简奕从休息室出来,倒没泪流满面,反而表情有些麻木。   江晨风一回头撞上他,第一感觉还以为他便秘了一小时,完全不像看了场电影的。   简奕僵硬的眼珠子左右转,张律知和他说,“尤游进去谈了一下,周立已经招供了。”   “嗯。”他应了声,呆滞地放下平板,转身进办公室。   朱祺奇怪,“他情绪这么这么奇怪?”   “刚刚憋着回来审讯,这会儿大概了却重担偷偷去哭了吧。我真不相信有人看了这部电影会完全无动于衷,得心如磐石到什么地步。”颜悦说着,坐下准备写这个案子的报告。   顺手查了所有社交账号的李昀昊猝不及防开口,“周立也是那个抱怨群的成员之一,还有死去的郑南,吴喜思,都是那个群的群成员,而且近期都收到过那个群管理私发来的消息!”   ☆、源自平凡的罪恶(十)   颜悦差点按错关机键,其余人也都愣住。   “刚刚我耳鸣没听清,你再说一遍!”颜悦伸长脖子说。   姚邵西盯着李昀昊的电脑,眉头都快皱出一道山来。   “不止那几个,还有四起追尾事故的肇事司机,都是那个群的成员。”他抬头,严肃地说。   “乖乖……”江晨风叉着腿坐下,心里默数这几次事件的死亡人数,“这是S市三年内最大的连环案件了吧!”   “五个司机两个当场死亡,一个重伤暂时不能说话,剩下两个轻伤骨折,还在医院里住着。”   姚邵西:“乘热打铁,悦悦、小朱你们去医院把事情弄清楚。”   马不停蹄又要往外赶的颜悦叫苦不迭,抹了把防晒霜吸着鼻子走了。   张律知看审讯室,轻轻问:“周立呢?也问吗?”   “我去吧。”姚邵西走过去,张律知没有审讯经验,简奕不知道在办公室干嘛。   周立焉头耷脑坐着,对面忽然一个人坐下,他抬起头,表情有些茫然。   昨天三条命案发生的时候他就见过姚邵西,听别人叫他队长。姚邵西给人的感觉不出彩,只是沉静,加上他话不多,难以给人深刻印象。但周立记得,这人,哪怕什么也不做,往人群里一站,都是十足的存在感。   姚邵西把平板放到他面前,毫无压迫感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加入这个群的?”   周立看了眼,“快一年了。”   “从哪儿看到这个群的?”   “贴子,”他想了想,“一个关于心理的贴子。起先我们在贴里聊,后来贴子被删了,就建了个群。”   姚邵西翻出聊天记录,“就聊这些?”   周立抿嘴,“我知道在你们看来很可笑,我们都是社会的渣滓,没价值的废物,只会发牢骚!我们……”   姚邵西打断他的话,“没人这样觉得。我问的只是字面意思。”   周立噎了一下,低头,脸憋得有些红。   “我、我们什么都聊。”   “这个管理员,和你们风格不太一样,也是最初帖子里的?”   “不知道,我进来的时候他就在了,但是他很少说话。”周立抬头,似乎体味到一丝困惑,“他很奇怪,他从不说过自己的事,开口很正能量,很勇敢,和我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却和他们混在一个群里。   门口的张律知哭笑不得,正能量?怂恿人自杀?   姚邵西皱眉,这个管理员给每个人发去的私信都是不同的态度语气,显然对他们每个人都熟识。所以是一直在潜伏观察?   他走出去,这个管理员明显就是幕后操纵者,但他手里没沾一滴血,没有能够指控的证据。   简奕拿着手机从办公室走出来,问李昀昊,“定位到群主的位置了吗?”   “定位到了,在友溪小区。”   姚邵西不解,“群主?”   “群主和管理员是一个人,”简奕漠然地晃晃手机,“我刺激到他了,大概今晚他会亲自出马。”   姚邵西皱眉,简奕给人的感觉好陌生。   张律知拿过他的手机一看,看“孙柄良”与管理员的聊天记录。   那句“那你呢?你的存在有价值吗?”后,隔了一个小时,竟然发来了回信。   对方先是回了一句“你知道什么?!”   那个时间他们正在赶回来的路上,简奕发完前一句话就把平板上的账号退出了,以为对方肯定不会回。   然后这句话之后,隔了两个小时,那边又陆续发来消息。   “人的存在本来就是没有价值的!”   “浅薄的人才自以为能创造价值。”   “人类只是在创造毁灭。”   “文明就是由生到死的过程。”   “你们根本不懂!我是在给痛苦的人解脱!”   张律知挠挠头,“感觉好有哲理,思维好跳脱。”   江晨风撇嘴,“第一次遇到真正意义上的变态。”   最后,十分钟以前,简奕回了一句话——“你算什么东西。”   连句号都没,态度十分轻蔑。   众人想都不用想,那么偏激的一个人,估计抓狂了。   姚邵西莫名的目光扫过简奕,不赞同这种做法。但简奕此时,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冷漠的气息,与之前虽然刻板但温润的性格截然不同,让人无法靠近。   李昀昊展现出友溪小区的周边建筑,那边属于区与区的交界部分,附近有个公园,两站公交车过去还有个文化广场,也不算冷清。   “这女人胆子很小,不会跑到热闹的地方去的,我们就带好灭火器八点以后埋伏到这个公园里。”   江晨风张嘴,“女人?”   张律知:“为什么要灭火器?”   “男人没那么容易按捺不住性子,她第一句回复是试探,想博得存在感。一般统计记录,女人比男人存在感低下,也更容易在意这种东西。后面几句她失望了,很愤怒,但是她弱小又怯懦。”简奕目光注视两人,“火是愤怒的易现形式,它带来极大痛苦,给人施虐的满足感,而且容易操纵,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凶器。”   两人恍然,觉得好厉害。   姚邵西依旧不赞同神色,“你这样会增加受害人。”   简奕瞥了他一眼,冷冰冰有些不近人情。他转身,低头,轻轻道:“已经无可挽回了。”   张律知视线在两人间来回转,也察觉到简奕奇怪,不知该说什么。   ……   颜悦他们回来,问到的情况和周立说的情况相似,幕后人就是群管理员无疑。至于管理员和群主是同一个人,以及晚上群主会到公园行凶,都是简奕单纯的猜测。   但听说能抓到凶手颜悦很开心,她都快忙瘫了,需要申请两天休假!   众人等到五点半点,吃晚饭,姚邵西想尽量避免伤亡,早早就带人过去了。   他们都开自己的车,所有警员便衣打扮,不惊扰周边人。   六点半,是广场舞正high的时候。在劲爆欢快的音乐中,一堆不起眼的人背着大包往公园里运灭火器,备到时之需。   七点半,天完全黑下来,广场上的音乐喷泉缓缓降下,最后一首歌尽,人们聊着天陆续回家。   八点,人员就位完毕,等鱼进网。   这个公园不大,除了喷泉边跳舞的大广场外,外围的小路就两圈,姚邵西外借了十多个人,隔不了多远看见一个。   张律知装作路人,在小道上慢悠悠走着,一边打电话佯装闲聊,电话那一头,是姚邵西。两人也用各种暗号交换情况。   姚邵西和他属于南北两边,相对的位置。张律知正说着明天就能看到张苒了,挺高兴,忽然停下脚步。   他不知不觉走过了自己的辖区。   “怎么了?”那边问。   “没什么。”他半转身,面向草坪的方向,一手插着口袋,看光滑的香樟树叶子在夜光下泛着浅金浅银的光辉。   在他左侧边后面,简奕像个不良青年一样坐在公共座椅上,架着二郎腿双手横放在椅背上,嘴里叼着一根烟,整个一颓靡不振的没出息模样。   张律知忍住不笑,简奕的样子扮斯文败类还可以,不良青年实在不像,还好现在天黑,没人看清他的脸。   同时他轻声对电话那头说:“简,好像想自己做诱饵,要不要往这边增派点人。”   姚邵西沉默了一下,“一共就这么点人,万一凶手没去那边怎么办。”   “那我稍微看着点,你那儿小心。”   简奕右边是张律知,左边不远是朱祺。张律知注意到的东西,朱祺也注意到了,他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直到九点半,公园的人越来越少,所谓的凶手还没出现。   颜悦困得直打哈欠,自言自语,“还来不来,不来回去了!”   附近一堆小情侣指着她窃窃私语,以为她是约了男票被放鸽子了呢。   她继续打哈欠,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另一头张律知摸着鼻子,简奕已经抽了一盒烟了,做戏做得真敬业。   他又点燃一根烟,刚叼进嘴里被人抽出来,仰脸,倪烨行。   “你怎么来了?”   这边两人正要聊,一眨不眨盯着这边情况的朱祺忽然“啊!”了一声。   两人同时偏头,就见一个女人从他身后的草坪钻出来,双手举着一个瓶子。他蓦地推开倪烨行,转身背对女人,果然,什么液体喷了出来。   女人扔了个点燃的火柴棒转身就跑。   张律知操起最近一个灭火器,朝熊熊燃烧的简奕奔过去,一边朝对讲器喊:“西门往中间跑了!”   朱祺追着女人赶过去。   简奕在地上打滚,还好他背过身,着火的是背部,但是只有一件衬衫,又不能脱。   倪烨行立刻脱下西装给他灭火,见一人抱着灭火器冲过来,一把抢过,唰唰唰,□□四射。   莫名其妙被抢东西的张律知没一秒走神,立刻从旁边又拿出一个来,帮忙灭火。   还好火势不大,没一会儿就灭了。   简奕死鱼似的趴在地上喘气,白衬衫被燎掉一片,背脊中央一片烧伤。   张律知扔了灭火器要去扶他,心说这牺牲太大了。谁知被人一把搡开,倪烨行抱起简奕,冷冷瞪了他一眼,快步走了。   张律知正愣神,对讲机那边传来人声,“抓住了,简奕没事吧?”   他张嘴:“被倪烨行带走了。”   姚邵西一边指挥人把女人身上的东西搜出来,皱眉,“倪烨行?他怎么会来?”   “不知道,简奕看到他也很惊讶。你们在哪儿?”张律知走过小径,安静过分的公园能听见那边的嘈杂声。   “上车回警局。”   ☆、源自平凡的罪恶(十一)   群管理员就是群主,众人在抓到叶安洁后在她身上搜到一部手机,群主的账号还未下线。李昀昊迅速定位出叶安洁家的的地址,搜查人员在其中找到一部旧手机,上面有群管理的账号。   收工,已经十点过半。   叶安洁身材娇小,一头过肩的半长发,脸色像是供血不足的苍白。   颜悦和她一起坐在车里,其余人正陆续从友溪小区出来。这姑娘和她差不多年纪,但死气沉沉的,难为那么大一双眼睛,几乎被黑眼圈淹没下去。头发发梢有些枯黄,头顶几根不安分的短毛打着卷。   远看近看,没有歇斯底里,只是个普通安分的女孩子。   姚邵西和江晨风坐进车里,张律知和朱祺帮忙搬些东西,直接上了另一辆警务车。   一路无话,驶回警局。   车里的氛围有些沉重,但颜悦这两天睡得太少,没忍住打了两个哈欠。在她打第三个哈欠的时候,叶安洁侧过目光幽幽望着她。   颜悦刚张大嘴,剩下的半口气生生咽回去。   听说压抑的人特别敏感,尤其这种环境,每一个动作都可能被他们认为是轻蔑。   她不想生是非,咽了口口水正襟危坐。   一队人风风火火上楼,楼下准备下班的人围观,刑警队这几天效率特别高啊,又逮到一个什么凶手。   颜悦把人带进审讯室,这位是她遇见过的最安静的凶手了,又乖又听话。   她出门又忍不住打哈欠,“姚队,谁来问?”   江晨风走过来,“你问吧,简奕受了伤,队长在给他打电话。”   她擦擦眼睛水,吸鼻子,“不是倪烨行把他带走了么,肯定没事的。”   “就是因为这个,”他的语调难得几分压着,“倪烨行不知从哪里知道我们的行动。张律知说,倪烨行走的时候眼神不太友善。他行动开始前给姚队打过个电话,说简奕打算拿自己做诱饵,让他多派俩人过来,队长还没同意。”   颜悦瞌睡醒了,想了会儿才明白,江晨风的意思是倪烨行局里有人,而且就参与在这次行动中。   可是她不明白,倪烨行在局里安排人干嘛?还是刑警队,他又不杀人放火,要放也放经侦组啊。   “是不是想多了?说不定是他盯得紧所以在简奕手机里放了GPS。眼神不善是因为简奕受伤了。不然你看局里这么多大老爷们,干嘛非要他来当诱饵,他说不定觉得咱们欺负简奕。”颜悦的想法挺简单,他还是觉得世上简单想法的人多,不然多累啊。   “也说不准。”江晨风点头,“先把人审了吧,早弄完早轻松。”   颜悦拍拍自己的脸,面带微笑走进审讯室。   叶安洁抬起脸看她。   她端端正正坐下,和颜悦色地与她对视,嘴角微平。   “叶小姐,说一下您创建那个群聊的目的吧。”   叶安洁没有犹豫地回答,“我在找人。”   “找什么人?”   “适合第一批去死的人。”   不按套路出牌的回答方式……也是相当于认罪了。   颜悦扔掉假面。   “你的动机是什么?”   叶安洁看着她,似乎想洞穿什么,许久摇头,“你不懂……不,你们都不懂。”   她说完这句话,陷入某个回忆中。   一个月前,也是那个公园,他就坐在简奕坐着的那张椅子上,遇见了一个人……或者说,主。   那天她从心理医生那边回来,依旧情绪低落,她发现,越来越没有东西能够挽救自己心中的罪恶,她几近绝望。   就那个时候,她的主出现了。   主是一幅年轻的模样,她给她一杯奶茶,说天气太热,小心中暑。   她看起来很灿烂,也很美好。对,第一眼见,就像这个女警官一样。她们都若无其事生活在她无法企及的阳光中。   主在她身边坐下,她的表情让人毫无防备,问她有什么烦心事。   叶安洁到处都是烦心事,她抱着反正陌生人无所谓的心态,将自己遭遇的苦闷以及想法都倒苦水般说了一遍。   她的内心很悲怆,问:“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吗?”   “当然不是。”主说:“不可复制的东西很多,但雷同的同样不少,每个人都有同伴。”   “可是……我没有见过……”她所见的所有人,都是那么理所当然,是她无法理解的层面。   “有的。”主肯定地说:“也许素不相识,也许就是你的斜对门,只是大家不愿在光天白日下敞开心扉。”   “同伴”的意义让人不那么孤独,然而,物以类聚的延续呢?他们只是从孤军奋战的渣滓变成了一堆。   “就算聚在一起又怎样,我们依旧毫无价值。”她悲观到极点地说。   “那有什么?”主露出了笑容,清澈又单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她看着她的眼睛说:“人类无论怎样进步,创造出多少社会价值,其实都是文明层面上的叠加罢了。对于地球来说,只是更深层次的毁灭。”   主指着远处高高的工作楼,往来匆忙的人群,“他们在创造价值吗?他们只是在养家糊口。但是更高的地方,确实有人在努力,将我们的文明叠加上更高的层次。”她轻轻眨着眼睛,“还有更多我们看不到更想不到的地方,又如何呢?人是平等的,我们都生活在框架里。”   我们的价值,仅仅来源于自我肯定的价值。   这是她从“主”那里学来的话。她明白了,人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无论为了生活而活,而是为了自己心安理得而活。   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所以,她想先送走与自己同样痛苦的人。   颜悦见她目光发愣,叫了好多声,叶安洁才重新抬起眼睛看她。此时,目光中又多了一份坚定。   颜悦有些疑惑,她是想到什么了,还是在走神?还是传说中的入定?   “你说我们不懂什么?不懂你给人解脱的方式?还是不懂你的价值观?”   叶安洁不再解释,“我们没办法沟通,我认罪了。”   颜悦莫名其妙,有话没处说。这姑娘那汽油罐喷人点火的时候要命的疯狂,这会儿又成世外高人了?这性格反差?人格分裂?   江晨风关了录音,进来把要抓狂的颜悦拉出去,她睡眠不足容易暴躁。   “不是……她很奇怪啊,动机不明确,讲话还含糊!”颜悦还想进去。   “别想了,有些人的想法就是我们一辈子都理解不了的。”江晨风拽着她回办公室,“你没看到她精神状态诡异么!明天直接给她份PCL,她没直接伤人,判得不会很重的。”   颜悦扁嘴,可是那些死去的人也很无辜。   “结束了?”张律知给他们泡了两杯麦片,指办公室,“邵西电话刚打通。”   “怎么个情况?”两人问。   “不知道。”他耸肩。   不一会儿,姚邵西从办公室出来,有些疲惫。   两人瞪着眼睛看他。   队长无奈,“简奕伤的不重,不过得请几天假,你们也休息一天,结束报告我来写。”   “姚队你太好了!”颜悦立刻精神。   “收拾东西回去休息吧。小朱,你也辛苦了。”他转头拍了下李昀昊,“你下班了。”   李昀昊慢吞吞站起来准备走人,手里捧着一只猫。   “耗子成猫奴了。”出门前,颜悦还和他调侃。   纷纷扰扰的声音愈行愈远。   姚邵西叹了口气,揉太阳穴。   “你心事重重的,他说什么了?”张律知给他拉出一把椅子。   “盯人的是朱祺,”他说这话,张律知不惊奇,算时间加上排除法,朱祺是可疑的。姚邵西接着说:“他开始只是想盯着简奕的行踪……”   “那现在……”他隐约觉得出了什么事。   “现在?”他一脸无奈,“现在盯我们一群人。他说,余歆的事,只是个开始而已。”   余歆与他们的关联……张律知心照不宣,知道他想什么,不再追问。   次日,叶安洁做了一份精神病态核查表,然后做了一番检查,身体状况无异,属于典型的继发型精神病态人群。   姚邵西跑了一天的程序,忙得焦头烂额,报告还是张律知帮忙写的。   他刚回来,又被局长叫去办公室。   局长是简奕的三叔,这事他是知道的。   简奎秋夸奖了他们最近办案效率高,问了简奕的近况。   “呃,他昨晚行动受伤了,我给他开了几天伤假。”   但简奎秋问的不是简奕的伤况。   “他不是警校毕业,专业在国内刑侦领域运用也不广,我是用关系把他调进来的。”他不说暗话,微垂的眼角看起来很实诚,“你队长的角度看,他表现怎样?”   姚邵西想了想,不知该不该说出口。简奎秋的目光,是让他老实说话。   他抿抿嘴角,诚恳地说:“这次的案子多亏简奕。可说实话,我不认可他的行为。”他想了想,简奕给人的印象很复杂也很模糊,他表述不清楚。   简奎秋点头,“我知道了。”让他出去。   姚邵西走出办公室,总觉得简奎秋原本要问的也不是这个,他隐约知道,又想不清。   张律知正在拿东西出去,见他出来,“你还有事没?去接苒苒?”   他看了眼快到下班时间了,拿上东西和他一起走。   ☆、聚头(一)   城郊一座小别墅,昏暗的房间内,没拉紧的窗帘透进一片微光。   猝不及防的一场雨席卷过S市,酷热难耐的温度降下,不少清晨傍晚出门的人都换上了长袖。   房间内,king size的大床上,一个人以趴的方式靠在另一人胸前,正在接电话。   “悦悦,我没事……嗯……是么,好,我帮你问问。”   倪烨行轻轻摸着他的头发,“问什么?”   “她想要两张罗蒙艺术展的票。”简奕抓住他不安分的手。   他拿起手机给丽贝卡打了个电话,继续折腾他,“你还要窝几天?”   简奕把手机扔在一边,趴在他胸口叹气,“不知道。”   “你失忆前后的性格其实差距不大,”倪烨行似笑非笑加上一个前提,“在床下的时候。”   不是这个的问题,他更加无奈,翻了个身,“我只是觉得,都想起后更难胜任这个工作。”   “你成功过一个人了,或者继续试验?这边管制很松。”   简奕目光转向一旁,方益行完全是意外,并不给他增加信心。   “不然怎样?”倪烨行手往下,捏捏他的耳垂,又摸他脖子,“我可以养你,我很乐意。”   安静了会儿,简奕翻身骑到他腰上,倪烨行嘴角的笑意不住外显,手从他的脖子到了锁骨,挑眉,“交定金?”   简奕微笑,趴过去搂住他的脖子。   倪烨行可遭不住他这么撩拨,双手握住他腰。挑逗归挑逗,他可不想简奕伤上加伤。   “你伤还没好。”他压抑着口气说。   “那就多伤点,让我再躺几天。”   ……   奥赛大厦对面的鑫合广场,一楼书店。   难得化妆的颜悦进了门左右看,在一排书架后找到了江晨风。再看书架上的书,清一色的作者岚心。   她无奈,装模作样抽出一本书在他旁边坐下,“你就不换点口味?”   “她的书有很多种口味。”江晨风抬头,难得一脸平静。   颜悦奇怪,这人平时总一脸“我就浅薄你奈我何”的混不吝模样,难得目光如此清明,反倒不适应了。   她低头,见这次的书和那本乌漆漆的《罪色》风格完全不同,十分干净清新一个封面,浅蓝色调,云雾中淡淡勾勒着一个城市,书脊三分之一处延伸过一个站台,一个穿裙子的女孩儿似乎在等待。书名是《桃源之境》……呃,好普通。   “这是第一部,一个理想的世界。”江晨风说着,拿起几本书,“走,去结账。”   颜悦把书放回去,跟上,“你干嘛买两套?”   “送人。”他结账。   “送谁?女朋友?”两人出门,奥赛大厦开楼了,今天的罗蒙艺术展就在那儿举办。   江晨风无奈,“哪来女朋友?我一年到头见最多的女人就是你。”   颜悦撇嘴,这话满满嫌弃味道,真让人不舒服。   大楼开了,展会厅还没开,早来的人都在大厅等。颜悦从他袋里抽出一本书要看,正巧,张律知也过来了,身边还带着一个年轻女孩儿。   张律知低头,“你也买了这套书啊。”   他身边的女孩歪头,“我身边也好多人在看。”   他介绍,“我妹妹,张苒。”   张苒站定,比了个灿烂的笑容,“张苒,K大二年级,爱好追星,喜欢手工劳作,目前单身。”说完,挽着张律知的胳膊,“哥,你们队颜值不错。”   颜悦的票要多了,就把所有人都叫上。朱祺要参加葬礼,没空,姚邵西忙着,不知道能不能来,李昀昊忙着喂猫,表示对艺术没有兴趣,简奕受伤后就一直没见过……   张律知拉着张苒在颜悦身边坐下,目光柔和地看向它手里的书,轻轻说:“我昨天刚看完,想到一个人。”   “谁?”颜悦看着手里这本,书名是《出头之日》。封面依旧是淡淡的清新风格,一个女孩坐在轮椅上,远处是朝阳。   江晨风说:“叶安洁。”   张律知笑了,“我想到的也是她。”   颜悦又抽出一本,《漫无边际》,不解,“写的什么故事?”   “第一部,和书名一样,是个人类社会无法企及的和谐之地。”   “多和谐?”   “没有战争,没有交易,任何人都能平等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张律知弯起眼睛,“大人可以不工作,孩子可以不上学,大家只做自己愿意的事。”   “那不是很混乱?”   “不会哦,”张苒开口,身子前倾看着颜悦,“那个世界很舒服,每个人都有秩序。没有国界,没有等级,非常发达。因为没有人在追求利益,连金钱的概念都不存在。”   “你也看过?”颜悦好奇。   张苒嘿嘿嘿笑,“在我哥那儿看过一点。不过啊,”她挠挠下巴,撇嘴,“描写很舒服,但是看久了不知道为什么好压抑,就没看下去。”   “没有任何约束?”颜悦问。   她翻到封底,上面有一句话——“桎梏造就叛逆,时间会过滤渣滓。”   “第一本是纯粹的所见所闻,第二本,主人公在那里生活了很久,一切都很惬意,一切都很友好,但是她心里越来越不安,越来越愧疚,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付出,不该得到这样的生活。”   颜悦皱眉,这说法和上次案件是挺像,她去医院到访的几个肇事司机都是这个意思,他们觉得自己对社会毫无价值,愧疚到动摇生存的信念。   “所以她拼命找寻自己力作能及的事。但这个世界,凡愿意做事的,都到达了某种成就的高度,难以逾越。那里的人很美好,没有人责怪她的能力不足,还赞赏她,鼓励她。”   “真残酷。”张苒撇嘴,张律知摸她头,“愧疚是伤害一个人最好的武器。”   一直吐槽的颜悦沉默。   “第三部,主人公无法继续承受内心的煎熬,自杀了。她醒过来,发现那只是一场梦。”   “梦?”峰回路转?   “她一家三口的车出了车祸,父母死亡,她在重症监护室呆了二十天,做了那样一个梦。”   展会厅开了,四人站起来。颜悦追问:“后来呢?”   两人都耸肩。   “她发现,我们这个不理想的世界原来如此美好。她带着氧气罩嚎啕大哭,把医生护士吓得团团转。她失去了两条腿,但仍怀着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希望。”   一个很正能量的结局……颜悦低头,看了眼书袋。但结尾另一个意思是不是说,在他们这个世界,即使没有任何价值,也能够活下去?   分不清究竟是鼓励还是嘲讽。   江晨风去把书存到柜台,前台小姐也认识这几本书,顺口聊了两句,“‘逐’系列呀,终于完结了,岚心这次的书也让人耳目一新。”   “逐”字,是追赶,也是逃离。   二楼是摄影展,三楼是画展,三楼是手工展。   颜悦是冲着二楼来的,据说有孟齐奇的作品。张律知喜欢画,张苒则是冲着手工展。江晨风只是票多了来凑热闹的。   几人一层一层逛过去。   二楼楼梯口过来有五六副航拍作品,码头,半岛,还有纯粹的海,色彩与线条大多明朗,十分大气,波澜壮阔。颜悦不喜欢看风景,她喜欢拍活物的,一路走过去,就看见了孟齐奇的名字。   江晨风看着最大那副作品,是吴敏因与梅露的照片。因为看过原图,再看做过后期的,十分惊艳。   张苒站到前面,仰望。   其实照片只是做了局部的色彩调整,使得吴敏因的衣着更光鲜,梅露更加窘迫,以及背景一些稍稍的处理,主体愈发突出,对比感十分强烈。   江晨风张张嘴,相机里看照片和展会上看照片简直是云泥之别。   再过去是一组猫的图片,异色瞳孔的黑猫,色彩明晰,目光锐利,冲击感十足。   江晨风看背景,有点眼熟,好像是之前抓贩毒的船坞,他说要拍猫来着,被自己拽走了,后来又去了?   走廊对面走来一男一女两人。男的他们认识,是孟齐奇。   颜悦眼睛刚亮起来,看到那个女孩儿,瞬间被惊异代替。   江晨风脸上也是同样的表情。   孟齐奇认出他们,十分高兴地打招呼。然后看到身边,一米四左右的狄岚仰着脸,孩子仰望大人的姿态。   张苒蹲下,心说这女孩儿真可爱,齐刘海白皮肤大眼睛娃娃脸。从兜里拿出一个棒棒糖给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狄岚,谢谢。”她接过糖果,声音也是偏稚气,但口气并不稚嫩。   张苒还是觉得这孩子好可爱,好想捏脸。   张律知把妹妹拉回来,他看过很多次姚邵西的毕业照,对这人有印象。   狄岚把棒棒糖放进包里,还是仰起脸,和震惊未回神的颜悦他们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十多年……够久的了。   张苒也察觉出这孩子不对,明明年纪很小怎么这么老成?还和警队的人都认识……她发挥想象力,猜测,难不成是他们从前办过的案子,严重的心理阴影导致早熟?   相比狄岚,那两人都显得尴尬。他们间隔着十多年的光阴,尽管岁数相同,样貌上的差距,也足以让他们不知所措。   ☆、聚头(二)   “这里不能拍照片!”远处一声制止打破这边的尴尬。   走廊的人都投过视线,就见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正和保安争吵。   “这是我的作品!”学生理直气壮地说。   “自己的作品也不能拍,这是规定。”保安很尽职,不给任何余地。   两人吵起来,保安要没收他的手机,学生不让,吵得更凶。   不久,一个女人小跑过来,似乎是老师。她制止学生的行为,和保安道歉,把他带走了。   众人回神,张苒还眨巴眼睛看,张律知问,“认识的?”   “嗯。”张苒有些困惑,“大三一个学长,玩乐队的,贝斯弹得很好,也喜欢拍照。他有台光感特别好的相机,复杂的室内环境拍出来完全没噪点。我看过他拍的很多队友练习的照片,超赞的。”   “那边是航拍的照片。”张律知望了眼。   “对啊,完全不是他的风格。”张苒撇嘴,睁大了眼睛,“而且他人好的,怎么这么暴躁?”   跳过那段小插曲,江晨风和颜悦还在纠结回招呼要不要弯腰的问题。   他们早前接触过一个人,因为年幼时从楼梯摔下,神经系统损伤导致再没长大。那人脑袋较一般孩子偏大,手脚短小但粗肥,没有不协调的现象,虽然身体停止生长,但还是正常发育,新陈代谢,脸上年岁的痕迹很明显,与侏儒无异。   但是狄岚……仿佛是停在了某个阶段。   颜悦弯腰,心直手快摸了摸她脸,惊叹,“你竟然一点都没变。”   张苒见状也想摸,被他哥无奈拽住,“放尊重点,她年纪可比你大。”   “什么?”张苒不相信。   “他和我们同龄,是你邵西哥的同学。”张律知说着,看她,也慨叹,“真不可思议。”   孟齐奇拍着狄岚的肩膀笑,“如果再过二三十年,你依旧这样一幅模样,就是人类史上的奇迹了!”   狄岚瘪嘴,看起来不太高兴,“我会孤独死的。”   “哈哈。”孟齐奇笑,“总会有出头之日的!你和你的朋友们继续逛,我先走了。”   他看了眼手表离开,狄岚仰脸看众人,知道尴尬,主动说话,“我二楼看完了,你们继续逛。”说着,不想打搅他们继续上楼。   众人面面相觑,颜悦跟上去,“我们也看的差不多了,一起走吧。”   一堆人就这样上楼。   跟在最后的张苒悄悄问她哥,“她是生病吗?”   张律知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点点头。   三楼,兄妹俩四处逛去了,江晨风难以直视狄岚,说去上厕所,也走开。唯有颜悦对她放不下兴趣,紧紧跟在身后。   “你为什么还在上大学?”颜悦问。   “之前看病,断断续续休学了五六年。”   “看不好吗?”   狄岚摇头,“检查出来没有任何异样。身体各机能都在稳定状态,与其说不好,不如说太好了。”她低低笑了声,“很多人都羡慕我。”   “羡慕?”   “不羡慕吗?不老症很罕见。”   “不羡慕。”若是传统意义上停留顶峰年纪的长生不老还可以,这样一个长不大的状态,颜悦不接受。   两人又聊了些其他的话题,颜悦渐渐放松下来,狄岚除了看起来小外,其他和同龄人完全没差,时不时还能蹦出两句很幽默的话。禁止大声喧哗的展馆里,她憋笑憋得难受。   “你们也是有缘分,一堆老同学聚在一起办案,感觉很有意思。”   “哪有这么巧的缘分,也不知道是哪位安排的,虽然对我们没坏处。”提起这事,颜悦想起最近姚邵西提醒他们各自小心的事。他们多数时间都在一起还好,主要是落单的人,狄岚就是其中之一。   “有人安排?”   颜悦压低声音和她上四楼,“不知道目的是什么,反正最近姚队让我们小心点,‘那边’有动静。”   “‘那边’?”狄岚完全听不懂。   “就是六年级那件事啊!据说‘那边’在回收资料,余歆还失踪了一天,说不准下个是谁?”   狄岚眯起眼睛,被刘海遮住的眉头轻轻皱起,“从前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颜悦很热心地给她详细讲当年的事,虽然那时她也是孩子,也忘了时间摩挲下的记忆很容易扭曲。   借着她的说法,狄岚隐约想起一些,依旧记忆不深。   四楼,张苒趴在一个玻璃柜前直溜溜地盯着里面的展品,眼珠子都快出来了。   “好变态好后现代的风格!”   张律知在一旁扶额。   颜悦和狄岚走过去,同样吓了一跳。   玻璃柜中央是个棕黑色的人头,双眼瞪得溜圆,双颊凹陷,嘴张开一半,半条舌头在外面,最下横亘到脖颈的位置,断口平整,像是斩首的人头,被做成了干尸。   “这是什么?”颜悦皱眉,“真恶心。”   “分明巧夺天工。”旁边走来一个瘦削的男子,一副圆框眼睛,看起来好不正经。   颜悦退开一步,小不心撞到狄岚,连忙把她拉开,“离他远点,这人是变态。”   张律知和他打招呼,“高法医。”   这位就是地下室那个常年不见天光的高法医,高梵。   高梵摆手,“在外面别叫我法医。”说完又打量那个人头艺术品,看样子很想把它摆回家里去。   张苒跑到另一边看竹刻,张律知跟过去。   颜悦也要拉着狄岚跑,外面蓦地传来一声尖叫。   所有人一滞,往楼梯口去看。   这座楼的下四层是环形展厅,楼梯是张扬的螺旋上升状,走廊下望就是一层大厅。   此时大部分人都靠在栏杆处,密密麻麻挤满,一楼人群也围成了一个圈,中间躺着一具女尸。   颜悦和张律知看了眼,立刻往下冲。张苒第一次碰见凶杀案,也跟着他哥往下冲。江晨风本来就在二楼,比他们都快。   狄岚就比栏杆高处小半个脑袋,看不清下面情况,回头,见高梵站在身后,若有所思看着她。   “干嘛假装不认识我?”她问。   “当然是不想给你惹麻烦。”   狄岚转身往楼下去。   几位警察的出现立刻稳定局面,江晨风一翻死者面孔,是刚才阻止保安和学生吵架的女老师,再往上看,厕所?   “封闭展馆!禁止所有人进出!”颜悦一边喊一边跑过来,看到死者面孔也惊了一下。   张律知把凑热闹的妹妹赶到一边,打电话给警局。   “她是从几楼摔下来的?有人看到了吗?”   人群窃窃私语,有个年轻女孩儿说:“好像是四楼。”   极限也就四楼了,五楼以上都是封闭式的,想进也进不去。可这边楼层高度很低,一楼稍微宽阔一点,目测最多七八米,至于摔死么?   高梵走进来,板起死者脸。“癫痫发作和剧烈撞击导致的猝死。我刚刚看见一个学生和她在一起,人呢?”   “学生?”他们立刻想到那个和保安吵架的人。   张律知快速跑上楼,厕所周围没围人,也没人看到什么学生鬼鬼祟祟跑出去。   他进厕所,听到碎碎念的声音,弯腰,就见隔间里有一双腿,正不住抖动。   “申屠!开门!”他叫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里面的碎碎念声愈发大。   张律知无奈,直接翻进去,姓申屠的学生大叫一声,惊恐地拿手挡住自己。   这学生状态不太对。张律知心想,打开门,拽住他胳膊把他带出去。   申屠明被带到楼下。张律知问高梵,“是这个人?”   高梵看了眼,“是他。”   申屠明缩着腰躲在一旁,仍然一边摇头一边碎碎念,“对不起……对不起……”   众人皱眉,这样似乎没办法问话。   张苒拉他哥衣服,小声说:“学长不会推她的。”   张律知让她别捣乱。   狄岚走进来,左右看了看,清脆的声音道:“他推不动她的。”   众人看她。   “他手受伤了,连贝斯都拿不稳。”狄岚仰脸看申屠,对方却一点反应都没。皱了下眉头,“他状态不对,可能吃药了,你们把他带回去再问话吧。”   高梵查了申屠明的手,确实受了伤,和众人摆手,她说的是实话。   张律知看张苒,意思——你也知道?   张苒撇嘴,她当然知道,可是他哥压根没给她说的机会。   “带回去凶手跑了怎么办?”颜悦把她拉到一边,这么个小孩子形象的人对警方指手画脚,以后警局都不用混了。   狄岚仰脸,眨了下眼睛,“只是个孩子而已,有家的人,跑不远的。”   颜悦愣住,“你知道凶手是谁?”   狄岚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颜悦让人收拾尸体,带申屠明回警局。   警局休息室。   申屠明醒时,身旁一个小女孩正在玩手机,她抬眼,“醒了?”   狄岚出去给他倒了杯白水,申屠喝完后,彻底清醒过来。   “岚岚……”   “请尊重一下我的年纪好么?”她一本正经地说。   申屠被她逗笑,晃晃脑袋,“我……吃药了?有点不像啊……”   “你今天吃了什么特别的?”   “晴明……给我送了曲奇,我不爱吃甜的,就给安安了。”   “你们交往过这么久她不知道你不爱吃甜的。”   “她说甜食有安神的作用,能让我睡好点。”申屠把事情都想起来了,“你知道,我讨厌吃药。”   “曲奇还有吗?”   “安安家里,她应该还没吃完。”   门外监听的众人一点头,同样听闻至此江晴明脸色煞白。   “你的曲奇中检测出氟西汀,还有什么要说的?”   江晴明:“这是抗抑郁的药,申屠和安雯旅行回来后一直闷闷不乐,失眠,医生也建议他用些抗抑郁的药物,但他不肯吃药,我骗他吃点怎么了?我又不知道他会给安雯吃。”   安雯是申屠明的老师,也是恋人。而江晴明,是他的前女友。   休息室内,狄岚恰当地问:“她知道你不喜欢吃甜的,那知道你会给安雯老师吃吗?”   “肯定会啊,我有什么都会和安安分享的,以前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一样。”他不假思索回答。   江晴明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惨白,“可我真的不知道这药会害死安雯。”   “安雯老师曾经在课上发过病,多数人都知道。”狄岚走出来。   “我只知道那药抗抑郁,又不知道会引发癫痫!”她争辩。   “所以,这责任应该申屠负?”   江晴明眉头一皱,“凭什么?申屠又不知道我在饼干里放了药,是安雯自己吃了发病掉下楼梯摔死的!”   颜悦歪头,“我们没说过安雯是掉下楼梯摔死的啊。”   江晴明一愣,依旧理直气壮,“我当时也在展馆,亲眼看到的不可以么。”   “当然可以,”颜悦笑眯眯拿着一个相机,刚搜查组的人在江晴明车里发现的,“而且还好巧在同一层,把整个场景录下来了。”   她闭嘴缄默,这女警察一直在给她下套,越说越错。   “你可以说凑巧,或者,凑热闹之类的。”江晨风追寻她不断躲避的视线,“现在大家都喜欢拍视频蹭热度,很正常,干嘛不解释?”   “亲眼看着自己老师发病掉下楼,还手都不抖地拍视频,如是人肉出真实身份,确实够红一阵子了。”   他们一唱一和刺激她,江晴明咬着嘴唇,两撇纤细的眉毛间隔着个疙瘩,说不出的郁结。   她忍无可忍,仰起脸,一副毫不悔改的倔强表情,“对!我就是想弄死她!安雯有什么好,她比他大了五岁!要不是她,申屠不会再也拿不动贝斯!都是她的错!”   众人走出审讯室,真相大白。   颜悦拍拍狄岚肩膀,她表情则是有些悲伤。   “申屠似乎不记得安雯老师死了,我不忍心告诉他。”   颜悦拍拍他肩膀,“交给我们吧。”   所有人都离开,狄岚看了眼孤身一人的江晴明,走回满怀怨愤的审讯室。   江晴明脸上的妆花了,她非常注重形象,在学校属于系花女神级的人物,家境好,性格好,各方面都讨人喜欢。   网上都说,你得先有一张美丽的脸,才会有人愿意去发现你美丽的心。   这样一个上天厚待的人,轻而易举就能获得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只是,世事无圆满,她唯一深爱的人,不爱她,这对她完美的生活来说,大概是不可宽恕的缺憾。   “申屠和安雯老师从美洲回来后,一直很抑郁,我开始也以为他是因为再也不能弹贝斯的事,其实,是他俩在吵架。”   江晴明抬头,依然没有任何悔恨之心。她原本没有想害死安雯,只是想让申屠多看看她发病的丑样,离她远点,没想到安雯就这么死了。然而,目睹全场的她没有任何愧疚。   “安雯老师很自责,她比申屠年长,却要申屠保护她,而申屠是个男人,他觉得自己理应保护女人。”狄岚自顾自说着。   江晴明定住,不敢相信般,微红的眼眶睁大。   “你那么爱他,如果当时换做你,会奋不顾身护住他拿贝斯的手吗?”   在很多危险的境地,大多女人会本能躲在男人身后,不论身前的人是父亲、情人,还是普通朋友。   为什么会有这种本能?一边提倡平等,一边强调自己孱弱。顾着躲避危险,同时将愿意保护自己的人推向危险的境地。   江晴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知道狄岚是在说自己未必比安雯好,配不上申屠。但多数的女人不都这样做吗?难道多数的女人都配不上她们身前的男人?   狄岚站起来,“你别多想,我只是想告诉你,别太高估自己,也别高估了爱情。不论那个人是谁,为他毁了自己的一切,都是不值得的。”   ☆、聚头(三)   她走出门,回到众人所在的办公室,被告知申屠已经被父母带走了,样子十分悲恸。   张苒凑过来,小声问她:“学长今天特别奇怪,是不是因为那个氟什么汀?”她问了他哥,他哥和江晨风都不知道,颜悦跑出去打电话了,剩下一个队长一个电脑男,太不近人情,她不敢问。   “大概申屠是双向障碍,在抑郁期服用氟西汀容易转躁。”   “转……躁?”是啥?   “躁狂症,和抑郁一起叫双向障碍,因为不容易确诊,很多医生只开抗抑郁的药物,副作用会把躁狂症给引出来。”   “哦……”她恍然大悟,涨知识了。   江晨风看到她俩谈话,咳嗽一声,有些不自在地问:“狄岚,你今天有没有空?”   “有。”   “余歆出院,余清找我们过去庆祝一下,你要不要一起?”   “好啊。”   她刚答应,颜悦喜气洋洋回来,“简奕和倪烨行都来,这样就……九个!哎,还差一个,都来就好了。”   “什么九个还差一个?”她问。   姚邵西招手让她过去,给她看了当时班级的资料库。   狄岚的表情几乎没变,各种心情不言而喻汇聚心中。她想,难道一切都是因为颜悦说的“那个”?   “最后一个人,我知道在哪儿。”她说。   “什么?!”   姚邵西调出资料,“安沛珊的父母十多年前给她报了失踪,人一直没找到,社会上也完全没有活动痕迹,有意掩护?”   狄岚无语,这警察思维。   “没,我也是最近刚好碰上。”她犹豫了一下,“我告诉你们一件事,嗯……反正也没有证据。”   颜悦被她吊得有些胃口,追问,“快说!”   “珊珊十多年前被拐卖到一个山村里,逃出来的时候一把火把村子烧了。”她口气平淡地一语惊人。   维护正义的刑警队队长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就听狄岚毫无表情地陈述:“她生不了孩子,那家人一直打她,过得猪狗不如。一把火也是便宜的。”   看不出她如此冷心冷面,另一种反差萌。张苒戳着她哥说:“哥,她好像动漫里那种幕后boss!”   张律知继续无奈。   “那她干嘛不回家?她爸妈找了她十几年。”颜悦问。她一点都不同情那一村子的人,倒是觉得那把火漂亮。   “她不想回去。”狄岚也不知道怎么说,看姚邵西,“你不抓她我就带你们去见她。”   姚邵西答应,默默将这件事无视过去,想先看看情况再说。   一众人来到狄岚的家,是大学附近的别墅区,看着十分高档。   她带众人进屋先坐,一大一小两只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好奇看着客人,蹭她腿。她把两只猫抱起来,一只给了颜悦,一只给了张苒。   “好漂亮!”张苒摸着猫耳朵,一脸幸福满足,“异眸的波斯猫,我只在图片上看过。”   “朋友送的。”她摸摸另一只布偶猫的脑袋,“这只是我爸妈旅游带回来的,我经常不在家,正好一个朋友想把它送人,我就要过来让它们做个伴了。”   楼上传来轻微开门关门的声音。   狄岚抬头,“你们等会儿,我去叫她。”说着,上楼去。   众人又一次听到门开阖的声音,面面相觑。   李昀昊盯着张苒手里的猫,虎视眈眈。张律知拍了他大条的妹妹一把。   张苒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吓一跳,一脸无知地问:“你……干嘛?”   李昀昊不情愿地瞥过视线。   张律知见她爱不释手,一手搭在她肩膀上,“你少追几次行程也能买一只。”   “嗯……”她纠结地皱起鼻子,“猫与爱豆不可兼得……我还是选爱豆。”   张律知哭笑不得,之前那只小白猫也很可爱,可惜被李昀昊要走了,不然让他妹妹养养应该也挺开心。   好一会儿,狄岚带着一个女人下来。   近距离看,他们终于明白狄岚说她过得猪狗不如是什么意思了。   比较他们这群同龄人的样貌来说,颜悦和安沛珊,颜悦比她大了几个月,但她看着像是安沛珊的侄女,差了一个辈分的距离。差距更大的是行为气质,安沛珊这样好听的一个名字,取名的父母应该希望她长成一个翩翩淑女,现今她却缩肩耷背,束手束脚,连与人直视都不敢,脖子手上还有几道深色的伤疤,必定吃了不少苦头。   狄岚让他们再等等,她给安沛珊画上一个淡妆,让她看起来气色好点,皮肤不那么粗糙。   这两人站在一起更加微妙,张苒捋猫毛的手都顿住了,觉得这场景有些神奇。   江晨风忽然拍了拍颜悦肩膀,“你那个蒙奇奇没拍到这个场景真可惜。”   “是孟齐奇!”颜悦强调。而且孟齐奇之前照片里有她俩的,虽然没有这个场景这么对比明显,也是张好照片。只是狄岚拒绝展出,孟齐奇也是尊重被拍摄者的意见。   车上,颜悦小声问狄岚,“为什么不让她回家试试?”   “回去过了,”狄岚叹气,轻轻摸了摸安沛珊抓着自己的手,“在远处看过一眼,但她不想出去,我也没办法。”   “可她爸妈多难过啊,好端端一个女儿没了十几年,总该让他们安心一下。”   这话在车里狄岚没回答,到了聚会的饭店,她借口上厕所,和颜悦一起出去,告诉她,“珊珊的父母在她失踪后两年生了一个弟弟,现在过得很好。我们上次去……正好她弟弟带女朋友回家,一家人其乐融融出去吃饭,要让她以什么样的心情回去?”   颜悦哑然。   安沛珊……甚至连“安沛珊”这个名字都不适应,她费尽千辛万苦回到S市,待人处事诚惶诚恐,打从心里自卑自贱。她原本是抱着“回家”的念想回来的,可是,没有她的家那么幸福,她回去了,是分享他们的幸福?还是剥夺他们的幸福?被虐待否定了十几年的“小菊”提不起回去的勇气。   他们刚到不久,余清余歆还有简奕倪烨行也到了,一包间挤得满满当当。   简奕精神不错,看起来恢复得很好。更主要的是……众人觉得他和倪烨行变恩爱了。   “朱祺不在么?”他扫过整个房间,问。   倪烨行在他耳边轻声说:“他爸死了,今天葬礼。”   张苒望着他哥,小声问:“他们是一对吗?看起来感情好好。”   张律知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你也找一个。”   她思考半晌还是决定,“谁都不能分享我给爱豆的爱。”   这丫头三句不离爱豆,没救了。当哥的张律知有些忧心,虽然他和爸妈都不反对她追星,但还是适度好,别影响正常生活。   低头,姚邵西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一脸若无其事。他笑笑,他家传宗接代可就指望他妹了。   气氛微妙,余歆样子腼腆,有些害羞,动作表情像个小孩,好奇打量众人。   狄岚一边给只吃眼前素菜的安沛珊夹菜,一边和余歆说话。因为她依旧是当年的模样,余歆对她毫无芥蒂,谈得很开心。   这一餐饭风平浪静,所有人都拘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打量他人。颜悦有些郁闷,感觉和想的时候不太一样,好冷清,好无聊。   饭后,倪烨行递过一个盒子,“礼物。”   众人一抬头,还要送礼物的?   余歆打开盒子,见是一只白色的手表。设计很可爱,符合她心理年龄的审美,戴出去也不会显得幼稚。   “智能的,说明书在内衬下面。”他淡淡补充了一句,然后指简奕,“他选的。”   简奕微笑。   余清见余歆笑逐颜开,推了她一把,余歆羞赧地收起盒子,说了声,“谢谢。”   又过片刻,张律知识趣地带着妹妹先告别。   剩下十人,转移向倪烨行家。   关上车门,简奕对倪烨行道:“余歆的举止习惯和视频里一模一样。”   倪烨行抽出一根烟,拿出打火机按了一下,没点,又放回去。   “她不像装模作样,身体检测没有特殊药物成分。”他看着反光镜里后头热热闹闹的车子,“你要不试试催眠?”   ……   市郊别墅内,三个人正在客厅吃外卖。两男一女,女人部分人认识,是丽贝卡。   丽贝卡和他们打招呼,两男子抬头,一个是典型的北欧长相,亚麻色头发,淡灰色眼珠,肤色很白,鼻子又高又直。另一个是混血,颅型略短,面部低宽,棕色头发,微卷,眼色很深。   “来了呀!哇!品种好丰富!”亚麻色头发的男人跳起来,他看起来很年轻,二十五六岁,青春活力。   “他叫谢尔,中文名叫谢耳。”简奕给介绍,“另一个叫希克,中文名叫柯西。”   谢耳唇角天生上翘,有点狡黠的意味。他打量过众人,蹲在狄岚面前,好奇,“你几岁?”   “和他们一样。”   他“哇!”了一声,咧着嘴凑到她跟前,“那你有没有男朋友?考虑我怎样?”   颜悦拉住狄岚,心说这老外恋童癖?   狄岚歪头打量他,微微一笑,“你眼珠子很好看。”   谢耳眨巴眼睛,展示自己好看的眼睛。   就听她又静静道:“但我更讨厌胸毛。”   被打击的谢耳回去抱柯西大腿,十分心疼自己被嫌弃。   倪烨行习以为常,顺势说:“他们中文很好。”   看出来了……众人点头。   简奕给他们泡茶,顺便让两人把饭盒收拾一下,给他们看东西,很有主人家的姿态。   柯西走进厨房,和简奕说:“我没吃饱。”   他翻了下冰箱,只有一袋通心粉,“只有这个,不然我开车去给你买。”   “就这个,一袋都要。”柯西开心了,晃悠悠出去。   倪烨行走进来,就见他在烧水,无奈往外望了眼,“他都吃三份了,还没饱?”   “不然饿着?这里叫外卖太慢。”   倪烨行接过他手里的通心粉,“余清同意了,你先去忙。”   简奕带着余歆进房间。   他把通心粉下锅,见每人手上已经拿了资料。   江晨风眯着眼睛,他讨厌英文。   “第一张是投资者名单,后面两张是国内的牵涉人员,都是到此为止查到的。”这些是基础资料,倪烨行也没打算让他们看多仔细,只是心里过个数。   这些都是小众圈子里颇有名气的人物,不涉圈的人通常不认识。   谢耳双手背在身后,以十分平静又毛骨悚然的微笑道:“我先来说说‘一次’实验的内容,就是你们都经历的那次。”   “‘一次’?还有‘二次’?”姚邵西皱眉。   “对,‘一次’属于不定向开发,每个人身体状况不同,造成的结果也不同。综合大量受害者分析出的报告是这样显示。”谢耳嘴角咧得更大了些,“在你们纸上的实验者中,我们给其中大部分人身体里装上监视器,拍摄到一些关于‘二次’实验的信息。”   柯西打开电视。   每个片段都很短,有丛林野战的,有被关在牢笼里注射药品的,专门锻炼某项才能的,还有,只有手术灯的画面。   谢耳解释说:“手术台上的是供解剖的材料。”他目光注视狄岚,“虽然不具备‘二次’的条件,却是人类研究中十分珍贵的材料。”   狄岚错开他目光,低头看自己。   颜悦皱眉头,搂住她。另一边的安沛珊也听懂了这话,有些不安地看她。   江晨风问:“那也存在偶然性,谁知道哪些是实验导致的,哪些是天生的?”这话是简奕当时对他说的,被他怒斥回去,现在拿来反过来问人。   谢耳歪头,表情有些可怖,“所以,我没有说,只有参与‘一次’实验的人才能参与‘二次’啊。”   “至于‘三次’‘四次’实验的存在与否……因为被监视者在完成使命后就死了,所以无从考究。”   柯西想想,觉得他少说了什么,补充,“刚刚的视频不是‘二次’实验的内容,只是强化一代才能的阶段,其中包括物理强化和化学强化。真正的‘二次’属于他们的下一代。”   “突变能稳定遗传?”姚邵西原本还在想,他们年纪都不小了,各方面都不是巅峰状态,并没有多少价值,“那个”为何会找上门来。现在一听,原来是要二代。   “理论上是这样,”丽贝卡投影出一张枝状图,用三种不同才能的人做排列组合打比方,“后代的能力不仅需要稳定,更需要强化,和动植物杂交一个道理,将所有好的基因集中到一个人身上。”   “可能么……”江晨风皱鼻子,这是要做终极武器的节奏么?   丽贝卡笑笑,“只是猜测,真实的情况我们也不知道。”   倪烨行关了厨房的火,把通心粉捞出来冷却,回来听到姚邵西问:“要我们怎么做?”   “不用做什么,保障住自己安全就够了。”他耸耸肩,若不是‘那边’有动作,他也懒得牵涉这种未知危险的东西。   非常友好的一句话,众人面面相觑,就这么简单?   房间门打开,简奕带着余歆出来,余歆扑到余清怀里,样子有些害怕。   简奕拿出录音笔,“谁会画画?”   最会画画的应该是张律知,不过他不在。   狄岚举手,“素描么?我可以。”   简奕给她拿来纸笔,给录音笔插上耳机,“把她这段话描绘的人像画出来,简单点就可以。”   她插上一边的耳机开始听录音。   简奕和倪烨行挤到一张沙发上,看着一脸在意的余清,说:“他们只是给她做了个身体检查,余歆当时意识不清,所以不记得。”   “做检查的地方在哪儿?”倪烨行问。   “她上车后眼睛被蒙起来了,只记得车子开了很久,也有可能是绕圈混淆视听,不能确定。”   “那让她画的那个……”江晨风指着画画的狄岚。   “是给她做检查的人。她说其他人都带着口罩面具,看不清长相,只有那个人,什么都没有遮掩。”   “在S市吗?”姚邵西皱眉,听起来像个秘密基地。   简奕无可奈何地回答:“不知道。”   信息量非常之少,且没有任何用处。   柯西巴巴望着简奕,摸自己的肚子,心生怨愤。   简奕注意到,瞧倪烨行,“你没给他做?”   “刚煮完在晾呢。”他一脸理所当然。   “晾个屁,冷水过一下不就好了!”简奕简直无语,这人忒死板。   颜悦江晨风看热闹,第一次听简奕说粗话。   倪烨行无言以对,盯着跑去厨房的简奕,眼神有些不满。   五分钟后,他端着一盘特大号的通心粉放到柯西面前,柯西大快朵颐,吃得痛快。   二十分钟后,狄岚画好了简图。   简奕给余歆看,问有哪里不同。   “嗯……”余歆看了会儿,指着鼻子说:“鼻尖还要往下,上眼皮有点垂下来,额头,很多横着的皱纹,还有这里两条。”她比这自己鼻子到脸颊的方向。   狄岚最后添上两条法令纹,“这样么?”   “差不多。”说完,她又埋进余清怀里。   成图是个方脸双下巴的中年男人,五十岁左右,下巴很大,鼻尖略长,眼窝不深。像很多美洲人的长相,上眼皮肥厚,由于衰老自然下垂,眉骨偏高,眉毛浓长。   “能不能查到他的身份?”简奕把图给李昀昊。   李昀昊点头,“我需要回警局弄。”   他点头,回头看了眼倪烨行,对众人道:“那今天就到此为止。”   所有人都站起来,姚邵西问他,“明天能上班么?”   “可以。”他送他们出去。   倪烨行坐在原地,所有人出门,狄岚在他面前停住脚步。   “什么事?”他抬头。   “嗯~”她本想说什么,最后只摇摇头,祝福了一句,“希望你们幸福。”   ☆、生灭(一)   风平浪静与波涛汹涌共存的世界。   江晨风刷着手机热搜,连串的娱乐新闻,蓦地,插/进一条清新脱俗的——“究竟谁担罪”。   他点进去,讲的是普高院校里一个孩子被同学欺凌致死的事件。   这两年校园暴力屡见不鲜,多发生在初高中。然而,在正义网友们的剧烈抨击中,一切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   施暴者会主动挂出照片视频,甚至污言辱骂受害者,毫无悔改心态。键盘侠们隐藏在遥远的数字网络背后,除了谩骂与愤怒,无从着力。   这是个普遍现象,江晨风闲得无聊就逛各种评论,领略不同人的高深文采,优美又押韵,还条分缕析,有理有据,差点就让人忍不住信服。   这件事毫无疑问引来大批轰炸,他翻了几页,正文介绍很简略,乃至于他没看懂评论撕的究竟是什么?   故事源于受害者陈,被迫玩一个“丢沙包”的游戏,“丢沙包”是字面意思,实际丢的是石头。陈被威胁不许走出圈子,还被脱光的衣服和裤子,赤/裸裸站在圈子中央,被砸致死。   他看了半天,都是大同小异的东西,多数人都觉得这批学生该重惩,记入档案。还有少部分偏激的,坚决让丢石头的人以死谢罪。   江晨风疑惑,那些让以命抵命的言论,用的都是“她”,而非“她们”,其中的出处,暂时还没找到。   刷新,新消息,标题是——徐赧抗议:“每个人都有罪!凭什么让我担主责?”   徐赧,就是评论中争议的主犯。   底下又是一堆骂声。   他饶有兴趣继续往下翻。   这些学生原本只是“玩”的心态,谁也不白痴,没想弄出人命。而其中一人,徐赧,就是评论所说的“主犯”,极度胆大妄为,拿了块成年人拳头大小的石头,一鼓作气,朝她面门扔过去,正中脑门。   陈倒在石堆中,散乱的头发挡住她流血的额头。无人发现异样,只觉得肾上腺素飙升,快感异常。   暴力持续进行了一个小时,施暴者心满意足离开,谁也没有顾及倒地不起的女孩。于是第二天,学校多了一具尸体。   颜悦含着门口顺来的棒棒糖,将手中信封往他桌上一甩,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晃着腿道:“这天气简直有毒,都下一星期雨了!有完没完!”   江晨风割舍开对手机的热枕,瞄了桌上一眼,一个空白信封,“什么东西?”   “不知道,没署名,没收件人,就写了个七楼。”   他两根手指头把信封夹过来,顺便抽了张餐巾纸,捏捏鼻子,看颜悦一眼,“我拆了。”   行动跟着语言,直接动手。   很薄的信封,一摸就知道里面没什么东西,果然,只有一张卡片。   “贺卡?最近什么节日?”   “看着不像。”江晨风说着,将有字的那面朝向颜悦。   只见上面血淋淋三个大字——你不配!右下角缀着一朵淡色的水彩小花。   两人无语对视。   颜悦陷在椅背里,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你猜,这是谁的仇人?”其实她第一想到的是恶作剧,因为这字歪歪扭扭,像小孩子的手笔。   “肯定不是我的。”江晨风撇开关系,管谁谁,和自己没关系就行。   两人把卡片扔在一边,谈论起最近的热点。江晨风就说起刚看的校园欺凌事件。   “谁担罪?不都有罪么?”颜悦翻了两下,修得平平整整的两道眉间略有阴郁,“让未成年人以死谢罪?说的人也没好到哪儿去。”   简奕一身西装从办公室出来,颜悦的目光立刻转移,笑嘻嘻问:“出门啦?今天还回来么?”   他要去参加一个聚会,提前请了假。   “看情况。”他整整领带,虽然这两天很凉爽,穿成这样还是有些难受。   和两人打完招呼,口袋的手机震动,他摸了下,匆匆出门。   倪烨行的车就停在楼下,看到他下来,放下车窗。   简奕坐进去,喘了口气。   “时间还早。”他发动车子。   “嗯?”他心说不是你打电话催我的么?   拿出手机,却见是一条短信,陌生号码。   “怎么了?”倪烨行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利落将短信删除,淡淡回了句,“没什么,”   ——011 0 0100 1010 111 11 0 1000 01 1010 101   那条匿名短信如上内容。   二人不急不缓赶到聚会酒店,这也属于关氏经营,不过不属于关栎鸣,而是他父辈的家族生意。   “关栎鸣是不是和家里关系不好?”简奕毫无征兆地问。   倪烨行与他走近专用电梯,低声道:“他交一个女朋友就被他爹弄走一次,你说好不好。”   “门不当户不对?”仔细想想,其实真正关注这种东西的富豪不多。仅作为父辈而言,先为人父,再为富人,子女幸福暂且不说,利益的同伴远不如对手来的长久,联姻那种法子,除了绊住子女脚步,以及目光所及内的利益外,并没多少好处。   “有几家背景不错,”他靠近了些,“兴许只是老头子的想法,或单纯看不过眼。”   又或许是关栎鸣本身别有用心,简奕心中淡淡道,心想,他会知道他父亲所投资的实验么?   那对一个身家过亿的人来说有什么意义?   两人进到宴会厅,顺手从经过的服务生手中拿了两杯酒。   “关鹄投了很多钱在公共事业和医疗研究上,是个热心的慈善家。”倪烨行道。   简奕喝了口酒,轻蔑一笑,“一些反人类的环保主义者也自认为在践行拯救世界的良方。”   “他喜欢和学术界的人打交道,这次两界汇聚,你注意点。”   “心里有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交给路过的侍应生,他拉着倪烨行一起去见识那位慈善家关鹄。   “嘿!简!”   中途,一个银发男子插/进来,十分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简奕目光中闪过困惑,银发男子脸上写着了然与惊讶,“哦,听说你手术后失忆了,真是不幸。威尔很伤心,他原本想把你留在身边。”   威尔是简奕导师的名字。他是著名大学的教授,对简奕的学习研究帮助很大,曾说过想留在他身边。但自从他和查尔斯一起做了那个实验后,威尔对他一直很反感。   “我已经记起来了。好久不见,曼哈尔。”   他困惑并不是因为曼哈尔,而是不远处正与关鹄交谈的人,背影……眼熟。   倪烨行也盯着那个相熟的背影,眉头皱起,不解。   简奕碰了碰他的手,示意他先过去。   曼哈尔表情更加高兴,拍着他的肩膀与他走到一旁,“威尔说你做了警察,真是浪费人才!你应该去做研究!”   “你们最近在研究什么?”从曼哈尔的口气来听,似乎是非常有趣的东西。他最近和威尔用邮件交流,讲了最近一些案子,还是方益行的事。   威尔倾向心理学治愈那方面,做较多的事基础理论研究。简奕最近的行为缓和了他的态度,还让他好好工作,换了环境,也许会有新突破。   “嗯……”曼哈尔抿着偏厚的唇角,讳莫如深,似乎不合适在公共场合透露。   简奕是没有兴趣私下找他聊的。曼哈尔和查尔斯属于同类,与那时钻进牛角里一发不可收拾的自己一样,是个无比疯狂的人。   没有疯狂就没有进步。然而越进步,自我束缚的牢笼就越紧密。条框法律与公众名誉科学真理,社会道德与令贪心人觊觎的美妙条件,权衡难分,只好离经叛道。   想要什么必定背弃什么,时代难以评判错误。   倪烨行走到关鹄身边,看清那个熟人的面孔,愈发惊讶。   关鹄笑着与他招呼,知道他最近和关栎鸣走得近,表现出的性格很和善,如长辈对待自家晚辈。   他给倪烨行介绍了身边的人,“艾克,很有前途的年轻人。”说着往不远处看了眼,哈哈笑了一声,“曼哈尔博士很欣赏简。”   倪烨行瞥了眼,依旧注目艾克。   艾克微笑,礼貌沉着,教养良好。与之前在饭店破口大骂的形象截然不同,与倪烨行和简奕从前认识的形象也大相庭径。   他暗自忖度,心说这唱的哪出?   简奕和曼哈尔走过来,看到艾克也是一闪而过的复杂。忽然,手机又一阵抖动。   他拿出一看,又一条短信。   ——011 0 10 0 0 100 1011 111 001   倪烨行窥了眼,二进制密码?什么东西?   瞟到一眼的艾克脸色不善,方才大有前途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在一瞬间流露出扭曲的妒忌,又在无人问津中压抑回去,面色有些阴郁。   这是查尔斯惯用的摩斯电码,他喜欢0和1,说那是最简单纯粹的数字,从前他们私下交流实验时,用的就是这种密码。当然那时设置得更复杂,需要演算推解。   可是……查尔斯不是死了?   他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瞟了眼艾克,艾克不自然挪开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句是welcome back,第二句是we need you   ☆、生灭(二)   S市半月来大雨小雨连绵不断,各种建筑工地被迫停工。拖慢了工程进度,投资方心急,建筑工人们更心急。这个城市的工资待遇极好,就是天气无常,他们的工资都是按小时计算,少一个小时,那就是几口的饭钱。漫长的半月,可谓煎熬至极。   钱大钧举着把破伞,在工地边转悠,心里盘算有什么废铁烂钢卖了能换钱的。照这雨再不停的架势,他下月别说寄回家的钱,恐怕连自己吃喝拉撒都不够。   豆大雨点蹦跶在朴实的泥地上,污浊的泥水中带着自然本真的营养,款款流向低洼。   潮湿空气中,有一种异味弥漫开。   他走到前方,就见一片泥水聚集的低洼地带,浮出一只雪白的手……   一小时后,警方人员封闭了这块地区,所有工人被聚集到工棚问话。   颜悦和张律知穿着雨衣指挥警员挖尸体,余清和她新来的小助理白常各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站在一边,面色如出一辙的冷酷。   尸体被彻底挖出来,是个二十多岁的女性,穿着一身浅色及膝碎花裙,模样周正。   余清蹲下摸了摸她的手和脖子,猝不及防撩起死者的裙子,旁边几个警员毫无防备,眼睛瞪得溜圆,赶紧转头。   死者没有穿内裤。   颜悦抹了把湿淋淋的刘海,蹲过去。   余清:“死了至少十来天,运回去吧。”   非礼勿视的警员拿敛尸袋将尸体装上车。   张律知到工棚把情况告诉姚邵西,这半月来工地一直下雨停工,多数人都在工棚插科打诨祈祷天晴,少数单个出门的也有不在场证明。这里的工人多是中年外地人,与死者的年纪身份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基本排除嫌疑。   众人回到警局,颜悦跟着余清进了法医室,她向来对女性案件比较关心。   张律知则和他们说了余清撩裙子那一幕,由于死亡时就太长,面部肌肉松弛,无法判断她近死前的表情,身体其他特征也不明显。   “奸杀案?S市这种案子不多。”江晨风吸鼻子,抽了张纸巾。这两天他有点感冒,断断续续鼻涕没停过。   “有案子没报案的情况也不少。”毕竟见不得人。   李昀昊敲完电脑,“死者叫邓琳,专科大学刚毕业,户口一年前迁到本地,现在没有工作。她老家有母亲和奶奶,父亲因为早年工厂打架砸死人被判无期,两年前在牢里病死了。”   朱祺拨电话通知家属。   “尸体这么久才被发现,估计线索很少……”江晨风说着,打了个喷嚏,好想请假。   电话那头似乎出了什么问题,朱祺满脸无奈,低声重复强调,“我不是骗子,真的不是骗子!”   姚邵西接过电话,“喂,你好,这里是S市警局,我是您女儿案件的负责人。”   电话那边絮絮叨叨说了一段,他也有些无奈,“非常抱歉,这个号码您可以上网查,或者S市警局官网也有……我们不跟您要钱!”   又沉默了一会儿,姚邵西不再说话,那头传来歇斯底里的哭声,电话挂断。   颜悦和白常一起从法医室出来,颜悦进了办公室,白常则是进电梯下楼。   “有什么结果?”   “余清对死亡时间有些异议,死者肺里发现有消毒水。”她觉得自己最近神经变迟钝了,竟然敢看余清解剖尸体。   “死因是什么?”张律知问,他没看到致命性外伤。   “小白去化验了。可能药物过量,也可能是内个。”她耸肩,在椅子上坐下。   “内个”指的是马上风,官方点叫性/交猝死,众人心照不宣。   “哦,还有,”颜悦补充,也不知道算不算重要,“尸体手指有个伤口,差不多愈合了,就是被水一泡颜色有些明显。余清说可能是死前造成,毕竟伤口很小,人死后细胞还是具有一定活性的。”   这样一个小伤口能说明什么,谁也想不到关联的东西。   颜悦又想起一点,“她内衣也没穿!”   正喝水润喉咙的江晨风呛到,捂着嘴咳嗽。   “凶手很奇怪,”张律知一手托着另一只手的胳膊肘摸下巴,“他给死者穿上衣服,无声无息运到工地,不被人发现地掩埋起来,感觉有条不紊,是个计划充分的人。”   “可是却没穿内衣内裤,如果不是这点,我们不会立刻想到‘性侵’的可能性。”姚邵西说,“而且既然事先计划好,为什么要埋到建筑工地?这是很不明智的做法,他完全能够毁尸灭迹。”   “故意展示到人前?”朱祺插了一句。   “是刻意过头了,目的不好说,凶手应该是自认为聪明且自恃的那种。”姚邵西道。   “希望这个自认为聪明的人聪明反被聪明误,留下点线索。”   众人分析了片刻,兢兢业业的李昀昊一按回车,“找到了!”   除了江晨风以外的几人凑过去看。   “她住在虹江新村,和四个人合租,两个是她老乡,一个是她大学同学,还有个……毕业前找不到交集。”   “年纪差不多么?”   李昀昊的电脑上一个大框,五个小框,加载进度条唰唰唰飞快。   “差不多,有个老乡和她差四岁,其他都是差一两岁。”   “都在工作?”   “她大学室友在一个酒吧工作,两个老乡四处打零工,另一个……”他依旧迟疑了一下,“在一家挺正规的大企业上班,薪酬待遇都不错。”   怎么听都觉得最后一个人可疑。   “而且她是研究生毕业,家里条件小康,父母都安好。”   虹江新村是很老的房子,住的多是爸妈爷奶那代人,生活环境不算好,很少年轻人愿意住进去。前面四个是为了省钱,最后一个有学历有工作,图什么呢?   姚邵西转头,“小朱,晨风……”   他话没说完,就被江晨风唠唠叨叨打断了,“队长,今天又不周末,正经大公司要上班的,总不能跑公司去找人家吧。”其实他就是不想出去。   “……”他叹了口气,举起手机,“邓琳的妈妈两小时后到,她不认得路,你们去接她。”   说完转头,“那个研究生工作的时间安排报表能调出来吗?”   “可以。”他应着,两三下调出一张表格,“今天不加班,五点下班,估算车程大概六点左右到。”   “时间不多,分头行动吧,悦悦你留下,我和阿律去看看那个研究生。”   “她叫叶笑尧。”李昀昊补充,顺便把邓琳妈妈的图片发给江晨风和朱祺。   七楼办公室人去楼半空,颜悦正在做记录,白常上来了,原本该去法医室的他先来了办公室一趟。   “悦姐,前几天水库发现那具尸体和邓琳情况很像,王队长让你过去看一下。”   白常说起话来两块苹果肌一鼓一鼓,还有两个酒窝,实在不是和余清相提并论之辈。   “水库那尸体不是个男人么?”她转过身,“尸体还没领走?”   “他是外地户口,来这里打工的,老家一直联系不上人。”   还真和邓琳很像。   “我去看一下,”她叹了口气,又想起什么,给简奕发了条短信,下二楼。   王能看到他兴致勃勃,“你们新来的小法医真可爱。”   “欢迎你常去法医室找他玩。”颜悦翻了个白眼,“水库那尸体怎么回事儿?”   王能架着椅子从旁边翻出两张资料,“高梵昨晚给出的报告,本来是归在意外伤亡里,应该直接进档案室的。”   颜悦拿过资料看了良久,不可置信,“肛裂……被阉?”   “手法很专业,止血消毒都做得很好。”   “这明显就不是意外!一开始怎么没人说?”颜悦气愤。   王能也无奈,“他又不是本地人,无亲无故,连收尸的人都没,一般这种情况警局不会大动干戈。”   颜悦:“……”   许久,她又叹了口气,“我们收下了,把所有资料都送七楼去,我去办转接手续。”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忽然下大,砸的行人雨伞啪啪作响。天色已经半暗,姚邵西车子缓慢开进虹江新村,下雨天路上车辆很少,他们比预计的早到。   这种小区没有规划的停车位,不规则放置的垃圾桶随处可见,还有丢在外面的垃圾,在滂沱大雨中显得瑟瑟可怜。   两人找到邓琳她们合租的楼房,仰脸,四楼灯亮着,张律知搓搓胳膊,“晚上挺冷。”   姚邵西推他进去,楼道暖和很多。   敲开四楼的门,开门的是个染着酒红色卷发的姑娘,她右耳带着个大到夸张的耳环,嘴唇颜色红偏紫,一身包裹身材的黑色短裙。他们猜测,这应该是邓琳那位大学同学。   阮小瑜打量两人,断定这两位根正苗红的帅哥与自己不是一路人,口气冷淡地问:“找谁?”   两人没表露身份,先问:“叶笑尧在吗?”   “小叶啊,”她扯起一边嘴角,表情不太友好,“明天中秋,她回家了。”   “我们可以进去谈吗?”姚邵西问。   “谈什么?她又不在!”阮小瑜莫名其妙,抱着手臂瞧眼前两人,心说叶笑尧平时疯疯癫癫又神神叨叨的,成天宅屋里,哪儿招惹来的这俩人。   两人还是亮了证件,“我们在调查邓琳的死因,请你配合。”   “琳、琳琳?”她画着粗眼线的眼睛浑然睁大,也不抱胸宣告傲慢了,满脸不可置信,“你们说琳琳怎么了?!”   ☆、生灭(三)   二人进屋,给她讲了在建筑工地发现邓琳尸体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她低着头,搭在膝盖上的十指绞弄着,不敢接受这个事实。   忽然,她又抬起头,“你们刚才找小叶!和她有什么关系?”   两人对视一眼,张律知说:“我们觉得她住在这儿有些奇怪。”   阮小瑜目光一沉,各种心情聚集在目光中,悲伤的表情变得有些冷酷,“她愿意!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邓琳最近有什么反常行为?”姚邵西把话扯回来。   她撇回目光,淡淡道:“没什么,很正常。”   “她死了十天以上,也就是十多天没回来,你觉得很正常?”   “不然呢?我们有各自的工作各自的圈子,难不成我天天回来都要去房间看看她?我又不是她妈!”她这话说得毫无人情味。   两人都觉得,阮小瑜一开始表现出来的悲伤是真情实感,因此目测两人关系不错,可这番话又像是很疏离,有些奇怪。   “她最近在做什么?”   “能做什么?赚钱呗!”她口气更加不好。   姚邵西从中听出几分嫉妒的味道,“她最近在做什么工作?工资很高?”   “对啊!高的不得了!”   “可是她的账户余额几乎为零。”   阮小瑜噎了一下,也有些不理解,过了会儿,说:“……可能,寄回家了吧。”   “我们联系了她家里,邓琳最近没有打钱回去。”   “怎么可能……”   “为什么你觉得她不是自己花了?还是你觉得她最近赚的钱一时半会儿根本花不完?”   被戳破心思的阮小瑜一愣,反应自己被下了套,有些憋屈,浓妆艳抹的脸上显出些青稚的无措来。   “琳琳不是那种人……她虽然很会花钱,但总会算计好大部分的钱打回家。”   她的态度转变愈发诡异,张律知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其中呈递关系,一脸凝重盯着她。   姚邵西比他资历老,瞬间明白,“你反对邓琳的工作,她的钱来路不正?”   “不是来路不正!”阮小瑜也不知道怎么说,苦恼地思前想后许久,道:“我是觉得赚钱还是老老实实好,牟暴利的事儿总有一天要吃亏的。可是她不听我,还一天到晚说今天赚了多少多少。”   张律知对她刮目相看,这女孩儿虽然打扮得和妖魔鬼怪似的,说话动作虚张声势,想法却是意外的老实干净,人也非常好。   “她做的究竟是什么工作?”姚邵西隐约觉得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我不知道。”阮小瑜摇头,表情很诚恳,不像撒谎。   “除了你和叶笑尧外,其他两个人和她关系怎样?”上个线索戛然而止很可惜,他只好问其他问题。   她松了口气,抽出一根烟,点上,“她那俩老乡总和她借钱,琳琳很好说话,不怎么拒绝。小叶下班回来就窝在房间干自己的事,很少出来。我和她们作息时间不一样,碰到一起的机会不多,其他不知道了。”   “形容一下邓琳的性格。”   阮小瑜想了想:“她性格有点内向保守的,性子算温和,不怎么发脾气,就是有点什么就喜欢炫耀,虚荣心比较强吧。倔起来完全不听人话,不依赖人,但挺需要人照顾的。”   两人能看出来她很为邓琳的事情操心。   此时已经近八点,阮小瑜坐在沙发上,手机壁纸是两个女孩儿的合影,电话那儿显示着八个未接,都是夜店老板打来的,她实在没心情回复。   他们看了邓琳的房间,拿走了她的电脑,和可能有用的东西,告辞离开。   阮小瑜抱着胳膊,送两人到楼下,雨小了很多,寒冷却变本加厉。   她问:“能找到凶手吗?”   “我们会尽力的。”姚邵西答。   “呵……”她冷笑了一声,摇头,转身上楼。   上车,张律知拍拍身上的雨水,也问了同一句话,“我们能找到凶手吗?”   姚邵西垂着眼睛,他从不承诺一定能破获某个案子,只是尽自己能做的。每个受害人都需要公道,但天不遂人愿的事情太多,他不想给人徒添失望。   “会找到的。”张律知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顺便甩出一个温暖的笑意。   “嗯。”他点头,觉得自我负担过重了,不是工作的好状态。   S市警局法医室,余清与高梵难得齐聚一堂,共同研究尸体。   白常楼下楼上跑了几趟,被余清赶出来,让他整理检验报告副本。   办公室,颜悦正和邓琳的母亲沟通。   简奕从收到颜悦短信到赶回来间隔了两个多小时,关鹄留他们吃了晚饭,关栎鸣也在,倪烨行和他聊起新合作的项目,不知不觉时间被拖长,剩他和艾克相对而坐无语凝噎。   “这么晚还有什么事?你们这是压榨劳动力!”开车回来的倪烨行不满,警察这工作昼出夜也出,工资还这么低,简直反人类!任何人都该有私人空间。   简奕苦笑,捧着饭碗身不由己,他有什么办法。   想着,手机震了一下。   他低头,倪烨行瞟了眼,又是眼花缭乱的1和0。   简奕看了许久,面色有些沉重。   倪烨行察觉到他身边的气压变了,问:“什么东西?密语?”   他不知该摆出怎样一副表情,有些僵硬地转头,“研究者名单大概又多了一个。”   倪烨行没明白。   简奕拿起手机,“查尔斯没死,他邀请我加入他们的研究。”   刚过一个红绿灯口,倪烨行差点一脚踩下刹车,幸好他头脑冷静,保住身后一串车子车乘人员的人身安全。   他彻查过查尔斯的一切,没发现什么不妥,所以一直没弄清楚他当初是怎么得知简奕和“那个”有关系的。那么现在看来,那场手术,很大可能并非他私人意愿,而是“那个”研究的一部分。   “如果你是他,你觉得我会答应吗?”简奕问。   “不会。”   他也这么想,所以查尔斯接连给他发短信是什么意思?   “你确定那人是查尔斯?”   这个问题简奕想过,措辞语气之类,若是身边人,模仿起来确实很容易,但是他想起一件事,“你记不记得看上一条短信时候艾克的表情?”   倪烨行想了会儿,吐出三个字,“很微妙。”   “曼哈尔的表情也很怪。”   “我去查他。”他眼神凌厉,再多猜测不如实际调查来的有用。   转眼到警局楼下,倪烨行本来要跟着上去,丽贝卡一个电话过来,让他赶紧过去,似乎新工程那儿出了些事。   “今天可能要晚,我自己回去。”简奕说完,被拉着亲了一下,下车上楼。   楼梯门开,看到一个熟人,他愣了一下,“方法医。”   方益行这段时间恢复得很好,早就出院了,倒是他儿子方渥,还在留院观察。   “小简。”他让开点位置,眉眼间能看出欣欣向荣的笑意,还有些促狭。如颜悦所说,是个开朗幽默的老头儿。   “您怎么来了?”他记得方益行的病假还没结束,精神疾病需要很长时间的观测期。   “小余打电话有些事。”他说话时微微眯起眼睛,看起来很和善,和白常一个类型,不像当法医的。   询问了详细缘由,简奕睁大眼睛,“那个毒品?”   七楼到了,江晨风他们在办公室就听见他的声音,白常回过头,就见一个面目慈善的老头儿走进来,好奇看着。   方益行也瞧了他一眼,“新来的实习生?年纪轻轻不同凡响啊!”   白常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说完,方益行拿起检验报告看了几眼,皱起眉头,和他们说了一声,走去法医室。   江晨风和简奕对视,朱祺从缉毒队过来,边道:“比对过了,是一样的。”他走过来坐下,“但是郑强被抓后,这类毒品流通已经很少了,可能是原本买家手中剩下的。”   简奕还没完全弄清楚情况,问了句,“死者吸毒?”   颜悦正好带着邓琳母亲从休息室走出来,他母亲大喊:“不可能!琳琳很乖的!怎么会吸毒!”   简奕闭嘴,颜悦连忙让她冷静。   白常小声说:“是不正常的性行为,死者是被强迫的,喂药大概也是。”   他的小声并没躲过邓琳母亲的耳朵,她目光呆滞了下,流着眼泪握紧拳头。颜悦叹了口气,扶她回休息室,心里骂这些不长眼睛的臭男人。   这个案子疑点很多。从共同性质而言,邓琳和另一个男子吕善宗的被杀手法几乎相同,所以凶手是双性恋?另一方面,凶手行动有条不紊,尸体处理得很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唯有抛尸方面显得仓促,简直像是故意给人发现。还有,为什么要割掉吕善宗的□□?又为什么要让他们吸毒?若是另一种心理倾向,两人身上又没有任何外伤……   简奕彻底了解完情况,把疑点一条条列出来,总觉得都放脑子里有点转不开。   出来的颜悦在一边看,敲敲桌子让他补上一条,“凶手有医学背景,阉割手法非常专业。”   相处过一段时间,已经不再妄想将简奕与神棍相提并论的江晨风问:“真是一个凶手?会不会是团伙犯罪?”   奸杀案团伙犯罪的可能性很低。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事实,他们还是忍不住想了想。   姚邵西和张律知回来,就见办公室一群人大眼瞪小眼,安静得不行。走廊尽头的法医室倒是挺热闹,窸窸窣窣的谈话声另一头都能听见,透出一股诡异的味道。   他们说了邓琳近期高薪工作的事。但是就这样一条线索,纵然是资料小达人的李昀昊也无从下手。   “查吕善宗试试。”简奕插了句。   “谁?”两人出去,不知道又多了具尸体的事情,其实颜悦给他俩发了信息,但俩人手机静音,没注意到。   “前天水库捞上来那个男的。”江晨风言简意赅地说。   姚邵西把桌上零落的资料拿起来看,江晨风忽然觉得自己桌子有些乱,整理了一下,看见早上随手扔着的卡片,拿起来问:“谁认识这玩意儿,没人要我扔了啊。”   简奕眼珠子一缩,从他手里拿过来。   一样的笔迹和水彩小花。   “你的?你得罪什么人了?”颜悦和江晨风对视一眼,异体同心地觉得可能性很大,简奕那么耿直,太容易招人恨了。   简奕没说话,默默将卡片收起来,进了办公室。   “也许是情敌。”根据字面意思猜测的江晨风说。   颜悦更觉得自己想法正确,倪烨行那么肥一块肉,估计不少人觊觎。何况情敌还是个男人,搁谁也不服。   绕回正题,姚邵西看完资料,李昀昊也把吕善宗的资料都集合起来了。   “盘明街永安巷18号,一个小胡同,三人合租。吕善宗之前在一家饭店工作,因为手脚不干净被开除了,现在没有工作记录。”   “果然是连环案吧。”江晨风托下巴。   “把那俩人工作时间表整理出来……”   所有人瞥了他一眼,“队长,明天中秋,放假的。”言外之意是,他们连中秋都要加班,好怨念!   姚邵西无话可说。   ☆、生灭(四)   简奕从卫生间出来,就见倪烨行拿着他那件西装外套,另一只手里拿着那张卡片。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收到这个东西的?”他转头问。   “你怎么乱翻我东西。”简奕拿毛巾擦着头发,毫无不满情绪地坐到床上。   倪烨行把外套和卡片放到一边,伸手接过毛巾给他擦头发。   简奕拿起卡片,盯着那朵小花看。   “像草莓的花。”他说。   “无子草莓,长得像草莓,但是很硬,不能吃。”   “说明什么?”他揉揉他头发,把毛巾放在一边。   简奕回头朝他挑了下眉毛,“花语是虚伪。”   “无聊。”倪烨行抽走他的卡片,往地上一扔,把他抱进怀里,“明晚我定了餐,把时间空出来。”   他撩起眼皮,眼珠子上翻看他脸,伸手拍他脑袋,“明天是中秋不是情人节。”   “哪又怎样?”他十分霸道地说,“我就想和你吃个饭。”   简奕:“……”   他们每天都在一起吃饭好么!   夜晚降临,带着一些人的希冀美好,与另一些人的痛苦绝望,安然入睡。   次日,江晨风他们低估了劳动人民的生存需求——并不是所有工作都中秋节假期的。   于是他们敲了半天空门,悻悻回到警局。   “他们两个都在快递公司工作,这阵子开学,工作比较忙。”马后炮的李昀昊云淡风轻地告诉他们这个事实。   江晨风咬牙切齿,打了个喷嚏,正要骂人,手机响了。   十分钟后,他回来,“不管,我妈让我回去吃晚饭,今天我要提前下班。”   姚邵西进门,颜悦和李昀昊同时举手,“我们也要!”   朱祺咳嗽了一声,“我可以正常下班。”意思,别加班就成。   姚邵西无奈,他也想提早下班。   办公室的简奕拿着一个盒子出来,“吃月饼吗?”   众人上去分食,他抬头对刚拿起一个月饼的姚邵西说:“我今晚有约。”   颜悦偷笑,简奕就是比他们棋高一招。   姚邵西尴尬,默默点头。   “哈喽!”电梯门打开,一脸刻薄坏笑的高梵走进来,“吃月饼呀!”   颜悦把盒子里最后一个拿起来,挺直胸脯说:“清清的。”   高梵笑容更大了些,看简奕一眼,简奕对他礼貌微笑。   “你也给他送了?”察觉到某些猫腻的颜悦小声问。   “嗯,每层楼都有。”他一脸无所谓,反正都是别人送倪烨行的,他俩也不太爱吃,丽贝卡和谢耳柯西各拿走一盒,剩下的就拿来分了。   高梵扶眼镜,心满意足地去法医室,昨天他问到了些东西。   “吕善宗那儿暂时不能去,我们现在干嘛?”江晨风掰着凳子坐下。   “两个抛尸地点有联系吗?”简奕问李昀昊。   李昀昊在地图上将两个地方圈出来,“离得不远,看不出什么交集。”   颜悦把月饼放抽屉里,等余清出来再给她,过去看地图,“附近是大学城啊,这里有什么高薪工作?”   “学校附近最多的就是学生创业,”张律知道:“苒苒说她室友和男朋友在附近盘了个店,一开始弄实体,后来人太多,索性做网上做代购,赚了不少钱。”   “对,大学生自己做多的还是内部圈子,邓琳姑且算,吕善宗很难融进这个圈子吧。”   “阮小瑜说邓琳性格保守内向,若只是普通雇佣关系,不可能到一天就赚多少的地步。”姚邵西说,“而且这些工作没必要藏着掖着,阮小瑜和她关系很好,难道还怕她抢自己饭碗?”   “所以这方向是错的……”颜悦唉声叹气,翻着白眼想大学附近还有什么好职业,既见不得人又工资奇高……她忽然想到——贩毒?   不可能吧,就姚队他们说的邓琳性子,干不了这么冒险的事儿。   “也不一定就是大学附近的工作啊,你们别把范围锁死好伐!”江晨风说,他也是在大学一路呆过来的人,怎么就从没发现过什么赚钱职业,虽然那时信息没现在发达。   沉默许久的简奕开口,他关注到另一个点,“为什么邓琳账户里没有进钱?如果真的大批金额不可能现金交付,现在人也更习惯转账交易。”   “也许……是个老头儿?”颜悦猜测,底气不足。   “有钱的老头再不济总会银行汇款。”江晨风否决她的观点。   “邓琳工作了多久?”他问姚邵西。   姚邵西想了想,“十来天吧,不久。你想到什么?”   简奕脑子里理了会儿,“邓琳没有拿到工资,却对这份薪酬非常肯定。说明她的老板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她很容易就能找到。”   “公众人物?”讨论这么久,终于有条靠谱点的了!   “不一定,至少是邓琳觉得能相信的……具有公信力的,或者,权威的……”姚邵西摸着下巴。   这条和大学绑在一块儿,众人脑子里都跳出同一个词——老师。更确切的是,教授!   “跟着教授工资很高吗?”朱祺后知后觉来了句,“邓琳是专科毕业的,吕善宗都没上大学,他们能做什么普通大学生不能做的事?”   听他这么一说,颜悦也有些犹疑,“那和毒品又有什么关系?”还是奸杀……为人师表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吧。   众人都把视线转向张律知。他们都毕业好多年了,只有他有一个还在上大学的妹妹,应该比较了解。   张律知看看手机,如果张苒有课现在也该下课了,于是打电话给她。   “喂?哥,干嘛?”   那头接听,她把事情问了遍,教授身边有什么高薪的活儿。   张苒想了会儿,和旁边人说了几句,回答,“哦,前段时间在招考研助理来着,工资不错的,还有免费资料和考研优惠。”说完,笑嘻嘻问:“你们打听这个干嘛?新案子?”   张律知没和她多说,嘱咐了句晚上回家吃饭,就挂了电话。   他摊手示意——这个算么?   还是朱祺那句,为什么邓琳和吕善宗能做,普通大学生不能做?   众人再次陷入思虑。   出来打杂闲居一旁的白常说:“一些教授做研究需要的实验员工资挺高的。”   “实验员?”新世界的大门再次打开。   被瞩目的白常依旧有些不好意思,“像一些新药,都要活人试过之后才能在市场上推广。不过现在做这些的教授很少,我只是举个例子。”   简奕点头,觉得这是条很好的线索。研究是令学者趋之若鹜的疯狂事业,这点他深有感受。   “我倒是见过一些新闻,试药人高报酬之类的……”颜悦把简奕列的那张疑点纸条拿过来,“但也不能完全说通吧。”   “毒品可以和性侵联系到一起,邓琳指尖有伤口,也许是检测血液,吕善宗被切掉□□,这个毒品是刺激分泌性激素的,若要研究,也能说得通。”姚邵西总结,发现竟然都连在一起了,有些不可思议。   “那双性恋呢?也是为了研究?这太委屈自己了吧。”江晨风怀疑,一个上年纪的疯狂老学究,会干这种事?反正他理解不了。   张律知也提出疑问,“教授年纪小的也大都近五十了,抛尸是个体力活。”   “所以就是有同伙咯,我一开始想的是对的。”江晨风正得瑟地笑,白花花的鼻涕往下流,他连忙抽餐巾纸。   “但也都是我们的猜测,现在什么凭据也没有。”简奕叹了口气,“不知道余清他们有什么发现。”   白常站起来,“我去看一眼。”   姚邵西看李昀昊,“能删选出人吗?”   李昀昊摊手,“正在进行的研究属于私密性活动,不在资料库范围内。”   “那就把可能进行研究的人先找出来。”简奕说。   “这个OK。”他答应着,啪啪啪开始与电脑交流。   白常推门进法医室,就见高梵和余清穿得严严实实,正开颅骨。   动手的高梵,余清撇头看到他低声叱了句,“把门关上。”   他小心翼翼关上门,到一边套上手术衣、手套、帽子和口罩。   高梵的神情一丝不苟,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开颅骨是个细致活,一不小心可能损伤蛛网膜。   余清拿起颅骨凿,将颅盖骨与颅底骨分离,过程极缓,白常见她眼镜上覆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白常连忙拿起相机拍照,血管充血,死者死前非常紧张。   两人继续作业,白常在一旁目不转睛拍照,生怕漏掉一个重要内容。   ☆、生灭(五)   “喂?S市警局。”张律知拿起电话后一会儿,一手按住话筒,对其余人说:“叶笑尧,她听说我们去找她,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问她知不知道邓琳最近打工的事。”姚邵西说。   张律知如是问了,打开免提。   电话那头的叶笑尧沉默了一下,“有一次她回来的时候脸色很白,我们问,她说新工作要做个体检,看起来挺高兴的。不过我觉得那状态抽血还差不多,什么体检会让人变成那样。”   “她看起来很高兴?你们有问工作的事吗?”简奕问。   “没有,她在客厅坐了一下就进屋了。那天小瑜不在,她和我们话不多。”   “大约几号记得吗?”这边问。   “嗯……二十七八号吧,那天周末来着,所以我们三个都在。”   张律知说了声“谢谢”,要挂电话,叶笑尧“哎哎哎”阻止了他,“我还没说完呢!”   “你说。”   叶笑尧清了清嗓子,“你们确定琳琳是因为新工作而死的?”   姚邵西答:“我们发现了另一个状况相似的死者,大致脱不了干系。”   “那你们可得小心了,我问琳琳工作安不安全的时候,她和我说很安全,有几十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都在做。”   几十个?!   所有人手里的动作都停了,那不是意味着还可能有几十个死者,或者已经死了但是还没被发现的!   简奕觉得不对劲,“这么多人做就不是小规模的,为什么她不告诉你们?”   “我怎么知道?可能她觉得见不得光吧。”   “见不得光?”简奕追问。   “嗯,我猜的。”那边语气轻佻,像是戏耍人。   几人皱眉,姚邵西问:“你还知道什么?”   “没啦!就这些!要我去警局做笔录吗?我现在在家。”   “不用,电话有录音。”他们觉得这姑娘太热心了些。   那边传来失落的哀叹声,有意让他们听到似的。   张律知挂了电话。   寂静在办公室蔓延开,所有人觉得肩上压力山大。几十个潜在受害者……若都是与邓琳吕善宗类似的情况,S市数以万计的外来人,哪里去找线索?一些有幸被发现还能给家里一个交代,还有些尸骨无存再不出现在人前的,该是多么可悲。   “快到中午饭时间了,要不先打个电话给吕善宗的室友?”张律知提议,快递最近忙得紧,晚上说不定还加班,干等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姚邵西点头,负责与人沟通的朱祺去打电话。   百无聊赖的众人各回各位,江晨风瘫在桌上,习惯性拿出手机刷社交平台,各种晒月饼,看得他视觉疲劳。往下,前几天校园暴力的余热未消,不知还有什么好谈论的。他没心情去点,关了看外卖。   颜悦刚坐下,手机就响了,拿起接听,脸色不自觉变了一下,随后轻声细语安慰那边的人。旁边人听着她的话语和调子,猜测十有□□是邓琳的母亲。   新线索?   她放下电话,“邓琳妈妈说,邓琳月初给她寄过一个新手机,说是闲钱。但是她不太会用智能手机,所以搁着没用过。昨晚她侄女替他照顾她妈的时候看到,要来玩了会儿,她妈就给她打了个电话。”   “这算订金吧,一手机几千呢,那么大方,加上凶手真是权威人士,要我也信了。”江晨风抬头。   忙碌于写写画画的朱祺挂下电话,“还有一个打不通,这个相关的我都记下来了。”   姚邵西接过纸条,有些无奈,这字和朱祺身材不一样,张牙舞爪,还力拔千钧的态势,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朱祺看他脸色瞬间明白,不好意思地拿回来,给他们解读。   他打通那个人叫陈东阳,西南人,是个少数民族,年纪三十多了,普通话带口音,但是口气很淳朴。   陈东阳提到的几点:   一、吕善宗最近一份工作做了一个月左右,时常几天都不回去一趟,但是手头明显宽裕了很多。   二、陈东阳有一次拿错他的衣服,闻到上面有股女人香水的味道。他不太接触这方面的东西,不知道优劣,只是问吕善宗是不是找了女朋友,吕善宗的态度有些模棱两可。   三、小半个月前,吕善宗有一天心情十分不好,他们问了两句工作的事,他就发火了。尽管他平时也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但那个样子的情绪还是很罕见。也是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回去过。   “这个吕善宗是怎么个性格?感觉和名字一点不搭。”江晨风问。   朱祺轻轻耸肩,名字是父母取的,和孩子会长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毫无关系。   他说:“暴躁,愤世嫉俗,也很胆小。陈东阳说他懒,自己的东西都不收拾,贪小便宜,没事在外面晃荡,一天到晚觉得自己会走大运。”   从上一个工作被开除来看,就能知道这人人品不太好。   人品不好也是受害者。   众人吃过午饭,无所事事到下午两点,江晨风不停看手机,“余清他们还没好?都一天一夜了。不行我先回去,一会儿车堵得要死。”   “你这算旷工!早一分钟也不成。”同样关注时间的颜悦斜了他一眼。   张律知接了个他妈的电话,又接了个他妹妹的电话,走进姚邵西办公室。   朱祺把资料整理完,靠在窗边,看远处风景。   两点半,法医室三人组终于出关。剥去严肃冷冰冰的手术衣,依旧平常那副高不可攀的模样。不包括白常。   “有什么发现?”他们迫不及待问。   高梵脸上一直挂笑,众人分不清他的情绪真假,一齐转眼看面无表情的余清。   “这俩不是一个类型的。”她言简意赅一句话,把所有人心吊起来,然后戛然而止,在颜悦抽屉找巧克力。   颜悦把巧克力盒子全拿出来,追问:“姐,别喘气行吗!”   余清慢吞吞塞了块进嘴,看高梵,意思——要不你说?   高梵绅士地笑了笑。   “两人都是服用过量美沙酉同致死的。”她说,“明显致死的量,不过吕善宗服用的量比邓琳多得多,两人性侵情况也不同。”   “哪里不同?”这也能看出来?   “吕善宗肛裂了,”白常开口,“是暴力性侵的常见情况,但解剖内部情况明显不同,可以判断不是人为性侵。”   兽/交?颜悦脑子里冒出一个不靠谱的说法。   “用工具?也就是说,有人刻意伪造成相同的死法?”   这样一来,双性恋的说法就能排除,只是仍有团伙犯罪的可能,假如他们前面的猜测正确。   “还有,吕善宗死前比邓琳更紧张,所以有个可能,邓琳是在不清醒状态下服用美沙酉同的。”余清想了想,“其他……也没什么了。”   那切掉吕善宗的忄生器也成了一个无法追究的问题。他与邓琳从事的工作有关,然后因某种原因被灭口,动机难以揣测。   江晨风看高梵,“你这么感兴趣大老远跑来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高梵一挑眉毛,莫名透露出一种愉悦的情绪。   “之前判定意外死亡,局里不给解剖。”他十分猥琐地笑了声,“昨天老方和我提新毒品的事,说凶手切掉忄生器,也许是想研究新毒品的作用点。”   又绕回新毒品的点,他们一开始关注这案子也是因为这个。   朱祺:“郑强被抓后,性药交易一直泛滥。据说那个毒品让很多人产生了性瘾,上头下来命令,队长最近一直忙着扫货。”   “这也行?”颜悦皱巴眉头。作为至今没尝过味儿的老处女,她难以想象那事儿怎么让人上瘾的。   “所以?”江晨风摊手,“这对我们算什么线索?”   众人沉默,余清继续吃巧克力。   简奕站出来,“找到那个作用点,是不是就能做缓解的药?”   “理论上,还是需要实验。”余清面不改色地脱口而出,“一般性药就是含有大量性激素,提高神经兴奋性的。那个毒品……好像对下丘脑有点作用,具体我们也没检测出来。”   姚邵西想到什么,接下他的思路,转身对李昀昊道:“查那些删选出来的教授的家属,有没有最近不正常的?”   简奕抢过他话茬,“查女儿!要是老婆染上这种药估计直接离婚了。”   女儿比家属好找很多,一般做学问的结婚生孩子都晚,还在估计还在上学,查最近频繁请假的就可以。   “有了!”他重重一敲回车,“赵佑龄,五十三岁,主要研究神经医药类。他女儿在邻市上大学,那边九月初就开学了,但是一直在请假。”   “查他家庭住址!”   “凤联路云林小区7栋23号。”他说完,补了句,“赵佑龄和他老婆离婚十来年了。”   姚邵西手一挥,全体出动。   江晨风看了眼时间,还有半小时就到他下班时间了,咋咋呼呼跟上一边跑一边问:“就这么确定啦?一点证据都没,万一不是他呢!”   “也比在办公室傻坐着强。”朱祺补了句,心里盘算,不知道能不能准时下班。   ☆、生灭(六)   云林小区是一个高规划住宅小区,内部花园模仿小桥流水布局,层层花境,十分优美,完工也就两年左右。   李昀昊在电话那头讲:“他们上半年才搬进来。”   众人跟着物业管理员到楼上,十三层,插翅也难飞。敲门没人应,管理员直接开门。   屋内整洁冷清,毫无人气。   他们以十分温和的姿态闯入,礼貌搜查各个房间。张律知推开卧房门,见桌上躺着一个中年人,蜷着身子,不省人事。   “邵西!赵佑龄在这儿!”   搜查其他空房间的众人聚集过来,朱祺看了眼,脸色一变,“他有哮喘!把窗户打开,叫救护车!”   最近阴雨连绵,四处弥漫着潮湿的霉味。赵佑龄不知道在这密闭的屋里呆了几天,医院说是屋螨感染,需要静养。   比他们晚一步赶到医院的简奕说:“我看了那栋楼的监控,前几天赵佑龄和赵昕澜,还有一个年轻男子一起上过楼,赵佑龄和那个男子在争吵,但是没拍到他们下来。”   “脸能辨别吗?”   “视频拷给李昀昊了,没两个正脸,难说。”   一通辗转折腾,请假的一个没请成,都到了下班时间。   姚邵西不好再扣他们,让他们先回去,自己一人在赵佑龄病房门口守着。   所有人都走了,张律知走过来,“医生说他状况很不好,清醒要一段时间。”   他转过头,不在意地笑了笑,“反正我没事。”   “什么没事?”他也对着笑,“我妈和苒苒可是指名道姓让你回去吃饭了。”说完,注视着他的眼睛,淡淡补充了句,“我告诉她们了。”   姚邵西一愣,向来处变不惊的脸上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左右逢源的舌头难得打了结,怔怔然盯着他。   “不信啊?跟我回去就知道了。”张律知脸上依旧暖暖的笑意,比平常更添上几分温柔,让人忍不住弥足深陷。   两人温情对视,一旁守卫的警员咳嗽了声,“队长,你们回去吧,我守着就行。”   说话的是个年轻的警员,长得五大三粗,很有男子气概。他不是本地人,又是光棍一条,中秋高秋对他来说都没意义。   “那辛苦你了。”两人并肩离开。   楼下,刚上了个厕所的简奕出门,见倪烨行在和朱祺聊天。   朱祺一七五左右,骨架较一般男人算小,肤色偏黑。五官还行,单眼皮,鼻子挺高,嘴唇很薄,颜色偏暗。咧嘴时牙齿有些黄,乍一眼像个不良青年。   而相处下来,会发现他是个沉静的人。处事不动声色,多数反应压抑在心里,不会特意突出自己的位置,也绝不给人添麻烦。   简奕一露面,倪烨行就朝他看了眼,朱祺跟着察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离开,手里拎着一盒月饼。   十好男人倪烨行亲自为他拉开门,手挡着门顶,让他坐进去,关门后,绕到另一边上车。   “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他问。   “你指哪个‘好’?”   简奕轻笑一声,回复他的油嘴滑舌。“还有哪个‘好’,不然……是我不知道的‘好’?”   “哼,那可是挺久了。”倪烨行就爱吊他胃口,态度若即若离,说不出的欠揍。   简奕不上他的当,头脑冷静地猜测,“出国前?”   “更久,我们从认识开始关系就很好。”   他隐约能回忆出那遥远的过去,似乎确实如此。   “他和他爸关系不好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难过。”   朱祺这人本就内敛,看不出究竟是掩饰太深,还是压根当真无关痛痒。   “他爸是个人渣,不值得人难过。”倪烨行冷漠地说:“我刚认识他那会儿,他爸就赌钱喝酒、还打他妈,后来欠了一屁股债跑了,留下他妈砸锅卖铁一边还钱一边供他读书。这两年家里条件勉强好了点,那人渣又死皮赖脸回来,还染上了毒瘾。”   他声音低沉,却不叹气,“最后死于性病,给周围人留下一堆指责他妈的话柄。”   谁最不幸?无辜诞生在这个家庭的朱祺?他呕心沥血撑起一个家的老妈?还是命途多舛、已经双腿一蹬滚去阎罗殿的人渣爹?或者,那个传染给他性病的人,同样是受害者。   作为同事,简奕无话可说。因为在作为警察时,各种悲剧已经司空见惯。而且,他还研究心理学。   习惯性一想,作为一个朋友,朱祺给他的大体印象:话少阴郁,不显山不露水,难让人去想象他背后的家庭。   或说,多数人都更关注自己相处的是如何一个人,而不会去想什么造就了这样一个人。   哪怕当做故事去读某一人的经历,他的成长也就是个大众版本稍显悲剧的平凡故事。大家更忙着怨艾自己的生活,没空对看过的故事个个走心。   “你奶奶呢?打算什么时候把她接回来?”转换话题,简奕问。   “她在那边有很多朋友,这边家里也没人,疗养院冷冰冰的,又大多在市郊,我不放心。”   “月是故乡明。”   “嗯哼。”他对简奕一笑,“所以我打算给她找个老头子,能安安稳稳和和乐乐就好。”   人生到老就这么点念想,平安喜乐,然后寿终正寝。   车子停到一条热闹的小街口,是城乡交界区,人来人往,一些露天烧烤棚已经开始搬运食材,小龙虾的标牌竖在路口,引人食欲。   简奕环顾四周,很多年没见过这种夜市了。   倪烨行拿出一个小巧的盒子递过去,不由分说的口气,“戴上。”   简奕挑眉,打开,见是一枚银色的指环,简单大气,刻着倪烨行的姓名字母缩写。   他没戴,举起指环面对他,口气轻佻表情却是认真,“倪总这是准备收心了?”   “早收了。”倪总斜眄他一眼,不假思索回答。   简奕见他中指戴着个一样款式的指环。迟疑了下,套进中指第一个指节,又停下来,头不抬轻轻道:“先说好,我没有承诺。”   倪烨行装作没听见,简奕轻轻扯了下嘴角,将戒指戴上。   两人走进路边一家小饭店,要了个小包间,并没有隔音效果。   倪总将衬衫解开两颗,撸起袖子,和他讨论吃什么好。   拿着同一份菜单的两只手上的指环尤其匹配。   一顿饭吃了很久,两人在彼此面前本没有什么忌惮,加上一个开朗的环境,更是抛掉一切烦恼阴郁。   当然,简奕也知道,忙碌的倪总偷偷掐掉了好几个电话。   “你最近特别忙?”   “还好,”倪总云淡风轻地说:“之前的项目谈下来了,还有一些细分的小东西,丽贝卡能处理的。”   从这句话判断,简奕估计丽贝卡现在忙得像陀螺。   吃完饭,两人闲情雅致地去周围散步消食。   此时天色半暗,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湿湿的,天空依旧被云层笼罩,透过缝隙,又能窥见一丝原本的色彩。   这附近有个月湖公园,天然扩建的湖泊,周围是密栽的柳树,现在正枝繁叶茂。而春天绚烂无比的樱花,此时却是行将就木,深绿的叶子向枯黄过度,准备来年新的轮回。   这公园没有大广场,只有错杂的卵石路。缺少了大妈们的豪情施展,更多一些散步的闲人。   两个大男人这样并排散步实在有些奇怪,简奕一直扫视周围,多是父母带着孩子,或是一些上年纪的老人。再看倪烨行,一脸轻松自在。   虽然他不太明白,也莫名跟着放松下来。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洗浊气,净烦躁,更适合什么都不想。   走过一大段路,天色几乎全暗。简奕望着天空,不知会不会下雨。   他们从另一道路绕回去,倪烨行说:“还是国内好,安全。”   “你不辜负别人,别人也不会无缘无故找你麻烦。”说完,他又想到,想让倪烨行死的远不止那几个被遗忘的女人。   倪烨行并不解释,简奕虽然常常心直口快,该想到的东西,从来一样都不漏,甚至比其他人更多。   “这中秋还满意吗?”他问。   “挺好,就是缺了月亮。”他答。   “月亮在这儿。”倪烨行微笑注视他,简奕回以微笑。   若一瞬间的感觉能持续永远,世界大概就完美了。   ☆、生灭(七)   万家团圆的佳节过去,生活还是有条不紊继续。   姚邵西和张律知一早来到医院,换走那个外地小伙儿的班。赵佑龄的情况很稳定,沉沉睡了一夜后,醒来时气色不错。   只是看到警察进门时目光微闪。   李昀昊还原不出监控录像里的年轻男子,但在搜集赵佑龄和赵昕澜资料时找到了。男子叫岑默,二十六岁,是赵佑龄带的研究生,也是赵昕澜的男朋友。   中秋过后一早,刚从家里出发的江晨风和朱祺各收到一条短信,让他们去岑默的住处了解情况。   朱祺给岑默学校打电话,联系他学校的室友,得知他很少住学校,在校外租了间公寓。   公寓的地址很好找,就在大学城附近。   十多年前的房子,不算旧,保留着现在稀缺的人情味。   房东阿姨听警察来打听岑默情况,很惊讶,“默默很乖一孩子啊,犯什么错了?”   两人自没有将真实情况告诉她。   “他两个多礼拜没回来了。”房东想了想,说:“上次来拿了几件衣服,说有个实验,要在学校住一段时间。”   “您知道他的女朋友吗?”朱祺问。   “知道,昕昕么。他们交往挺久了,很漂亮一姑娘。默默刚在这儿租的时候就带她来过,不过那女孩儿是本地人,在外地读书,所以见面不多。”   “那姑娘最近来过吗?”江晨风问。   这回房东想了许久,“最近……昕昕暑假倒是住过一段时间。来的那天还是半夜,脸都哭花了。她以前都没在这儿住过。”   两人对视一眼,又问:“最近呢?还来过吗?”   “最近都开学了她怎么来!”阿姨一脸两人不知事的表情。   江晨风想完换了个问题,“那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十几号吧……那天我出去买菜,回来两人就都不在了,晚上默默回来过一趟,说今晚住学校。”   “之后不久,他就回来拿衣服说要准备实验了?”   “对。”房东点头。   两人再看了岑默的房间,整齐到洁癖的程度。桌上简易书架上几本关于神经学的书,从高到低,整齐有序。   他们谢过热心的房东阿姨,赶回警局,顺便给姚邵西打了电话。   “好,我知道了。”面对窗外的姚邵西转身,看病床上有些忐忑的中年男人。   “赵教授,我想问一下,岑默最近在做什么实验?”   赵佑龄成年浸淫在学术中,不擅长与人耍心眼,久久迟徊不决,老实说:“他在研究一种激素酶。”   姚邵西不明白那方面的东西,就顾名思义,理解成能催化某种激素反应的酶。   “和您女儿有关?”他观察赵佑龄的表情,单刀直入问。   不懂掩饰的赵佑龄脸色一变。   “我们追查的一宗凶杀案,可能与岑默还有您女儿有关,他们现在在哪里?”   过中年的老教授神色不定,呆呆目视他,面部因衰老而垂出的轮廓有些无奈。   “我不知道。”他摇头。   姚邵西很受不了这种人生无望的表情,正考虑怎么继续问,简奕推门进来。   两人目光相对,互点头,姚邵西将录音笔塞到他手里,出门。   简奕比他更直接,完全不顾赵佑龄的心情,例行公事般冷冰冰的语言道:“这桩案子牵扯到几十条人命,还请您配合一下。”   果然方才姚邵西的态度太温和了,面对简奕这种刻薄寡思的调子,赵佑龄不自觉直了直腰。   “我真的不知道。”他还是那种说话无力的口气,仿若一个受害者。   “那您女儿的情况呢?她学校请了一个月病假,S市各医院没有她登记入住的记录,您这个做父亲的,总该知道些情况。”   赵佑龄沉默下去,一直没开口,就听简奕道:“若您继续不配合,我们只好联系孩子的母亲了。”   “不行!”他激动地拒绝,“这事和她又没关系。”   赵昕澜上学早,还有一年才满十八岁,若是子女由于抚养人不善出了差错,各方面都有理由判给另一方。据李昀昊调查的,宣芪时常来看望赵昕澜,母女关系很好,非常希望把她接到身边。   “所以希望您配合我们,不要将事情闹到众人皆知的地步。”他礼貌地回应。   赵佑龄烦躁地皱起眉,“可我真不知道!”   “那就说说您知道的。”简奕见他差不多配合了,按心中预料的问:“你们住宅区的监控拍到你和岑默在争吵,那天二十七号,发生了什么?”   他深吸深吐了口气,缓缓说:“我女儿,昕昕……被人□□了。”   一个做父亲的说出这样一句话必定需要莫大勇气,简奕不再板着脸,在床边坐下,静静听他讲。   “她被人喂了药,染上一种病。”赵佑龄停顿一下,“她先去找了小默,之后才告诉的我。小默用社会上的关系,查到那种药……原来是毒品。”   “那批毒品的散播犯已经抓起来了,几个月前新闻报道过,S市头号毒枭落网。小默花大价钱弄来那批药,想研究清楚成分,好对症下药。”   那个药很特别,不具成瘾性,也是种特殊的毒品。   一些科学家认为,□□是人的本能。而多数时候人们束于各种规范,这药等于是扯掉人的遮羞布,无限制放大了本能欲望。   至于真实与否,简奕自己也是猜测,没有证据。   “那个药的成分很罕见,我们找了很多书,几乎没有收获。然后小默想了个办法……”   “拿人做实验?”   赵佑龄叹气点头。   “所以你和他争吵?那为什么你会哮喘病发躺在家里?”他想不通这连续半个多月,门也没锁,怎么关住的这个大活人?   简奕目光变了变,除非是他自己不愿意走出屋子。   “我是帮凶,小默刚开始和我说是有药的线索,但他不敢直接给昕昕吃,所以找人来试药……”   门外,姚邵西又接到一个电话,李昀昊打来的。   “头儿,发现一件事。邓琳的身高血型身体状况和赵昕澜几乎一模一样!”   门内。   “他找了一批和昕昕相近的女孩儿,做完体检后,给她们丰富的酬金,让她们下次来,正式开始实验。”   “他给她们喂毒品,找人□□她们,再给她们试药?”简奕难以理解,面前这个和善的男人,怎么会为了女儿的一己私利默许学生害这么多人!   赵佑龄越说越低沉,“药完全没有效果,昕昕的情况越来越糟,她甚至羞愧活在世上,还自杀了好几次。”   所以邓琳面色苍白那次应该是给赵昕澜输了血。   “然后,他想更进一步了解那个药,打算做解剖……”   “你们因此发生争吵。上楼之后,他让你女儿端了放安眠药的水给你。你清醒后,觉得既不能直视这件事,又不想去阻止。因为他真的很爱你的女儿,而你也想救她,对吗?”   赵佑龄瞠目结舌,不知他怎么猜到这些的。   沉默良久,他无言点头。   应了最初那句——他是帮凶。   “你们一开始做实验的地方是哪里?”   “学校有个废弃的地下室,以前发生过命案,几乎没人靠近。”   简奕起身出门,赵佑龄在他身后追着说:“小默性格很谨慎!他一定早就转移了!”   姚邵西开门进来,简奕与他肩碰肩,“去那个地下室,尽量低调一点。”   姚邵西刚才听到了赵佑龄的话,迟疑了半秒,就听简奕道:“有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果真有几十个人,不可能无声无息转移。”   留下一个守门人,其余人快步集合,赶向学校。   这天周五下午,很多学生下课后就出去浪了,除了校门口公交车站与通往校门口的路,人不是很多。   三辆其貌不扬的大面包车开入学校,里面是从警局赶来的特警部队。   应和简奕的要求,所有人便衣打扮。   地下室在西北角上,是一栋员工宿舍,因为六年前发生过一次命案,之后便很少人住。   江晨风和特警队队长率先冲进地下室,身后部队紧随其后。踹门,入室,控制现场,都在片刻间完成。   岑默一身蓝色手术装备,面前是一具打开脑壳的尸体,旁边一堆手术工具。   他冷眼旁观这群忙着解救生还受害者的警察们,默不作声被戴上手铐。   颜悦带人搜其他房间,防止有漏网之鱼。   然后,她在一个小房间里,发现了已经死去的赵昕澜。   赵昕澜手腕上裹着一层纱布,底下密密麻麻各种刀伤,有新有旧,总的时间不长,大概就近期内。   跟着来的余清低头一闻,叫白常过来。   白常凑近,“□□中毒。”   “自杀,弄死人不需要这么多量。”余清补充一句,和白常出去。   从她口气中能听出来,这个女孩儿想死的欲望是多么剧烈。   他们翻到岑默的手机,在里面找到一串通讯记录,每条都是岑默发一个时间,那边回应一个“了解”。大体猜测是那群实施□□的人。   简奕按岑默以往的模式,驾轻就熟群发了集合时间,让余下人埋伏,等待收网。   ☆、生灭(八)   当年,米尔格兰姆用高额薪酬吸引到四十名实验者,让他们抽签扮演“教师”的角色,用不同程度的电击惩罚答错问题的“学生”。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人类有一种服从权威命令的天性,在某些情景下,人们会背叛自己一直以来遵守的道德规范,听从权威人士去伤害无辜的人。   那些参加实验的被试者们,尽管表现出不同程度的焦虑和紧张,却多数将命令贯彻到底,最低的也到三百伏才停下来。   一些人通过“实验者的理智”正当化自己的行为。另一些人则通过另外的一些解释或者对行为的预期来正当化自己的行为,以消除自己的冲突情绪。例如被试坚信通过这种实验方式而揭露的科学真理,其价值远大于实验方式人性化本身。   这也算“自我服务偏差”。人们习惯性为自己的行为找寻理由,将错误归因于他人与外部条件,以使自己正当化。   被囚禁的女孩共有二十三人,死亡四人。   她们眼中笼罩着浓重的恐惧,一旦被人碰触,便发抖尖叫,不能自已。   对比被抓住的七个男人,他们不停反抗,再三强调他们的行为是为了研究、造福大众,没有罪。   坚定得仿若怀揣真理。   一众人被押回警局,供不应求的审讯室被塞得满满当当。   这一次简奕和颜悦主审,她们分别审问了七个男人。   人性有时出乎意料的相似,明明是完全隔绝的情况下,几人的态度变化几乎一模一样。   他们起初一直强调自己无罪,只是为科学服务。简奕很有耐心,听他絮叨,刚刚被逮捕的人大脑皮层的兴奋度很高,他们对一切仍抱有希望。   颜悦脑子里全是邓琳和赵昕澜的尸体,心情本就沉闷得不行,耳边还嗡嗡直响,怒得拍桌子,飙脏话。   “狗屁研究!再科学你们也害死了人!”她咽了口口水,尽量让自己保持一个警察的素质,“法律上任何研究都是不侵犯公民权利为前提,不懂法就进号子里好好学学!”   于是,每位帮凶都开始将罪责推到岑默身上,并强调自己只是收钱办事,没害死过人。   简奕把冷着脸的颜悦送出去,换了张律知进来。   张律知比较冷静,他刚在外面看了这些人的资料。总结来说,都是初中辍学,来大城市谋发展,档案资料大同小异,和吕善宗的情况差不多。   对付这些人不用特别花脑筋,一本正经的简奕最擅长套话和骗人,说了会减轻罪责后,几人就相继招了,结果相差无几。   姚邵西听完这边的录音,走进关押岑默的审讯室。   褪去冷冰冰手术衣的岑默,只是个沉默寡言的大学生。他面色泛黄,下巴杂杂拉拉的胡渣,毫无精神气。   姚邵西记得在赵家一个房间看到过一张照片,是赵昕澜和岑默的合影,相片上的岑默很明朗,看上去也更年轻。   工作不适合感情用事。他将邓琳和吕善宗的照片放到他面前,人证物证都全了,这份口供录不录其实无关紧要。他还是走程序般问:“这两人都是你杀的?”   岑默撩起眼皮看了眼,回答,“是。”   “为什么将他伪造成这个死法?”他指着吕善宗的照片。   岑默流露出一瞬间的凶狠,出口仍然低沉喑哑的声音。   “他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赵昕澜?”   “……是。”他敛下目光,死一般沉寂下去。   如果不是这个人,昕昕不会发现他的实验。如果不是为了抛他的尸体,昕昕也不会永远离开他。   “赵昕澜是什么时候死的?”   “……九月七号。”   “为什么她死了你还要继续实验?”   那个地下室里发现的四具女尸状况远比赵昕澜新鲜,余清判断是她后才死的。   这个问题岑默没法回答,他这几天都处于麻木的状态,仿佛知道大限将至,每天除了看那几个禽兽施暴,就是解剖尸体,对什么都无动于衷。   他没动过死的想法,可这样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差别。   颜悦在玻璃外抱着胸冷眼旁观,朱祺走过来,“已经通知了他的家人,他妈妈受不了刺激晕倒送医院了,他爸不知道能不能赶来。”   江晨风说:“你们瞧他这样子,还记得自己爹妈么?”   简奕处理完那头,没有跟着众人过去,张律知帮李昀昊整理受害者资料,时不时看他一眼。   时间快到十点,简奕拿着手机,平常这时候,倪烨行早发信息来问他什么时候下班了,唯有今天,一点动静也没。   昨天中秋他们散步回去,倪烨行的车子被人用利器刮了十几道深痕,还被泼了油漆。那个路段没有监控,人流又杂,无从查起。   倪烨行当时的反应很平淡,简奕也没问,就在心里挂了一天,莫名预感要出事。   他打开拨号页面走近办公室。   张律知盯着他背影,觉得他心不在焉的。   电话没打通,重拨一边,依旧无人接听。他发了会儿呆,打丽贝卡的电话。   忙碌的丽贝卡手忙脚乱拿出手机,看到来电人,下意思按了接听键,一边目光注视手上一个弹孔的倪烨行。   “简!”她的声音依旧开朗富有张力。   “烨行呢?他电话怎么打不通。”那头简奕的声音冷静得很。   丽贝卡金色的眼珠子一转,“他在开会。”   “这么晚?”   “嗯哼。”她拿起一把小刀,在火上翻面烤,“新项目突然出了个竞争人,本来谈好的资金出了些问题。因为马上要开动了,所以得尽快解决。”   本以为简奕会就此挂电话,没想到被反问了句:“那项目不是和关氏合作?S市还有人敢和他家作对?”   丽贝卡抿嘴,瞧倪烨行,心说你怎么什么都告诉他,有没有一点商业机密了。   倪烨行伸手,把电话接过去,有些疲倦的嗓音开口,“当地没人敢,不代表外面也没人敢。你就别操心这事了,下班没?”   那头简奕沉默片刻,“快了。”   “嗯,早点休息,今晚我不回去。”温柔地说完这句话,倪总就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丽贝卡拿着滚热的刀子走过去,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将子弹挖出来,十分随便地往上倒止血药,说:“那几个人太硬气了,宁死不说,柯西都治不了他们。”   “那就处理了吧。”   几人从审讯室出来,岑默的案子总结起来就一句话——痴情人做坏事。   虽然痴情是种稀缺的真挚情感,但他犯罪害人就得接受制裁。换个方面,虽然他算个十恶不赦的犯人,但感情上的专注依旧让人动容。   张律知对朱祺说:“刚才岑默的父亲回电话,说他们后天上午到,这两天中秋假期票满订不到。”   他点头。   颜悦见他手里厚厚一打快能订本书的人物资料,挪回自己座位。   电话又响了,离最近的江晨风顺手接起,应了几声,和众人道:“那些女孩儿做完身体检查了,有十六个怀孕,她们都想把孩子打掉。”   这是她们的意志,他们无从干预。   简奕也从办公室出来,主动说:“今天我留下来值班。”   “倪烨行不催你回去啊?”颜悦抬头,每天这个时候都看见他接电话来着,今天心情不好,没怎么注意。   “他公司有事。”他淡淡回了句,接过张律知手中的资料,“这些都归档案?”   “归电子版就行,这些做副份,和报告一起交上去审查。”   简奕怀疑哪个上级能耐心看完这一打。   “报告也我来写吧。”他把活儿都揽在一起,准备通宵。   颜悦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我也留下来,奕奕,我需要你的开导。”   江晨风嘴皮子一抽,这姑娘是忘记前车之鉴,打算自寻死路么?   半小时后,人去楼空,颜悦和简奕大眼瞪小眼,良久,她把脑袋从桌上扒拉起来,难舍难分地靠在胳膊上,巴巴看着他问:“奕奕,你有没有好男人介绍?”   正在思考怎么开导人的简奕:“……”   “我喜欢年纪大点成熟点的,皮肤不要太白,性格除了别大男子主义,没有别的要求。嗯……最好下巴有点胡渣。哦,还有,不能有胸毛,可以有肌肉。”   “……”简奕在她面前坐下,“我帮你问问。”   颜悦笑眯眯点头,简奕却觉得她有气无力的。   “你想让我开导什么?你的心理素质很强悍。”   她撅起嘴,叹气,她要不是这心理素质,早就回家和她妈安排的相亲对象结婚生孩子了,还在这儿和变态玩?   “我也不清楚。”她说:“其实你来之前我们一年也破不了几个案子,S市一年有多少非意外死亡的案例,基本下一个案子来就把上一个搁着了,一年到头虽然经常忙着东奔西跑,但没做什么实事。”   简奕并没觉得自己在其中出了多少力,“现在呢?破案你不高兴?”   “当然高兴啦,奖金还多了呢!但是……”她想了半天形容词,“破一个案子我心里都堵一次。本来没破的时候我就把犯人当成一个纯粹的坏蛋,受害者很多,除了仇杀外,很多都是无辜的。这种无辜者看多了也就麻木了,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可是……”   她叹了口气,“像今天这个案子,你说岑默干嘛要用这种极端的方法?无论受什么情感冲击,人总是有点良知的,他就一点都不会为别人想想吗?还有那些帮凶,你说什么那个权威服从的实验,我看他们就是用这个借口来做平时不敢做的事!他们焦虑过挣扎过吗?”   简奕整理了一下,一个个回答她的问题。   “人的情感很难定性分析,爱情尤其。而且每个人情况不同,你没法用自己的目光去想他的做法。”   听到这句话的颜悦撇开目光,有些不服气,依旧没精打采。   简奕继续说:“至于那几个帮凶,如果他们只是一个人,大概不敢这样做,但七个人,底气就足了。”   颜悦皱眉,“什么意思?拉垫背的有安全感?”   “社会心理学有个词,叫‘去个体化’,就是在一定情景群体中,一个人会觉得自己被群体淹没,分辨不清自己的身份。又有很多人做相同的事,他们就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是不需要负责的。”   “就是相互壮胆是吧。”   他点头,“可以这么说。”   “那也太过分了。”她嘟囔了一句。   简奕无奈,过分的人太多了,若一个个都看过来,这姑娘估计要被气炸。   同时,他明白颜悦郁闷的点在哪里了。   “你是不是觉得,所有围绕案子的都是受害者?”   颜悦摆手,“我才没那么圣母呢!”她歪头想了良久,自己都不耐烦了,反正就是莫名其妙有点难过嘛!要什么理由。说着,过河拆桥赶人,“我没事了!你赶紧写报告去!要什么帮忙的告诉我!”   简奕分了几块内容给她,回办公室。   什么话都是说得好听,人不该那么自私,要顾及他人,体恤他人,不能因为一己私利害人。   可是,感情那么复杂的东西,谁能控制得了?   ☆、拟态(一)   周围喧喧扰扰的,一堆人围在我身边,父母忙着帮我办复学手续,朋友们兴致昂扬地为我收拾东西搬家。   妈妈说:“高中住宿要和大家好好相处,不开心就回家住。”   “?”我明明已经上大学了啊?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站在军训的列队上,清一色迷彩服,迷彩帽,每一张面孔都是纯真的颜色。   为什么我站在男生的列队?   老师把我叫去谈话,说:“这里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去,要好好开心地和大家相处,知道吗?”   不知道?   慢慢的,有一个传言在班中流开,说我是个杀人犯,初中的时候拿刀捅死了自己的老师,在监狱里呆了五年。   他们又说,我看着不像杀人的,像个傻子。   时间真的好奇怪,我又回到家里,好多朋友帮我搬家,那个新家似乎是个十分美妙的地方。   可是……还是好奇怪……我根本不认识他们……连脸都记不住,怎么会是我的朋友?   而且,他们的表情好冷漠……   我拍了其中一人的肩膀,他把我搡开,说:“别捣乱!”   脑子里有什么炸开,我脚步一歪,就见周围的场景像褪色一般,瞬间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铁锈色带着青苔的栏杆,泥土色的墙壁,又硬又单薄的小床,房间只有一个狭小的窗户,同样被栏杆封闭。   而那些,我的朋友?他们穿着同一色的制服,搬运着房间内极少的生活用品,表情单一而刻板。   我站在原地,被一个穿着普通衣服的男人带出去,另一个穿制服的人说:“刑满释放,别再回来了!”   监狱外口,像原始森林的入口,没有任何建筑,从外围也看不到任何人烟。   那个男人,似乎才是我真正的,唯一的朋友。他和狱长握手,感谢对我的照顾。   我像个木头一个伫立在原地,记忆断断续续从这个荒莽的地方涌来。   对,我真的杀过人,杀过很多很多的人。他们说我有精神病,缺乏受审行为能力,把我送到这个监狱医院,帮我治疗。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偷偷伸到身后。他们还给我注射过很多药物,做各种测试……还听到他们讨论过什么?流动性实验?   杀了他们!   莫名其妙蹦出这个想法,脑袋忽然嗡地一声,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已经操起拳头对狱长砸了过去。   很多人来拉扯我,我抓着狱长满是血的脑袋,有什么扎中了我的腿、手、脖子……眼睛开始模糊……   坐在地上看书的女孩看向门口,又转眼看沙发上有清醒迹象的孩子,寡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午睡还没起啊?”门口两个女人,一个年轻些,一个看着年长些。笑嘻嘻说话那个,警局的人大概能认得声音,前阵子帮他们提供过线索的,叫叶笑尧,另一个则是安沛珊。   狄岚从沙发上爬起来,浑身无力,看了眼桌上的时间。才睡半小时,竟然做这样一个古怪的梦。   “梦到钱啦?”叶笑尧凑到她跟前,大大咧咧往沙发上一坐。   她清醒了一下,不可置否微笑,是有些灵感。   安沛珊坐到看书的女孩儿身边,靠着一个浅灰色的巨大鹅卵石抱枕,说话声音轻轻的,“《生死十日谈》?”   女孩儿点头,用差不多的语气回应她,“对农村自杀遗族的访谈报告。”   她有些好奇,接过看起来。女孩依旧抱之淡淡的表情,拿出手机看推送。   狄岚和叶笑尧走出房间,一个洗脸,一个泡咖啡,看见冰箱里有蛋糕,十分顺手地切了两块。   “我已经醒了。”狄岚拒绝咖啡,用白水过了过刚漱过的嘴,接过蛋糕。   叶笑尧就不吝地自己喝了,一如既往不明白,一个不爱喝咖啡的人在家里屯这么多咖啡干嘛?   “你那边工作结束了?”   “嗯呢,昨天刚完结,通宵审了一遍。所以今天上午我就搬出来了。”她把咖啡放在桌上,开朗的微笑沉寂下去,“她那两个老乡也搬走了,小瑜去警局时看到琳琳的妈妈,回来后就辞了工作,打算回老家。”   客死异乡,最对不起的还是远方怀抱希冀的父母亲人。   再心怀梦想的年轻人,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悲凉,大概也会不由自主地愧疚。   同时,心怀恐惧吧。   两人穷极无聊谈各种闲话,聊到最后,叶笑尧忽然说:“我要暂时封笔了,你不能给其他人授权啊。”   她是个业余画漫画的,雷厉风行的无拖延症者。两人在网上偶遇,狄岚喜欢她的画风,叶笑尧喜欢她的文风,于是一拍即合,私下见了一面,便勾搭上了。   叶笑尧本职工作是做IT,最近有个研讨会要出国一趟,正好之前狄岚托她查些东西,在那边更方便。   “当然。我不愿意,读者也不会愿意的。”   两人又扯开去,狄岚十分庆幸认识这样一个人,叶笑尧的谜之人脉帮了她很多忙。   “哦,还有!”她一个恍然顿开的表情,坏笑着说:“前几天,我一个朋友参加宴会,看到一位帅哥,聊了几句,还拍了张照片。真巧,就是警局那位副队。”   “什么宴会?”   “关氏办的,各行各业都有,反正都是精英。”她把放了一会儿的咖啡拿起来,贴到唇边试了下温度,确定不热后,喝了一大口。   “我对他蛮感兴趣的,就从他开始查了。他的毕业论文发出来后,被业界很多人看好,不少地方都想请他去做顾问。但令人意外的是,他那位友善的导师对他评价非常低。”她薄薄的下嘴唇往上提力,下巴皮肉绷紧,扯出一个生动内敛的笑容。   “所以我打算去亲身考察一下,顺便游览历史名校,行程都安排好了。你要不要也去?”   狄岚摇头,“我要准备论文答辩。”   “诶?什么时候?”   “下个月中旬吧,具体日期还没定。”   叶笑尧一脸遗憾,“那我不是看不到。”哪怕在窗外看一眼也好,就比讲台高出一个脑袋的狄岚怎么在众人面前说话,想想就很有意思。   熟知她恶劣秉性的狄岚错开脸,若无其事吃蛋糕。   静静的午后时光缓慢流逝,几场雨过后,清爽的阳光落进窗户,一年又过去三分之二。   正感叹生活的叶笑尧接了个电话,前一刻的舒适惬意下一秒化成了一个字——烦!   她站起来,“公司有点事,我先走了。新书样本记得给我留一份。”   说完,脚下生风离开。   狄岚单独坐了会儿,看投进的阳光渐深渐远,将碟子和咖啡杯拿去清洗。   最初的书房内,一脸凝重的安沛珊看完眼前这个故事后,皱着眉头放下,看一边玩了两小时手机的女孩子。   女孩子也看她,两人无语对视。   “我叫骆依依,你叫什么?”   “姗姗,安沛珊。”   狄岚慢悠悠洗完东西,烘干放进柜子里,回书房,就见两人靠在一起聊天,场景很是和谐。   安沛珊与人沟通的能力在慢慢进步,尽管她说话时表情仍有些呆愣。   骆依依看到她,抿着嘴角安静一笑,和安沛珊说:“不早了,我晚上还有选修课,下次再来。”   她拿起一边的包,和狄岚打了个告别的招呼,离开。   狄岚走进房间,“你和她聊得来?”   安沛珊点头,想了会儿,说:“她性格很好,我不会紧张。”   “但内心其实是愤世嫉俗的。”她补了句,拿起地上的书,“这本好看吗?”   “我不能理解。”   狄岚摸着黑色的书封,手指顺着拉住轻烟的方向上移,“为什么?和你见过的人相差很大?”   安沛珊沉默好一会儿,不知怎么形容,良久,摇摇头。   她换了个问法,“你见过村里死人吗?”   “……有的。”   狄岚从一旁抽出笔记本和笔,“说说看。”   “我家隔壁有个老人,九十多岁,很勤快,但是很小气。每次她孙子给曾孙买回什么吃的,她都会藏起来屯着,一直屯到坏也舍不得吃,她的儿子媳妇孙子人经常抱怨她。她身体硬朗,说话像机关枪,很刻薄。后来,她被查出老年痴呆,手脚渐渐不灵活,但还是每天抢活干,只是越干越糟。他孙子想把她送城里医院去,她死活不肯,她儿子媳妇不让她干活,每天就坐在屋前晒太阳。”   中间停顿了一会儿,她盯着狄岚下笔如飞,咽了口口水,木木的脸上看不到悲伤,“有一次我干活回去,就听说她死了,从山上掉下去,手里拿着一卷绳子。”   狄岚抬头,“不小心掉下去还是跳下去的?”   “不知道,他们说是掉下去的。”她低着头,“她手里拿着绳子,那座山上有棵很粗的树,村里很多人都吊死在那里。”   寻死路上失足摔死,也算殊途同归。   “我一直想不通,那么一个人,为什么会找死?”她自言自语,“她总是笑我骂我,说我生不出孩子,白花这么多钱,还总有意当着他们面说,然后他们就打我,把我扔在外面,不给我饭吃,她还往我身上扫鸡屎……这么个人,怎么会想不开呢?”   从旁观者的角度说,可以用生无可恋与不想添麻烦做理由。   只是从不知情的旁观者而言。   狄岚将笔记本合上,故事从来都是简单,复杂的,是其中显而易见或难以理解的人心。   “你要把这个写成小说吗?”她问。   她摇头,“这种故事要真实才打动人心。”   “这本来就是真的啊。”   “读者不会觉得。”她把书和笔记本放回架上,“我给你报了驾校,过几天去学车。”   安沛珊的表情立刻急促起来,“我……”   “有点信心,你行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中间掺杂的一个案子...   ☆、向死而生(一)   秋天是高产的季节。低到吃穿用度,高到影视歌单,时尚的轮回转过一圈,设计师们开始物色新的灵感。大街上的人们步履匆匆,年轻女孩儿穿着当季的新衣,有三俩挽臂讨论一会儿看哪部电影的,也有貌合神离相互赌气的。   各有欢喜各有愁。   警界的女精英颜悦,踏着五公分的粗跟裸靴,十分不幸地沦为愁的那类。   两星期前她要求简奕给介绍对象,简奕是个言出必行的好男人,回去就打听了,还真找到几个,陆续给她发了照片资料。   颜悦对其中两个挺中意,便约出来吃了顿饭。   然而万万没想到,那天正好碰见她出来逛街的爹妈……   颜悦她娘,是个明理的主,不主张逼婚,很新潮地放任她恋爱自由,就等她某天自己带个小伙儿回来。她观念里的小伙儿……要求不高,长相能过去性格不错就行……但是看到颜悦对面坐着的男人的一刹那,颜妈妈就炸了。   那位仁兄很符合颜悦描述的条件,小麦肤色,下巴有胡渣,性格很稳重,资料里还有腹肌。就是面相成熟过头……有点偏老。   颜悦喜欢这类型,和他聊挺开。两人有说有笑,吃晚饭逛了商场。尾随一路的颜家父母在两人分别后,一个电话把颜悦叫回了家。   坦荡荡的颜悦无隐瞒,将话直截了当说得明明白白,于是,就有了今天这场赶鸭子上架的相亲。   颜母执着地认为,颜悦平时不法分子接触太多,乃至性格歪曲,喜好异于常人,需要一些正经的朋友来更正一下。   江晨风给她发了“祝你好运”的信息,幸灾乐祸的表情隔着网络一览无余。   简奕则纳闷了一下,那些都是年轻有为的青年企业人,家境也不错,哪里不正经了?   总结来说——年纪的代沟深不可测。   颜悦找到约定的店,从玻璃窗一眼看到那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虽然坐着,但腿很长,个子应该挺高,侧脸看五官也不错,气质和简奕有一拼,属于正儿八经类的。   她想象了一下和那人站在一起的场景,应该挺般配,可惜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叹了口气,走进去。   温启明看到她,十分绅士地站起来打了招呼,等她坐下后才坐下,问她喝些什么。   颜悦喜欢甜的,但最近在减肥塑身,心里叹气说了句,“不是甜的就行。”   他点了杯乌龙茶。颜悦心里叫苦,她最讨厌喝茶。   两人都是被逼无奈来“交朋友”的,谁也不是很主动,就随口聊些有的没的,话题断断续续,有些尴尬。   温启明对她的职业比较好奇,就问了句,“为什么做警察这个职业?”   “就顺其自然报了,没想过为什么。”   他对这个职业不怎么有好感,但挺喜欢颜悦直爽的性子,正要问下一个问题,颜悦手机响了。   “不好意思。”她道了声歉,看到来电人,微微偏过头,“简奕?”   简奕那头说完,她应了声,站起来,还没开口,温启明也站起来,“工作上的事?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颜悦没说完,温启明已经跟着她出了店门,“听你电话很着急,反正我有空。”   眨眼,两人已经到了停车场,“去哪里?”   “金色音乐厅。”   “今天是舒旻的最后一场演出。”路上,温启明说。   颜悦原本是没听说过这个人的,路上手机查了一下,发现他是赫赫有名的钢琴家,年纪也不大,才四十多岁。   她听到温启明的话,转头,“他死了。”   温启明似乎并不意外,淡淡说了句,“他最近很复杂,你们要查很多东西。”   颜悦倒是有看到各种新闻,说舒旻出轨花季少女,家庭关系淡薄之类的。   音乐厅已经围起警戒线,温启明的车子停在外围,目送颜悦钻进黄线,与一个警员打扮的人说了几句,匆匆进去。   干练,很有味道。   现场人员全部被控制住,一个都没走。简奕从后台出来,朱祺已经和颜悦说了情况。   舒旻是表演完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倒下的,台下观众还看见他挣扎了一下,然后彻底不动弹。   后台工作人员不多,第一个冲上来的是他的经纪人齐怀远,但报案的是另一个工作人员。   据描述,齐怀远当时情绪很激动,一直抓着舒旻的尸体不放,是工作人员将他拉开的。   简奕已经和他聊过,齐怀远是舒旻的高中同学,两人认识二十多年,感情非常好。齐怀远现在还处在悲痛和震惊的状态。   “但是那些工作人员说,齐怀远似乎不想报警。”简奕压低声音悄悄道。   “为什么?”齐怀远的表情震惊,说明在他眼里,舒旻属于非意外死亡。作为多年好友,难道不想为他查出凶手?   换个角度,过度的反应可能是装的,齐怀远很可疑。   朱祺跨上舞台,“前排的观众说,舒旻鞠躬的时候表情有些亢奋,走路姿势怪怪的。”   “他眼白有很多红血丝,像是长期失眠造成。”简奕说:“没有外伤,已经送回去让余清检查了,也许服用了什么药物。”   颜悦奇怪,“你们都差不多查完了,还叫我过来干嘛?”   简奕挠下巴,“不是怕你相亲尴尬又拉不下面子走人么……”怎么说也有他一半的责任。   颜悦哭笑不得,“还好啦,那人挺好的,还是他送我过来的。”   “那我是打搅你们了?”   她摇头,“再好也不是我的菜,没继续发展的可能。”   “你可以试试不同口味,喜欢的不一定是适合的。”简奕给建议。   “哼,有经验了不起么!”颜悦瞥了眼他手上的戒指,转身走向后台。   姚邵西、张律知和江晨风去处理一桩大型斗殴事件。西区鱼龙混杂,大片平租的廉价房,属于S市最乱的地段。越乱的地方越没人管,于是就衍生出自己的法律,也就是民间自诩的帮派。   这次的事就是帮派争斗,起因是其中一家放狗咬了另一家的人,然后私怨扯上外利,纠缠不清,最后动用武力解决。   警察对民间的小团体还是有一定威慑作用的,一听警察来了,两群人各扔下一句“下次再教训你们”,然后作鸟兽散。   两支警队花大力气只逮住了十几个,其中还大半都是未成年人。姚邵西看着这些青稚又倔强的面孔无奈,让人都带回去。   回去路上,江晨风拿手机看了个时间,发现满屏都是关于舒旻死亡的消息,标题大同小异都是“著名钢琴家舒旻殒命舞台。”“钢琴之子舒旻离奇死亡。”   每当某个人物死去,他/她的身价就会成百上千地增长,无论曾经知道他了解他崇拜他的,亦或完全不相熟识的。一些人为他扼腕叹息,也有一些人拼命寻找他生前的蛛丝马迹批判嘲讽,然后引来另一群本不甚了解的跟风者高谈阔论。   一天一夜的时间,舒旻的妻子、经纪人,还有之前出轨的花季小三都被深扒出境。各种模棱两可的照片视频漫天飞舞,遮蔽住吃瓜群众们雪亮的眼睛。   众人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在休息室发现了睡着的余清。白常从楼下买了豆浆和包子上来,和姚邵西说:“检验报告出来了。死者尿液里发现N-甲基烟酰胺,血液中的烟酰胺含量超标。静脉有注射小孔,预测是注射了尼可刹米。”他翻过一页报告,“还有,他的唾液里检测出低浓度的戊巴比妥,白细胞数低于正常水平……”   江晨风听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脑袋都大了,摆手,“你能不能简单点说!”   白常抬起眼看他,像某种可怜兮兮的小动物。他合上报告,冷冰冰总结,“死者先注射了过量的神经性兴奋药物,然后又服用过量镇静剂,呼吸抑制致死。”   简单明了。   江晨风哑口无言,这小实习生的前后转化实在令人咋舌。   余清被他们吵醒了,阴沉着脸爬起来。白常立刻把包子中的异类——“蛋糕”递过去,然后跑去泡可可。   余清刚睡醒反胃,没心情吃东西。她早被白常念经似的声音给吵醒了,只是挣扎着没起来,直到江晨风出口打断,她躺不住了。   “戊巴比妥是兽用麻醉剂。”她补充完白常漏掉的线索,拿起蛋糕回法医室继续补眠。   ☆、向死而生(二)   “先调查舒旻的家庭关系,”姚邵西发号施令,指名道姓让颜悦、简奕和江晨风过去。   朱祺拿着报告单,和李昀昊一起查药物的市场流通。张律知去处理昨天抓回来的不良少年。   等颜悦拿着搜查令回来,出外勤的三人下楼。   “有必要么,只是问个话。”简奕觉得拿搜查令太大张旗鼓了,搞的那里窝藏凶手似的。   江晨风回答:“当然有必要!那种大户人家都是面上配合,嘴上说得好听,心里抵触心很强。不用这种东西根本不老实!”   颜悦笑着说:“有备无患么。”   “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江晨风觉得她今天心情诡异。   “昨天见面那人还在联系?”简奕偏头,“他准备追求你了?”   妆容遮掩下看不出脸红,江晨风仔细瞧了好几眼,没发现什么端倪,追问:“真的?那人是不是近视没戴眼镜?”   颜悦踹了他一脚。   简奕说:“昨天回去的时候我看见那人了,看起来不错。”   “看起来不错……”欠揍的江晨风专挑人不喜欢的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颜悦气得想打他,她本来也没那个意思,不过女人被追求都有种打从心里的满足,虽然持续不了多久,但就不能让她先高兴一会儿么?自打毕业进了警局和这群人厮混后,她就再没被追求过了!   简奕又察言观色来了句,“你好像特别在意悦悦?”   后座的两人对视,各自“哼”地冷笑一声,眼不见为净转向窗边。   颜悦心想,她装模作样也不敢把这货领回家去,她妈看了估计得和她拼命。   江晨风脑子里幽默地过了遍俩人走在一起的场景,预测他的余生都会在婆媳八点档中度过。   始作俑者简奕哼着小曲,他刚收到一条消息,倪烨行把他奶奶接回来了,晚上一起吃饭。   舒旻的家在郊外一栋人情稀薄的别墅,占地面积不小,一看就家底丰厚。   他们事先联系过,所有相关人员都在,包括他的经纪人齐怀远。   舒旻的妻子坐在沙发上,十指交叉,看起来有些局促。   单颀欣是一个舞者,四肢纤长,身板偏瘦,面颊的轮廓非常清晰。她的小女儿坐在她身边,紧张望着对面三个陌生人,有些防备意味。   今天是周末,理应三个孩子都在。他们听说舒旻与子女的关系不好,想从中问些事情。便问:“另外两个孩子不在?”   “他们在房间。”单颀欣抬起头,简奕看到她眼里的红血丝,一样是长久失眠的模样。   “我们想分开谈,可以吗?”简奕身子前倾,扫过一边的齐怀远。   单颀欣面色无异,同意,“好。”   然后扶了扶小女儿舒蔷,站起来。舒蔷拽住她衣服,不安地叫:“妈妈!”   齐怀远伸过手,似乎想抱孩子,单颀欣看了他一眼,他又放下,转而拍拍舒蔷的肩膀,“乖,和齐叔叔在这儿等。”   舒蔷嘟起嘴,似乎不喜欢这个齐叔叔,又乞求地看了单颀欣一眼。   楼上走下一个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个子不高,鼻子和单颀欣很像。他视线扫过三人,快速下楼,把舒蔷抱在怀里,温声细语地说:“哥哥陪你。”   简奕和单颀欣进了房间。   舒夑哄好妹妹,问对面,“你们一次就一个人问?很浪费时间。”   颜悦反问:“你一开始就在楼梯口,为什么不直接下来?”   他目光一闪,“我以为轮不到我说话。”   两人明白,他是暗示自己知道一些事,但不能主动说,而家里的人也不让他说。   “别急,会等到你的。”颜悦看了眼手表,叫上管家,进了另一个房间。   “舒先生最近的精神状况有什么异样?”   单颀欣没料到简奕先问了这样一个问题,有些措手不及。短暂停顿后,回答:“他睡眠不好,我们一直分房睡。”   “还有其他的吗?”   “他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或出门,我们相处不是很多,不清楚。”   “就脾气呢?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他脾气一直那样,写不出曲子的时候会暴躁些,其他时候都差不多。”   “没有灵感,然后暴躁失眠?根据音乐厅观众反馈,他的最后一首曲子收效很好。”   “对,他花了很多心思。”单颀欣点头,假装忽视过前一个问题。   简奕话锋一转,忽然严肃起来,“单女士,你知不知道,舒先生最近在用药物强化五感创作?”   单颀欣愣了一下,淡色的唇勾勒出一个惨白的笑容,“作为一个音乐人,这很正常。国外很多艺术家都依靠药物甚至毒品创作,只是国内的人少见多怪而已。”   “我就默认您承认。”他观察单颀欣脸色有异,补充了句,“我们不会透露出去的。”   她表情像松了口气。   “实话和您说,舒先生就是药物过量致死。那几种药物在市场都是有管制要求的,舒先生作为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服用前应该有基本了解。所以……您觉得他的死有他杀可能吗?”   简奕说话很喜欢用尊称,口气微微将自己放在低下的位置,更不像审问人的警察。这是他从前与一些年长的病人进行心理沟通的方式,尤其针对防御心强的人。所以,即便他不用强硬的姿态,多数人也会乖乖在他引导下回答问题。   单颀欣垂着眼睛,思考了许久,摇头,“我想不出什么人。”   “您觉得有可能?”   “不是。”她发现简奕会错意,连忙说,“我的意思是想不到会害他的人。”   “所以意外或者自杀的可能性偏大?”   被带着跑的单颀欣僵滞了会儿,点头。   “关于您先生的经纪人齐怀远,您有什么想法?”他又问。   单颀欣皱眉,“和怀远有什么关系?”   “场地工作人员说,他当时不想报警,对警方的盘问也扭扭捏捏。”   “他大概不想让人知道我丈夫吃药的事吧。”她无奈地说,“尸体被警察带走,肯定会查出来的,他总是一急就糊涂。”   齐怀远在舒旻刚成名时就担任他的经纪人,后来没几年舒旻结婚,单颀欣和他认识差不多也有十七八年,将近二十年的时光。   尽管如此,简奕还是觉得单颀欣对齐怀远的态度有些特别。从进门开始,两人目光几次有意错开,像是刻意表现得生疏。   简奕手机震动了下,王能他们到了。   “我们想看一下舒先生的房间和琴室。”   单颀欣无异议,给他领路。   王能和客厅控场的江晨风打了个招呼,按简奕指示上楼。   舒夑站起来,似乎想跟着上去。颜悦和管家从一边的房间出来,指他,“过来,带上你妹妹一起也没事。”   依旧往上望了眼,舒夑抱着舒蔷跟颜悦走了。   客厅只剩下齐怀远。   江晨风抿嘴一笑,他带着耳机,方才简奕和颜悦问话的全过程他都听见了。   “齐先生,我们也来谈谈吧。”   二楼,简奕和单颀欣站在琴房门口,王能带人查看房间。   房间非常大,雪白的墙壁,白色无纹路的瓷砖地板,给人一种空旷清冷的感觉。   “墙壁新粉刷过。”王能走过来说。   “对。”单颀欣双手环胸,看起来并不傲慢,倒像是冷,“他一年前加了套隔音屏,然后重新装修了一遍。”   “一年前,是他开始吃药的时间吗?”简奕记得舒旻资料中,很一段作品空白期,再次带着新作品出世时,引起了轰动的反响。   “大概吧,具体我不清楚。”   “你们分房多久了?”   “四年。我住三楼,照顾孩子们,也要看看吗?”   “一会儿吧。”简奕走到窗户前。一尘不染的大玻璃窗,他敲了一下,材质非常坚硬。   王能经过他身边,说了句,“很新的一款隔音玻璃,价格不低。”   简奕失笑,价格不是他们管的范畴。他关心的是,“多新?不是一年前换的?”   “最多两个月。”   看来舒旻最近遭遇的变动不少。   “科长!”   他们从柜子里搬出一个气瓶,以及一系列装备,还有些塑料袋包装的药物。   “品种不少,”王能看了眼,“回去请教机器吧,我没那么见多识广。”   简奕点头,几人又看了舒旻的卧房。干净整洁,像是强迫症患者的房间。他们在床头柜找到一盒安眠药,和几份报废的曲谱,没有其他发现。   三楼的房间同样收拾得干净利索,只是布置方面多了份温馨,可以窥测出主人是个非常细致敏感的人。   “还有一个孩子呢?”下楼前,简奕问。他记得三个孩子都住在三楼。   “她在房间……”单颀欣打开门,却没看见人。   众人则是吃了一惊,这房间就像个异世界,从墙纸海报到家具床单,无不显示着叛逆的味道。   “小瓷喜欢现代化的音乐,和她爸爸关系不怎么好。”   这姑娘名叫舒瓷,不像块瓷,像根刺。单颀欣谈到她满脸苦恼。   ☆、向死而生(三)   “我看见她进屋的,可能什么时候又溜走了。”单颀欣走进房间。尽管这风格与她的审美如隔天堑,她依旧常来整理,一眼就看出房间摆设基本没动。   “没关系,给我们留个她的联系方式就好。”   楼下,颜悦对齐怀远道:“齐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   齐怀远有些惊慌,看江晨风,又看颜悦身后的舒夑,“我、我干什么了?”   “别紧张,我们就是有些问题想问问。”   江晨风回头瞧她,刚他说话把耳机关了,这小子和颜悦说了什么?   “刚才这位警察同志不是已经问过了,昨天你们另一个同事也问过很多问题,我知道的都说了。”   颜悦义正言辞地微笑,“所以换个更严谨的环境确认一下,不会耽误您很长时间的。”   正好,简奕他们从楼上下来。舒蔷过去抱住她妈妈的腰,单颀欣抬头,与齐怀远目光对上,匆匆撇开。   江晨风站起来,“齐先生,配合一下吧。”   齐怀远和他们出门。   舒夑回头看了眼,冷淡地转身上楼。   简奕和单颀欣礼貌道别,离开。   舒夑说,他曾目睹齐怀远交给舒旻某种药,还见舒旻吃过。舒旻吃过药后精神有点不正常,看起来很亢奋,还很暴躁。有次他在他爸爸弹琴时敲门进去打断,被扇了一巴掌。   颜悦说:“他还趁他爸不在去偷过药,但是没有标签,他也没地方问人,就一直搁着。”   “他给你了吗?”   “给了,我让王能一起去化验了,估计就是那堆药中的一种。”   “也就是说,舒旻用药的种类是一点一点提升上去的。”简奕摸着下巴。   “或者供不应求,原来那种不能满足他,想挑战新的口味。”颜悦叹了口气,“我看舒夑说话样子都快得抑郁了,他家氛围太压抑,一点都不适合青少年健康成长。”   “得,您还是先大发慈悲关心我们的案子吧。”江晨风走出来。   “这么快就问完了?”颜悦惊奇,看钟,他进去十分钟都不到!   江晨风在他对面坐下,“人配合么。”他喝了口水,“我真怀疑,这么老实的人怎么给他金主谋福利的。”   “说重点!”两人催他。   “他说,那些药都是寄到他公寓的,但是寄药的人不和他联系,他只是负责拿过来。”   “为什么不直接寄到家里,包装好再指名道姓。那家关系这么冷淡,谁会主动去拆?”颜悦打断他。   “听我说完好么!”江晨风无奈,“那药上没快递单码,每次都只用一张纸写收件人。”   “这么可疑……”颜悦还想到怎么不装个监控看看是谁送的,仔细一想又不切实际,说出来估计要被嘲笑。   简奕问:“从一开始就寄到他那儿?那他也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舒旻在靠药创作?”   江晨风恨铁不成钢地瞧颜悦,“听听,这才是一个警察该有的正常思路!”   颜悦踹了他椅子一脚。   简奕撇开脸,他总有种这俩人“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般配感。   江晨风挪挪位置,继续说:“最开始是舒旻自己拿药的,具体什么时候开始他也不清楚。后来,大概就是一年前,网上能查到的,舒旻再次出山时创作的一首曲子大受好评,而且和以前风格截然不同。也就那之后,齐怀远发现他在吃药。”   “然后他就开始帮他取药?”   “嗯……齐怀远说,他是劝过舒旻的,毕竟对身体不好。但是舒旻很固执,主要也是……江郎才尽了么,搞创作的人最怕这个,而且他也还年轻,不甘心。”   “所以舒旻的死还是意外。”颜悦托着下巴,案件毫无进展。   “原本齐怀远上舞台的时候舒旻就已经没动静了,”简奕说,“我现在想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药上被动了手脚。舒旻再糊涂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何况他对外宣布说,那是他人生最后一次演出,应该要尽善尽美的。”   “也就是说,能接触药的,除了送药的,就是齐怀远。齐怀远也可能某部分说了谎。”江晨风点头,瞬间又焉头耷脑地抓狂,“不还等于什么都不知道吗!上哪儿查送药的是谁!”   “哎,你们觉不觉得齐怀远和单颀欣的关系有点怪。”颜悦换了个方向。   “你是不是还想说他们没一腿你没腿?”   颜悦横他,“你哪儿学来的这话?”   “网民的必备修养。”他摊手,将话题扯回来,一边不忘自夸,“我注意力太集中,一下看不了俩人。简奕,根据你专业性的判断,这俩人究竟有没有腿?”   简奕哭笑不得,最近他们越来越会苦中作乐了。   “有没有腿我不知道,但至少不该是那么普通的关系。”   “精神伴侣,这词高大上!”江晨风拍手总结。   颜悦怀疑,“有那么纯洁的关系吗?”   “难不成你眼里只有肉体上的关系?”他一脸“看不出你是这样一个人”的表情,被拍了一脑门文件。   姚邵西和张律知愁眉苦脸从电梯出来,一进门就见两人互掐的欢乐场景,挤出一个立马让人停手的笑脸,“这么开心,案子破了?”   心虚的两人立刻归位。   一手扶着办公桌的简奕转身,跟着两人脚步,“还没确定是意外还是谋杀,不过药物源头肯定是要找的。”他看两人脸色,“又出什么事了?”   张律知苦笑着回答:“昨天那两伙人又干上了,我们今天没收到消息,去的时候已经死了两个。”   三人一惊,闹到死人这么严重?!   “起因还是狗咬人那事儿?”江晨风无法理解,“至于吗他们!吃饱了撑得啊!”   “主要问题是人太多,抓了也难处理。”姚邵西整张脸上都写着“烦恼”二字。他拉了张椅子坐下,张律知给他倒过一杯水。   “而且最后逮到的多半是替罪羊,剩下的除了批评教育,最多关上个把月,放出去照样闹腾。”社会暴力要怎么杜绝?反正颜悦在教科书上都没见过。   姚邵西无语地想,自己随口一句话带低了警局积极性,真是罪过。   江晨风瞥她,“你还是好好交个男票吧,别一天到晚操心社会大事。”   “我这是尽忠职守!”   “尽忠职守能解决屁问题。”他甩出一个不屑的眼神。   颜悦觉得江晨风今天特别讨打,正要拍案而起,手机响了,一看来电,立刻焉了,温糯着声音跑去一边接电话,“妈……”   电话里颜妈妈说话带笑,她今早和温启明的妈妈聊了一上午,温启明昨天回去说了颜悦不少好话,似乎有继续交往的意思。所以颜妈妈打电话来让两人再多约几次,促进促进交流。   颜悦嘴上呵呵呵答应,心里叫苦不迭,心说温启明也忒实诚了,什么都和他妈说,还是神速型的。   众人各干各的事,朱祺仰头,“鉴识科的资料传过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按了打印。   其余人取过复印件,就见是舒旻家取来的药品的化验报告,复杂的化学式与晦涩的药品名称,基本看不懂。唯一都能看懂的是,那气瓶里装的是二氧化碳。   溜达出来洗苹果的余清也顺手拿了一张,白常凑到简奕身边看。   “都是些刺激神经的药物,还有些镇静剂,可能是做缓解作用的。”她一边啃苹果一边道。   “那要二氧化碳干嘛?”   “据说,二氧化碳会让死者在弥留之际产生一种美好而幻灭的感觉。”余清三口啃完苹果,往颜悦垃圾桶里一扔。   “据说?据谁说?”江晨风问。   “某位药理学家,嗯……倡导安乐死那个,叫什么?忘了。”   “杰克·科沃基恩。”白常说:“那是电影里的台词,但他的真实事迹里也有用二氧化碳帮人安乐死过。”   众人只知道二氧化碳会让人中毒死的常识,原来中毒过程还是个安乐的过程啊。   “弥留之际……那不是一不小心就会死?”打电话结束的颜悦插嘴进来。   余清摊手,不然怎么叫疯狂的艺术家?   “所以他真的服药过量死掉也很正常是吧?尤其喝的还是缓解的药?”要真能定义为为一场意外,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对他们而言是。   “我还是觉得齐怀远好可疑!”颜悦说。   “然而——”江晨风打断她,“情感纠缠能做呈堂证供么?”   简奕并不对案子抱什么感情,无论哪种情况,他们都只是按部就班地往下查罢了。   “有证据的情感纠缠呢?”朱祺忽然插嘴。   “什么?”众人附身过去。   “近半年,单颀欣的账户给齐怀远打过好几次钱,而且数目都不小。”他把账单调出来。   “会不会不是情感问题而是有什么把柄啊。”颜悦颠覆掉自己之前猜想的,他们可能误会了什么。   “舒旻的汇款记录呢?”简奕问,“他的药既然不是正面交收,钱肯定也不是。”   新线索!几人都睁大眼睛。   朱祺查了之后,发现——竟然没有。   “也不一定是他亲自打钱,找人代劳?”   “舒旻基本没有这样亲近的人,最多也就找齐怀远,但齐怀远说他并非一开始就知道‘药’的事。”   “可能性还是在他撒谎上!”   撒谎怎么判断?测谎吗?那玩意儿根本没科学认证。   众人再次陷入低迷。   ☆、向死而生(四)   “晚了二十分钟,又有案子?”倪烨行掐掉烟,回身进车。   另一边的简奕往里一坐,如释重负。谈论一整天的案子,太压抑了。   “还不知道算不算,就舒旻那事,你知道他么?”   “小有名气的钢琴家。我对艺术没什么兴趣。”他冷淡地扣上安全带,看了眼时间,“我要是闯红灯,能不能买通你们交通队的人少扣两分?”   简奕干笑,“你试试,别说关系户就行。”   “呵……”倪烨行轻笑,“同款都戴上了,还嫌弃我。”   简奕忙着解耳机线,不和他拌嘴。   “干嘛?一天不见还不想和我说话?”见他带上耳机,倪烨行不满。   “你不介意我就外放,舒旻这两年的曲子。”   他无语,对简奕认真工作的态度真是一点办法也没,甩手,“放吧!”   两人就听着一路的钢琴曲到了机场,没闯红灯的情况,时间勉强赶上。   倪烨行停好车,利落松开安全带,转头,就见简奕睡着了。   艺术这东西,对喜欢的人来说是生命、是境界、是能够描绘或隔离俗世的超脱,但对不感冒的人,真的是无趣。   他刚刚专心开车,没仔细听,权当杂音。简奕很认真听,然后就被催眠了。   倪烨行叹气,警察行业也是不容易。他轻手轻脚下车,先去接奶奶。   “烨行!亲爱的,我还以为你被堵在路上了!”   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太太拖着一个银色的大行李箱,肩上披着一条民族风的披肩,打扮十分优雅气质,身体也非常健朗。   倪烨行接过她的箱子,“只是在警局门口堵了会儿。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路上买的一些纪念品,还有几样朋友送的礼物。”   她是旅游了一圈才回国的,据说在上一站还碰到一个不错的男人,俩人开始聊得挺投机,后来不知怎么分道扬镳了。倪烨行没听到她详细说,只是觉察出她有点失落,所以才冒出给她找个老伴的心思。   目前还没合适人选。   “小简呢?你不是说他也来?”倪蔓边走便问他。   “他在车里,睡着了。”   他们走到地下停车场,简奕已经醒了。   倪烨行把行李放进后备箱,给他奶奶开门。倪蔓坐进去,听到未完的钢琴曲依旧放着,简奕笑眯眯转头叫了声奶奶,很熟稔。   “你硌着哪里睡的?”倪烨行抹了把他脸上的印子,好深一道。   简奕摸摸自己的右脸,好像睡了好久。他把曲子切换到第一首,重新播放。   “还听,别又睡着了。”倪烨行发动车子。   “不会的。”他忽然转头,“奶奶,你能听出这首曲子的心情吗?”   曲子的心情……这是一种很高深的艺术感知,常人无法理解。最直接接触的,就是那些感知者写出的唯美文章,仿佛包含世间万物的天籁般,让读过的人觉得愈发遥远。   倪蔓对音乐这块有些天赋,年轻时进修过相关课程,简奕想从她这儿得到些启发。   “嗯……我要都听一听。”   简奕把手机递过去,“列表里都是,可以把后面六首和前面的分开,是不同时期的作品。”   “舒旻?”她看着音乐人的名字,并没有听说过,但刚进来放的那首曲子还不错。   倪蔓靠在后座听歌,倪烨行突然问简奕,“舒旻的经纪人是不是叫齐怀远?”   “你知道他?”   “嗯,前段时间他找我谈过发行的事,我拒绝了。”   简奕不解,“你还管音乐发行?”   “只是数字版本的,他们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宣传平台,毕竟最后一首曲子。”   他倒是知道在广告方面,倪烨行和关栎鸣谈了长期合作,当然主推也是新媒体方向。   “古典音乐用数字化宣传?虽然舒旻受众不少,但主要还是非年轻个体。”这个宣传根本毫无价值,他问:“你拒绝他是因为这个?”   “不,是他的估值太高,要求投入与我们行业人员预测差距太远。他不愿意让步,我就拒绝了。”他淡淡道,“不过现在看来,那估值也不算高。”   这两天,几乎所有的自媒体都在报道舒旻死亡的事,各种新闻娱乐小道评论数过万,话题热度更是突破百亿。舒旻曲目原本冷淡的点击量大幅激增。   倘若加上先前良好的宣传,必定又是另一番天文数字。   简奕沉思,这样看来,齐怀远的嫌疑又上了一层台阶。   回到家,莎菲先亲昵地蹭上来,倪蔓眉开眼笑,却显得并不亲热,拿着简奕的手机直接进了房间。   倪烨行把箱子拿进房间,想帮她整理东西,还没动手,就被赶了出来。   简奕望着房门说:“你可以考虑给奶奶找个懂音乐的文艺老头。”   “文艺有什么好?搞的和舒旻那样?”他躺倒在沙发上,简奕跟过去坐下,莎菲过来求抚摸。   “那是走极端,普通的就是添点生活情趣。”他把前腿架在自己膝盖上的莎菲放下去,“他是不是饿了?”   倪烨行捧住它脑袋,“这里地方太小,估计憋屈了。”   “带出去溜溜?今天天气不错。”   他回头看了眼房间,“奶奶刚回来,总不能把她一人留家里。”说着,拿出电话,总裁式的命令口气,“柯西,你和谢耳来带莎菲出去转转。”   简奕靠他很近,就听柯西那边磨磨唧唧说了一堆。倪烨行不耐烦,“工作的事情给丽贝卡,晚上来家里吃饭,奶奶来了。”   柯西立马答应,拉着谢耳风风火火来把莎菲接走了。   “这么压榨人,你会遭报应的。”简奕暗自同情丽贝卡。   “你应该先抱怨节假日都让你们加班的上司。”倪烨行坏笑着靠过去,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识破他奸计的简奕挣扎了一下,“奶奶在屋里!”   “那进房间……放心,这房子隔音效果很好。”   ……   倪蔓走出房间,发现屋子空无一人。她走到倪烨行房前,敲门,“烨行?”   并没有人应,这房子隔音效果确实好,两人在浴室洗澡,根本听不见她轻若蚊蝇的叫唤。   “奶奶!”   倪蔓转头,表情惊喜,“谢尔!希克!”   “天都快黑了,还没晚饭哪?”谢耳背着手从柯西身后钻出来,刚松开莎菲的链子。在外面玩太欢,死活不肯回来。   倪蔓才发现,已经快晚上了。   “我去做。”她走进厨房,完全把要找倪烨行和简奕的事给忘了。   谢耳柯西对视一眼,跑去倪烨行房间门口偷听,什么也没有,讨论:“是不是加隔音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   “可能已经结束了。”柯西冷淡地说。他很饿。   “才两个小时,太容易满足了吧。”谢耳不可思议,妄图扒开一条门缝,未果。   浴室里,脸色不善的简奕懒洋洋地一动不动,任由揉搓。倪烨行一边搓泡沫,一边在他身上轻轻磨蹭,“才两小时,你当警察后体力怎么越来越差了?”   连白眼都懒得翻的简奕耸了耸一边的肩膀,“因为警察分散体力。”   “你以前还天天通宵写报告呢。”   “那是脑力劳动……嘶,”他动了一下,皱着眉头,“别碰。”   倪烨行听话不再闹腾他。   冲了两人身上的泡沫,并兼顾擦干的活儿。吃饱豆腐,他从衣柜里拿出同款的内裤和衬衫。   简奕习以为常,倪烨行最近非常执着同款。   “都这么晚了。”他看时间,“谢耳他们该来了,还没做晚饭。”   “那就出去吃。”   两人说完,出房间,闻到一股久违的饭菜香。   简奕瞧了倪烨行一眼——你早知道?   倪烨行但笑不语。   倪蔓从厨房探出头,看着一样穿着的两人,毫不惊讶,“你们在房间啊?我刚叫人没反应。”   “在洗澡,水声大。”倪烨行走过去,给她帮忙。   谢耳和柯西窝在沙发上瞅简奕,啧,衬衫扣得真紧,怎么就不能像他们大哥那样大大方方的呢?   简奕回头瞥了眼,两人若无其事窝回去打游戏,并讨论新机测评招募的事。   他也进厨房帮忙。   厨房本就不大,倪蔓被一左一右两个大男人包着,完全活动不开。而且抬头是一样的衬衫,低头是一样的戒指,偶尔还“眉目传情”,实在让人恼火。   于是,她把俩人一起轰了出来。   “大哥,听说你要把奶奶嫁掉?”谢耳探头问。   “谁说的?”   “丽贝卡哪,她说你在留意。”   倪烨行往旁边一坐,更正,“那是娶进来,不是嫁出去。”   两人恍然大悟,这样就没意见了,依旧能吃奶奶做的菜。   “只是个过日子的人,说什么娶和嫁。”简奕双手环胸,靠在倪烨行坐的沙发扶手上,眄视自说自话的三人,“应该先问奶奶的意见。”   “问什么?那些曲子?”倪蔓端着盘子走出来,先一步看到的谢耳扔了游戏机快手去接,终于能告别吃外卖的日子了!   “嗯,”简奕放下手,底下不安分的倪烨行快速掐了把他的腰,害得他脚步一斜,差点摔倒。   简奕的话一半戛然而止,她回过头,就见两人互抓着手腕瞪视。   “烨行!不要欺负小简!”身为长辈的她出口制止。   倪烨行松开手,明明一人抓着一只手,他奶奶哪儿看出自己欺负他的?不满的站起来,“奶奶你偏心啊,我才是你亲孙。”   “所以了解你性子!”她一语中的,倪烨行立刻无话可说。   简奕幸灾乐祸,走到倪蔓身边,坐下,问:“那些曲子有什么特别吗?”   这话一听就很外行,不明就里的人还觉得莫名其妙,譬如谢耳和柯西。   不过两人忙着享用美食,没空深究。   “特别?”倪蔓也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你说的最后六首和前面的风格差异很大,不看署名不像一人作的。”   简奕思考了一下,若是找枪手,舒旻至于把药带舞台上去?   所以基本排除这一可能。   “但看最后六首呢?”   倪蔓优雅地挑起一根面条,顿了顿,提出一个问题,“他还活着吗?”   ☆、向死而生(五)   简奕从这句话中回过神来,“为什么这么问?”虽然他真的已经死了。   “最后六首差异不大,只是情绪一首比一首激烈,而曲末归于平静的时间越来越短。”她歪头想了想形容词,“像是越来越压抑不住,到最后给人的感觉不是解脱,而是死亡了。”   好高深,他一时没明白。   “打个比方是说,曲子接近末尾的临界点,就是濒临死亡的时刻,原本是该从死亡中解脱出来,而现在的越来越接近死亡了?”   “把死亡改成绝望更合适吧,从绝望中解脱。”倪蔓表情有些忧伤,“虽然曲子有些像,但感觉作曲人从上一次的解脱中并没有看到希望,而是陷入了更深的绝望,所以作了一首首更激烈的曲子。”   吃过晚饭,心满意足的谢耳和柯西告别离开,倪烨行帮倪蔓整理堆置的行李,简奕则一个人窝在卧室,听刚和李昀昊要来的,音乐厅的录音。   ——那首最后的,最接近死亡的曲子。   带入倪蔓给予的想象空间,简奕将整首曲子当做是一步步逼临死亡的过程。他想象自己正遭遇某种不可扭转的痛苦,绝望伴随音乐,愈演愈烈,呼吸渐渐急促,他陷在想象中不能自已,完全没注意外在的自己是什么情况。   “简奕!”   倪烨行扒掉他耳机,大声叫醒他。   不知何时蜷成一团的简奕侧过脸,眼中的神色不可思议的复杂。倪烨行胸口一颤,也不知明白了什么,忽然恼火起来。   “不就一个破案子!至于这么拼命吗!”   简奕被他的声音一震,耳边依旧回响的音乐慢慢远去。他恢复清明的目光,自己也不敢置信。   太神奇了……不管是他自己投入的情绪中带入的感知能力,还是曲子本身给予的引导,简直是神迹!   倪烨行见他一脸呆萌,抬手轻轻糊了他一巴掌,“醒醒!”   简奕一缩脖子,抬眼对上他焦急的视线。回到现实中,方才的感觉更像一场梦境。   ……像极了被催眠的感觉。   三番四次没被搭理的倪烨行皱起眉头,几乎怀疑简奕傻了,下一个巴掌正要糊下去,简奕忽然抬手抓住他衣服,一跃而起,在他耳边说:“我们做吧!”   这是个放肆的开关,很久没听到这话的倪烨行立刻化身虎狼,扑食……   传统意义上的鸡汤总在讲:真正经历过死亡的人会更珍惜生活,真正经历过绝望的人,才更懂得享受生命的每一寸美好的重要性。   否定者说:因为他们畏惧,怯懦,只敢面对生活,不敢面对生命。   然后网上又冒出一种说法:向死而生的生命,才是毫无遗憾的。   向死而生……是尽了兴,拼了命。   但又没有人规定……尽兴拼命便毫无遗憾。   所以回归最初,珍惜每一刻美好,愿生者生,愿死者死,各执所愿,各达所衷。   第二天,简奕把这首曲子给奶奶听了。   倪蔓听完,情绪久久未平复。同样当耳边风听了一遍的倪烨行只觉得耳根子鼓胀,早饭的食欲都少了。   她说:“舒旻是个伟大的人,但也是个胆小鬼。”   他只敢面对死亡,而不敢面对生活。   简奕问:“你觉得他会选择什么样的死法?”   “轰轰烈烈。”只有这样才对得起他用生命谱写的曲子。   简奕点头,他也这样想。   但是到警局后就头疼了,他要拿什么证据证明舒旻是自杀?让所有人都听一遍曲子?保不齐大部分都是像倪烨行似的当杂音的。   他一路纠结的时候,忘了昨天和李昀昊要录音时转告他的另一条线索——舒旻最后一场演出前,齐怀远曾到好几个广告公司要求做宣传。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刚起床刷完牙的齐怀远再次被带到了警局。   审讯室里,他吊着大大的眼圈和眼袋,无奈看对面的美女警官,“警察同志,我真的已经什么都说了!”   “别那么早下定论。”神清气爽的颜悦问:“据昨晚匿名热线,有人说你在舒旻最后一次演出前要求大力宣传他的作品。”   “我是经纪人,宣传作品本来就是我的本职工作!”   “但却没有一个人接单!我们详细了解了情况,那几家公司都说你给的估值太高,不符合市场规则。但是现在,他们都后悔不迭。”颜悦说完,亮出一个和蔼和亲的笑容,“能请您说一下您当时那样要求的底气吗?”   齐怀远沉默了一下,低沉着声音道:“那是舒旻让我做的。”   “什么?请说大声点。”颜悦没听清。   “那是舒旻要求的!他让我用以前十倍的力度去宣传这次作品!”他几乎吼出这句话,又十分冷淡地口气道:“警察小姐,请你问问题前先考虑好职业基本准则,经纪人只是个被雇佣对象,做决定的都是雇佣者。即便我和舒旻是三十多年的好友,同时也是严肃的工作关系!”   第一次见老实人炸毛,颜悦吓了一跳。   玻璃外的江晨风关掉录音设备,开门让她出去。   “他今天怎么脾气这么大?”出门的时候,颜悦轻轻抱怨了一句。   “谁没事三番四次被抓到警局问话都心情不好。”江晨风说。   “他是犯罪嫌疑人。”   “你有证据?”   颜悦:“……”这句话真是软肋。   “简奕说,舒旻是自杀。”出门右拐,他又若无其事地补充了句。   “哈?”颜悦不信,“他有证据么?”   “没证据是谋杀不就等于是自杀?”迎面而来的简奕口出狂言。   “照你这么说,警察破不了的谋杀案都能定义成自杀或意外了!”   简奕无言以对,毕竟他真没证据。   “小简,咱们这么久同事别逗人行么?”颜悦过去搭住他肩膀。   简奕表示自己非常正经,“他真的是自杀。”   “动机呢?他好端端干嘛自杀?”   “江郎才尽。”   “胡说!他最近明明很有才!网上那些人听了他的曲子都炸了,各种褒扬层出不穷,还说他是世纪天才!”   “他是天才,但他也是个胆小鬼,他无法面对创作不出曲子的自己。”   难得简奕和人争吵,没人上去劝架。   文职朱祺敲敲桌子,“我们还漏掉了一个线索。”   所有人转移目光。   “舒旻服用了两种药,但手上只有一个静脉注射孔,戊巴比妥应该调制成了口服溶液。口服溶液的容器……”   “第一个接触舒旻的是齐怀远!”颜悦碎碎念叨完,转身跑向审讯室。   呆视着颜悦跑出办公室的朱祺补充,“从舒旻家查出的药物中,戊巴比妥是软胶装的……”   江晨风无语,急性子碰上慢性子真是倒霉透顶!   明胶壳进胃里几分钟就能消化,而且舒旻的尸体他们没得到解剖许可,现在再查蛛丝马迹也来不及。   简奕觉得这已经足够证明舒旻是自杀了,自己服用的药物,合情合理的动机。但为什么总有疑点指向齐怀远?   “昨天打电话给单颀欣,问她打给齐怀远那几笔钱的用途,她说是给她丈夫买药。但齐怀远的账户并没有那么大额支出。”   “有小份额多次的取款记录。”李昀昊抬头补充了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所以齐怀远到底是说谎了?”江晨风深呼吸,这是他碰到过的最糟心的疑似自杀案。   张律知一路忙着聚众斗殴的案子,回警局就听他们碎碎叨叨,都大致把案子脉络理清了。便趁闲插了句嘴,“可能是类似绑匪交赎金那种,将钱放在一个地方,等拿走再交药。”   漩涡越卷越深。   颜悦焉头耷脑从审讯室出来,“他就是不承认他看见了药瓶子。”   众人面面相觑,谁告诉这姑娘真相?   苦无线索的众人辗转小半日,张律知接了一个电话,叫上江晨风出门,说是有了那批混混的线索,缺人带,让他帮忙。   “晨风以前是特殊部队的?”简奕偶然看到他的资料,问了句。上次突袭也是他领队,还在特警队长前面。   “只是入围,后来被淘汰出来,就进了警局。”姚邵西走出来,“单颀欣打电话来,想领回舒旻的尸体。”   “案子还没结呢!”颜悦在那边理思路,忽然被打断,愤怒地仰头叫嚷。   “她让我们就以自杀结案。这几天很多记者在她家附近蹲点拍照要求采访,她想尽快了结。”   “什么尽快解决?是让我们敷衍了事吧!”她打开网页,全是关于舒旻的搜索,首当其冲的还是花季小三以及各种伦理分析。   简奕在旁看到,和她说:“这个女孩是舒旻的化妆师,那天她腿伤没好,齐怀远又恰好有事,所以舒旻送她回去。我问了好几个相关人员,口径是一样的。”   颜悦憋着一口气,活像被出轨的是她似的。手机又响了了……   “母上大人~”她哭丧着脸,动都懒得动,直接趴桌上。   朱祺小声说:“今天她妈打三个电话了,好像又要帮她介绍新对象。”   “之前那个不是打算继续交往么?”   他摇头,示意自己只是吃瓜群众。   “不去!我忙着呢!你再打来队长要扣我奖金了!”她大喊。   无辜躺枪的队长轻轻扫过视线,这真是个遭人恨的位置。   ☆、向死而生(六)   拖沓过三日,依旧毫无进展的案件被上级勒令叫停。单颀欣不知动用什么关系,局长直接给他们下达命令——以自杀结案。   三天,热点风向榜也换过几轮。舒旻死亡的搜索量渐渐下沉,人们沉浸在新事物中继续呐喊,医闹、暴力、道德绑架、新球赛、新八卦、新绯闻……世界总是繁忙不已。   江晨风被借调过去连续两天出夜勤,第二天早晨回来时正碰上上班的简奕。   简奕从他背后追上去,拍他肩膀,打招呼。江晨风起先不知道是谁,只微微侧过半张脸。简奕愣了一下,眼前的江晨风有种从未见过的味道,肃杀又冷漠,难得的面无表情让他浑身气质焕然一新。   “哟,简奕啊!”他回应,调子拉得有些长,像有气无力,又有种隐隐的,说不出的疏离感。   “好久没碰这玩意儿了,真亲切。”他拍了拍挂在胸口的狙/击/枪,“不过还是办公室舒坦,不用提心吊胆。”   特警队队长过来插话,这两天他们跟踪那批混子,意外逮到一批人贩子,里面一个头头还是通缉犯,杀过不少人,残暴无比。   ……被江晨风一枪崩了。   刚干过一件大事又被接连夸赞的江晨风处变不惊,懒洋洋回应,他现在就想睡个觉。   等电梯途中,他拿出还有一大半电量的手机刷了个热点,满屏新鲜事,再找不到关于舒旻的一丝一毫。   “舒旻案子结了?”他问。   “嗯,自杀。”   他一个个点开话题,快速浏览一分钟不到又退出下一个,看到一件眼熟的事儿。   之前那校园暴力的案子处分下来了,那个主犯徐赧被学校开除,刑拘一年,其他人均受严重警告,停课反省。   底下又是一片骂声。   他翻了几条评论,一脸冷漠按下锁屏。   这世上怎么就老有人这么起劲呢?既出不着力,又和自己无关,却非要张口闭口扯上人家祖宗十八代去咒骂,还连带上一堆干活的执法人员。   别人再不济,轮得到他们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楼上办公室,一进门,就见颜悦撩着裤腿在给脚后跟上药。   “你去逛街了,怎么磨成这样?”简奕看了眼,红的分不清皮肉,棉签上有血,应该是破皮了。   她把头发撩到后面,不耐烦一抿嘴,皮筋找不到了。   “也没走很多路,就是昨天那货走太快,我妈买的新鞋不合脚,疼死我了。”她口气倒不似昨天那么冲,那样性格一人,她和她妈一说,再拍了张照片给她。她妈立刻不干,让她离那男人远点,顺便最近都不用相亲了,可不就否极泰来么。   她上完药,大喇喇动了动脚腕,还能凑合,不碰不疼。   “姚队还没来啊?我要申请今天穿拖鞋!”   伴随一声猫叫,李昀昊探出身子,“姚队和张律知去查药源了。”   颜悦被他忽然现身吓得一惊,她坐了二十多分钟,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耗子你下次在记得竖块牌子,迟早被你吓死。”   李昀昊抱着猫不给反应。   “带来警局没事么?”简奕经过,见他手里抱着先前那只白猫,两个月没见,胖了不少。   “不出楼层没关系。今天我值班,家里没人喂。”   他值班也不是一两次了,估计也不是第一次带来,前段时间他们比较忙,所以没注意。   李昀昊电脑上弹着一个对话框,另一边的朱祺,他跟着姚邵西他们一起去,同时与这边保持联系。背景大图显示着他们的坐标位置。   “在乡下?”来S市不久的简奕艰难辨识出地点。   “嗯,一个流浪动物所,那些药剂大部分都是安乐死的药物,以呼吸抑制居多。能用到这么多量的,只有流浪所了。S市流浪动物所也不多,大型且最近用药多的,稍微排查一下就出来了。”   颜悦一瘸一拐走过来,“贩卖动物安乐死的药?舒旻那么有钱,还弄不到到点人吃的?”   简奕无法理解这姑娘的思维,这些药也是医院药用的,只是管制比较严,不容易弄到。   ……   另一条路上,张律知拨弄一个劲让他们右转右转的导航,朱祺在后面捧着电脑指路,“直走,再下一个路口左转。那边车子可能开不过去,新路况没更新。”   张律知提出意见,“是不是坏了?关都关不掉。”   姚邵西伸手把数据线拔了,奈何电量充足,依旧叫唤不停。   “拍两下试试。”他耳边直嗡嗡,提出简单粗暴的建议。   “这是公共设备……”张律知说完,狠狠拍了两下,“该要求更新了。”   后面朱祺:“……”   路口左转,依旧是条大路,姚邵西问后面:“没错吧?”   “对的,一直开到尽头右转就到了。”   开门下车,入目漫长的灰色围墙,三人能听见此起彼伏的狗叫。   “负责人叫余冬梅,一开始是她和她丈夫联手义务弄的流浪所,因为狗的数量太多,他们积蓄几乎殆尽,就向社会求助。政府拨了一批款,也同时提出数量限制,按照入户时间,要给超出部分的狗实行安乐死。”   一开始以救助为初衷,最终却不得不将它们送向死亡。这做法类似当年的纳粹集中营,为了给新人腾出空床位,每天挑选出几十人处死。   两者的终极目的或有不同,单就执行者而言,谁也无法选择更好的行事方式。   朱祺打电话来询问时,接电话的就是长期志愿者张倩,张倩说最近新收的流浪狗很多,所以需要的药量也多。药是数量上报后,政府批下来的。她不接触关于安乐死的事,所以只知道这些。   打完电话朱祺庆幸接电话的是张倩,否则他们很可能错过这个地方。   他再次联系到余冬梅就是今天早上,余冬梅很排斥他们过来,没说几句就强行挂断了电话。   这次行动不算案件范畴,他们无法取得搜查令,只好尽可能靠嘴皮子解决。   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非常朴素的一张脸,正是余冬梅。   余冬梅警惕地看着三人。   朱祺上前,“您好,我今早和您通过电话。”   知道对方是警察,余冬梅的表现依旧非常不友好。她手放在背后,像是护住门,严厉地问:“什么事?”   “我们想了解一下这边动物安乐死的药物有没有缺失?”   “没有啊,干嘛问这个?”她回答得理所当然。   张律知温和有礼地接上来,“是这样,我们在查一批安/乐死药/物,听说这边刚下一批,但一直没用,所以问一下,药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余冬梅面不改色回答:“没问题,前天有人打电话说想要狗,所以等他们先过来挑。”   里面的狗叫声突然增大。   一个男人蹬着改装过的三轮车下坡刹住脚,奇怪地看三人,用土话问余冬梅,“梅子,这谁?”   “警察!”   她说着,按住前篮里一个劲往外蹬的狗,土话叫嚷,“怎么又多一只!”   男人顾忌着一旁嘿嘿笑了两声,“自己跟的,刚路上车多,就把它放篮子里了,可乖!”   余冬梅和三人打了声招呼,意思她很忙,这里也没地招呼他们,让他们赶紧走吧。   然后和男人一起进了门,一边小心挡着别让里面的狗冲出来,一边赶,“去去去!”   朱祺看了姚邵西一眼,跟着往回走,“就这样走了?”   “走吧。”他头也不回,在彻天的狗叫声中进了车。   围墙内。   数千条大小不一的狗跟着俩人走来走去,有流着口水的大金毛,毛掉了大半的小泰迪,眼睛感染红肿的丝毛狗,以及带着各种疾病或伤口的土狗。   男人伛偻着腰,把三轮车上装的狗粮一袋袋往里扛,出来时路过一个房间,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坐在脏兮兮的地上,手里抱着一只背部溃烂的黑狗,小心翼翼上药。   “稚澄,过来搭把手!”   女孩抬头,将黑狗放到地上,一边赶乱跑挡路的狗,一边小心翼翼往外蹦。   “我刚又联系了几个同学,他们说下午来看狗,每个能养两条!”   “你厉害!刚不帮你妈出去应付警察。”   “警察?”女孩面色一滞。   “不知道什么事,反正已经走了。”男人又扛起一袋狗粮,噗嗤噗嗤往里走。   女孩和余冬梅一起抬起一袋,不经意对上目光,心一慌。   “那些药你弄哪儿去了?”余冬梅问。   简稚澄心里一虚,结结巴巴说:“我、我扔了。马上就有人来领养了,不需要那些东西!”   余冬梅撇开头,“下次别干这种事。”   简稚澄心里松下气,心里盘算,是直接把钱给他爸妈,还是直接去买实用品好……多一两袋狗粮应该不那么容易察觉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案子大概没有真相大白的可能了...这里说一下吧.. 舒旻是自杀,药是他自己愿意吃的,动机和正文一样。 齐怀远部分撒谎,是他诱导舒旻用药创作的,也是他一开始从简稚澄这儿买的。他对单颀欣有好感,但单颀欣不喜欢他。他动过杀人的念头,但没有付诸实践。 简稚澄和齐怀远都有罪,但都无法定罪。简稚澄压根不知道自己卖出去的药害死了人,她本来只是想多点钱多养活几条狗。 至于齐怀远……没啥好说的.. ps:关于药的资料来源百科,更深不了解   ☆、相逢(一)   寒冷的清晨四点,值班的张律知接到一个电话。   “救救……救救我的儿子!求你们!快把他救回来!”   他被这诡异的音调吓得一机灵,立刻挺身正色,“你在哪儿?你儿子怎么了?别急!慢慢说清楚!”   但是,电话那头却不懂人话似的,只是反反复复重复前面两句。   张律知怀疑她遭受了什么巨大刺激,立刻让技术人员定位来电位置,紧急集合所有人赶往现场。   半小时后,一栋老式楼房下,一众凝重的警员和早起晨练的大爷大妈大眼瞪小眼。   江晨风垂着大眼袋站在门口,表情麻木。   狭小的客厅内,满当当的警务人员憋屈挤着。卧室,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正为一个中年妇女做检查。   姚邵西在一旁看着。   简奕走进来,在姚邵西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姚邵西叹气,正往外走,半死不活的中年妇女忽然跳起来,“别走!救我儿子!”   医生把她按回去,安抚她情绪,“别动,他们去救你儿子。”   妇女安静下来,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   “她叫邓秀蕾,”客厅里,简奕和众人说,“情况有点复杂。”   “再复杂能比扰乱生物钟更复杂?”一脸生无可恋的颜悦揉着眉心,好久没全素颜出门了,冷风刮在脸上真爽!   “她丈夫是七年前一桩暴力事件的受害者,她当时目睹整个场景,得了创伤障碍,而且没能治愈……”   “所以现在是精神病?”   他们一大早被个精神病叫出来喝冷风?   颜悦冷笑,瞪了张律知一眼,责怪他大惊小怪又不明事理。   “他儿子确实失踪了。”姚邵西挡住她不善的视线,声音泠然。   张律知无奈。   朱祺从凄凄惨惨的阳台回来,简明扼要地说:“刚打电话给孙志成的朋友,他们有个月没见到他了。”   “楼下保安也说十多天没见到他回来。”   “十多天?”颜悦抱着胸,瞄了卧室一眼,“那女人有自理能力么?”   “颜悦!”平时姚邵西管得松,对他们插科打诨都睁只眼闭只眼,今天颜悦太过分。   颜悦撇嘴,“哼”了声,放下手转向一旁。   医生从卧室出来,走到聚集的众人中间,摇头:“她的病太严重了,神志不清,根本分不清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简奕进屋,没几分钟出来,同样摇头,“像是癔症。”   “癔症的症状,还有神经质。我建议带她去做个脑部扫描,如果是器质性病变,就直接放弃吧!”医生补充说完,出门。   留下两个人送邓秀蕾去医院,剩下人回警局。   “当失踪立案调查吗?”   “没有任何线索,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失踪。”   “线索总会有的。”   众人先调了七年前的那起暴力事件资料。   郑新能,1950年生,有两段暴力史。七年前的案子起因是,他老婆车祸死亡,他用随身携带的物件杀死肇事司机以及相关劝阻者三人。   邓秀蕾的丈夫就是见义勇为的三人之一。他那天带老婆孩子出游,碰上这事,一时热心,却送了命。   是个好人没好报的故事。   “和这案子会有联系么?”江晨风仰脸,看简奕从身后走过。   “刚联系了一遍邓秀蕾的所有亲朋好友,他们都表示已经很久没往来,不了解情况。孙志成还在上大专,他往常也经常旷课,所以突然消失,他的室友们也没觉得奇怪。”   “本地大专?”   “对,就我们之前去的大学城边上,很小一学校,和高中差不多。”   “让他朋友尝试联络他了么?”简奕问。   “打了,手机关机,定位不到,最后信号出没的地方在一个小镇上。”朱祺指着李昀昊的屏幕,“就这个,明田镇!”   “靠S市边了,什么地方?”张律知他们走过去。   “他老家,孙志成爷爷奶奶前年刚去世,他爸就埋在那儿。”   江晨风翻了眼档案,“不是他爸的忌日,也不是什么节。他有朋友在那边?”   “他的上学记录一直在S市。”李昀昊说。   “去查查么?说不定有他失踪的线索。”江晨风不以为意地提议。   “好,你和颜悦过去一趟。”姚邵西发号施令,将毫无防范的两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石头砸脚了,江晨风深感套路,来不及扼腕叹息,立即收拾东西出发。明田镇很偏,来回要大半天路程,他可不想意外加班。   剩下人面面相觑,简奕说:“先调查一下孙志成可能去的地方。”   他和张律知去孙志成的学校,朱祺一边关注医院返还的动态,一边顺便把七年前的案子录进电子档案。   现在时间也早,路上冷冷清清,他们到学校的时候正热闹起来。门口大批的小吃车,校内大批人正从操场走出,似乎是晨练刷卡。   学校不大,他们把车停在路边,联系孙志成的班导。   大学里,辅导员管事不多,基本都是学生干部自行解决,而且一个辅导员带十多个班,甚至几十个班,因此难以记清每个学生的样貌。   孙志成的这位班导叫何瞿,很年轻,三十出头,一米七几,戴着副斯文的眼睛。   他们提及孙志成的事,何瞿淡定了应了声,让他们稍等,然后转身利落在群里发了句:“谁和孙志成熟?”   班里学生还算活跃,没一会儿就给出答案。何瞿把那几人叫来办公室。   简奕问了几人孙志成可能的去处。   毕竟是学生,平日再胆大见了警察还是有些心慌。其中三个和朱祺通过电话的孙志成室友大胆提问:“阿成出什么事了?”   “他失踪了,你们有什么想到的线索?”   几人苦思冥想,有几个时不时偷看何瞿。   简奕注意到,没做他话。   张律知说:“不用特别勉强,就尽量多说一些他可能去的地方,具体我们会再调查的。”   他们将想到的地名罗列下来,地方不多,多是些玩乐的地方。   其中一个学生指着一个地方说:“他前段时间经常去这儿。”   “零点酒吧?他是单纯去玩,还是约了人?”   “不知道,他没具体说过。反正每次回来他都特别高兴,我们还以为他找到梦中情人了。”   “梦中情人?”   “嗯,我们经常开玩笑来的。每次说到这句,他就笑得特别贱。”话说出口,他察觉不妥,闭嘴瞧了简奕一眼。   “你们关系这么好怎么不一起出去玩?”他问。   男生摸摸头,旁边一人笑嘻嘻说:“他女朋友知道得打死他!”男生狠狠推了他一把,小声反驳,“也比你跟游戏谈恋爱强!”   “那他有没有形容过那个梦中情人?”简奕感觉这会是一条线索。   “没,真没提过。”几人都摇头,“阿成要求特别高,又要脸又要胸,以前给他介绍很多都看不上,真有了我们还想见识见识呢!”   何瞿咳嗽一声,几人收敛看简奕他们,心说这警察真是又帅又和善。   “你们有谁知道明田镇?”准备走人的张律知听简奕问了这样一句话。   “我知道。”一个矮个子的眼睛男说,“他过节会回去扫墓,然后会带些土产。他妈脑子有问题,一般是他一个人去。”   “你了解他家里的情况?”   眼镜男摇头,“没,他很少提家里的事。”   简奕给几人留了名片,让他们再想起什么保持联系,和张律知离开。   赶往明田镇路上的两人,江晨风开车,颜悦发呆。   忽的,她的手机震动。   “喂?启明。”   “今晚有空吗?”   “嗯……”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安全带勒得人难受,“不知道,我现在在出外勤,指不定什么时候回去。”   “我定了场电影,有时间你提前告诉我一声。”   “好。拜拜。”   挂掉电话,她更加忧郁地窝在副座上,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唉声叹气。   “你妈都不给你介绍新人了还不够?”江晨风多嘴说话,“这温启明多好,上辈子积多少德才换的来这么一个人。”   再好没用,她就是不喜欢么。   颜悦生闷气,心说她妈怎么就不能接受年纪大点的呢?多善解人意会照顾人啊!   虽然温启明也是。   两人到达明田镇时接近中午,他们按李昀昊发来的消息,找到孙志成爷爷奶奶原本居住的村子,一路打听到他父亲葬身何处。   山间野林,桑树枯草,与几只随地大小便的鸡。   坟头的泥土翻新过,还叠着一卷黄纸,颜色很新,就是近期。   他们找到附近人家询问,确实有人在十多天前见过他。那人描述了一下孙志成当时的样子。   乡人找不到恰当的词,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总结起来就是落魄又迷茫,像是遭逢大变。   被问的人还提到一件事,“以前,他虽然呆的时间挺短,可再不济也会带两三个苹果。这次他呆了一下午,空着手,就坐在坟边拔草,还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他有这种习惯?”   “我一年就见他两次,哪儿知道去。不过他那样子真吓人,说说笑笑的,不知道的以为他在和鬼聊天呢!”   这人有点浮夸,说起话滔滔不绝,前几句让人信服,说多就开始不着边际。   他们又走访了附近。   孙志成那天只回来了半天,也就是在坟前呆的那小半天。   之后,便不知所踪。   ☆、相逢(二)   出了学校,简奕把几个地名发回警局。   两人坐在车里,等跟前一波学生路过。   “去零点酒吧?”张律知问。   “晚上去吧,晚上线索多。”   张律知看他专注往前的侧脸,突然说:“晚上很珍贵。”   “嗯?”简奕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笑了一下,以一种稀疏平常的口气八卦:“你和倪烨行怎么走到一起的?”   简奕露出一瞬思考的神色,稍想片刻,轻笑一声,回答:“他乡遇故人,莫名其妙吧。”   他并不愿谈论这方面,也不避讳。不愿是不知如何说,不避讳是心里坦荡,没觉得什么大不了。   路口清了,两人回警局。   进门,朱祺正焦头烂额拿着电话,手里一支笔,悬在半空,不知如何下手。   他一看到简奕,就喊他,“简奕!过来听电话!”   电话是那医生打来的,那医生叫曹宓宁,是神经内科博士,从前常为警方提供一些特殊罪犯的线索。   去年,他受一个研究所委托,做一个全封闭的研究项目,直到这月初才重回人间。   曹宓宁那头“喂”了几声,简奕接过,和他对话。   “曹博士……BPD?我知道,嗯……”   朱祺佩服地看他一派从容点头应声,并不时表示自己明白。他揉自己鼓胀的太阳穴,感叹,隔个专业如隔山啊。   简奕放下电话,对他们说:“邓秀蕾做完检查了,情况不理想,暂时要留在医院。”   简单明了的结果,朱祺心想,为什么曹宓宁要用那么晦涩的话来解释?简直有毒。   “邵西呢?”张律知问。   “分局有人报案,”朱祺说,“有个女高中生在教室猝死,查不出死亡原因,那家人报到了这里,姚队去和他们沟通了。”   “没有病史之类?”   “家属说没有。”朱祺说着,给他们打开教室的监控视频。   监控就在前门上方角落,猝死的女生坐在第二排第三个位置,整个教室只有她一个人。   视频前段时间被调快,有将近十分钟。   女生一直趴在桌上,朱祺放大图像,能看到她在抽搐。   又过一会儿,他按下暂停键,说“这帧以后她就没动过。”   视频继续播放,五六分钟过去,一个男生从后门进来,走到前面,弯腰,似乎和女生打招呼。女生没有任何动静,他推了一下,依旧没有动静,他伸过手,在女生脸前停留了一下,忽然惊慌失措跑了出去。之后半分钟,一个老师模样的人和他狂奔过来。再接着不久,医务人员、保安相继赶到。   “这是什么时间段?”张律知问。   “晚饭。这女生在节食,不吃晚饭。”   “这么瘦还节食?”看监控就那么小小一只,哪里需要减肥了?   忽略女子不可捉摸的脑回路。简奕把男生进门的视频回放一遍,摸下巴。   “有疑点?”朱祺期待他的高见。   “看不出来。”他耸肩,“尸体呢?也运过来了?”   “在高梵那儿。”他打开一个文档,“男生和老师的笔录,还有几个和死者熟识朋友的描述。那女生性格内向,难以联想结仇对象,所有人描述差不多,基本能排除他杀。”   “但是无缘无故死掉也太诡异了。”张律知说,“猝死不是还分几种情况?分局法医一个也没鉴定出来?”   朱祺表情木然,“因为死者家属不让解剖。”   张律知:“……”落到高梵手里,真是他们的“幸运”。   几人聊了几句案情,准备吃过饭去酒吧外的其他几个地方看看。   进办公室,简奕见倪烨行发了信息:“吃饭没?”   “刚回警局,懒得下楼,已经点了外卖。”   他把外套挂在椅背上,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风骚的头像与风骚的姓名臭不要脸地匹配至极。   “周末给我去做身体检查。”   电话一通,那边就甩来这样一句。   “行啊,如果我有空。”   简奕半摊在椅子上,口气轻松。   倪烨行沉默,简奕的性格某种程度而言恶劣到不行。   “你们是不是接到一个猝死案?”   画风一转,变成讨论死人。   简奕挺挺腰板,看了眼电脑上的时间,淡淡说:“监控警局是违法的。”   “那女孩儿是‘一次’实验的受害者,我的监察范围内。”   他皱眉。   “你一会儿转告邵西,查出死因就行了。那女孩儿的病历上有过类似情况,医院记录能查到。她的父母会闭嘴的。”   “你打电话来其实为了这个?”   “不开心啊?我是为了你省功夫,早点下班!”   简奕转着钢笔,“还有一个案子呢,今晚你还是自己解决吧。”   倪烨行:“……”比做研究还糟糕的工作。   饭后半小时,整理完闲杂事物的两人准备出门,简奕趁空联系姚邵西,交代倪烨行说的事。   高梵雷厉风行,已经确认死者死因,是严重电解质紊乱造成的非心源性猝死。加上医院病历证明,确实属于内源因素,与他人无关。   结案。   出门之际,忙碌的简奕接到一个陌生来电,学生口音,说有些线索与他谈。   正好那时姚邵西赶回来,便由他和张律知去调查那几个地点。简奕折弯去见那个学生。   学生拒绝来警局,所以他们约在警局附近一家奶茶店。   十分钟左右的等待时间,两人碰面。   来的是那个戴眼镜的男生。   简奕记得,这人回答过关于孙志成明田镇的问题。   见对方局促,他出言安抚,“别紧张,就当普通聊个天。”   男生抬起头,他叫郭云,今年大二,孙志成的室友之一。   “我想起一些事,不知道有没有用。”   简奕让他说。   “阿成提过很多次,他想离开这里。”郭云说:“这里有他一切不美好的回忆,是他痛苦的根源。”   “你觉得他是不告而别,不是失踪?”   “不,他不是这样一个人。”他摇头,“他可能不会告诉他妈,但一定会告诉我们的。”   “你们都清楚他妈妈的事?”   俄顷的犹豫,他说:“我知道一些。”   “你想说的线索是什么?”   “……他爱上了一个人。”   这有什么特别的?简奕心说,不能驳他脸,便承着问了句:“和零点酒吧有关?”   “对。”   “你看过照片吗?”   郭云缄默,良久摇头,“他没给我们看过,但我偷偷看过他手机。”他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他手机里有个单独相册,几百张照片,各种角度偷拍,都是同一个男人。”   “男的?”简奕吃惊,出乎意料的答案。   郭云沉重地点头,又摇头,心情复杂。   “阿成性格有点混不吝,什么也不注重。那段时间,他每晚选衣服打扮,去零点酒吧,我们就就知道他很在意那个人,经常起哄,让他把梦中情人带回来玩玩。”   “他以前交过不少女朋友,也看不出来,是……gay。我那天被室友怂恿看他手机,到现在都挺后悔。”   “你怀疑他的失踪和他喜欢的那人有关?”   是不是gay简奕并不在意,他更注重案子的线索方向。   “没……或许,我不清楚。”   有这个可能性。他从郭云表情中读出这个。   “之后怎样?还有什么其他特别的?”   “有。就半个月前,有一天,他样子特别落魄,丢了魂似的,开玩笑也没反应。小廖,我另一个室友,问他是不是失恋了,还是表白被人家美女踢了,之类。”他停顿一下,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说,“阿成当时眼神超级恐怖,和要把人生吞活剥似的。”   “我们都被他吓到,小廖拍了他一把,被推开,然后他就跑了,再没回来过。”   零点酒吧是个大线索,那个日子也是个线索。   “你记得那天几号?”   “二十七,我那天有一个装备要抢购,记得很清楚。”   “能跟我回警局做个拼图吗?这条线索对我们很重要。”   郭云踯躅,扭扭捏捏许久,还是拒绝,“那人是个调酒师,阿成每天都去,他肯定每天都在,很容易找的。我可以到时候帮你们看照片。”   “好吧。”简奕妥协,感谢他提供的线索。   警局内部空旷,该出外勤的人都没回来,干完事的李昀昊在睡午觉。   简奕借用朱祺的电脑,查了零点酒吧的登记信息。   酒吧所有人有两个,杨曾和郑柯君。两人是同学,毕业后一起创业。   他翻了网上风评,很多人晒自拍和店内环境,还有不少夸“柯柯”帅气的评价。   “柯柯”应该就是郑柯君,晒图里经常出现同一个男人,有时是摆拍,或者大头照脸,也有几个动作在调酒。   郑柯君就是那个调酒师?   他找了张清晰的半身图,保存,发送给郭云。   ☆、相逢(三)   姚邵西他们回来之前,简奕先查了郑柯君的资料。这不查不知道,一查真吓了一跳。   郑柯君,竟然是郑新能的儿子!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加上一份离经叛道的情愫……生活远比小说神奇。   既然和郑新能扯上关系,简奕又把旧案资料拿出来仔细过了一遍。   郑新能与死去的妻子施小薇是二婚,郑柯君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叫施鸣悦。   施鸣悦是泥地飞出的凤凰,高材生,现在在J市一家外企做高管,年薪百万。   七年前,是她花高价请来律师,以精神疾病的不可抑制性为由,颠覆法庭,将郑新能的死刑,改为无期徒刑。   那时尚无单独的精神疾病犯罪者条例,整个过程极度艰难。庭审过程中,她曾受到无数攻击,甚至因此丢了第一份工作,好在坚持不懈,最终胜诉。   同时,零点酒吧的第一份资金也来源于她。   成文的资料仅止于此。   回顾郑柯君的资料,和他姐差不多,同样是个不让人操心的优等生。若没有那场车祸,这本该是一个幸福的家庭。   然而,再往前翻他小学初中的资料,简奕发现一件事——郑柯君有严重的暴力史。   三年级,他打掉同学一颗门牙,六年级,将一个初一生揍得头破血流。初中辗转换过三个学校,两次留级,一次休学,都与参与暴力事件有关。   “找到什么线索?”   姚邵西和张律知不知何时回来了。   简奕回头,一手搭在椅背上,说:“孙志成室友说他失踪前喜欢上一个人,我刚查资料,那人正好是他的杀父仇人的儿子。”   “噗~”喝水的张律知差点喷出来,捂嘴,一脸“你认真”的疑问望着他。   简奕从不在正事上开玩笑,道貌岸然点头。   “他还有严重的暴力史,可能是遗传的暴力倾向,不过初三之后就再没记录。我们要不要先联系他身边的人了解一下?”   “他不算嫌疑人,我们没有合理权限。”姚邵西说:“还是今晚先看看情况。”   “嗯。”他同意,又问:“你们那儿怎样?”   “什么也没有。他兼职的水吧老板说,他很早就结工资走人了。篮球场那儿的人是流动性的,也可能我们去的时间不对,反正没人认识他。网吧那儿最晚只有二十三号的登记记录。”   张律知拿着小本子把所有东西念了遍。   简奕继续埋头看资料。   初三那年,郑柯君转去J市,连同户口都迁到那边,一直到高中毕业,考了S市的大学才重回这里。   然后大二开始跟着杨曾创业……郑柯君和杨曾同岁,因为留级两年,所以杨曾比他大两届。   他顺手点开杨曾的资料。   杨曾是J市人,就读的高中就是郑柯君读的那所。   多年好友共同创业,情理之中。   六点左右,颜悦江晨风无功而返,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证明孙志成情绪异常的旁观者言论,李昀昊在一旁听得睡意渐浓,被突如其来出现身后的姚邵西拍了一下。   “开内网,把医院的监控连过来。”   他点开,见曹宓宁发了条链接,点开。   ——是邓秀蕾的病房。   众人凑过看灰色的显示屏,邓秀蕾跪在地上,不停磕头,重复僵硬的动作诡异至极。   “监控她干嘛?”颜悦问。   “精神病人不会撒谎,他们的行为就是表达内心的最直接方式。”简奕说。   姚邵西:“曹博士也这意思。”   “那干嘛还连到警局?直接让他监控不就行了。”   “他有私事,让我们这边顺便存着,以防万一。”同时看了简奕一眼。   简奕没注意,对颜悦道:“你要不要补个妆?”   颜悦摸自己脸,照镜子,“我去!怎么这么黄!”连忙拿出气垫补。   几个男人站在一旁,颇有压力看她翻出一堆瓶瓶罐罐,将心思放到别处。   十分钟后,颜悦对着镜子侧脸杨下巴,对自己十分满意。   江晨风无语,他很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女人热衷把自己抹成大白脸。   “气色好多了。”简奕走过来,招手,“准备出发。”   几人在车上装配好窃听器,商量以怎样的形式进去。   一路讨论,气氛尴尬。   颜悦忽然觉得自己从前瞎了眼,这一个个长得人模狗样的大男人,竟然都对搭讪之道狗屁不通,怪不得除了搞基就是光棍。   “自然点进去不就好了。”江晨风不以为意。   除他和朱祺之外,另外三个是自带气场,还是正义凛然那种,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来扫黄打非。   简奕赞同江晨风的观点,“也不会有人特别注意,刻意做作反而突兀,本来就有各种风格的人。”   颜悦:“那你能先把这说话腔调改了么?”   “什么腔调?”他不解。   “一本正经的教书先生!”   简奕:“……”   颜悦本来想说“根正苗红的有为青年”,一过嘴,不知怎么成了那句话,见简奕无奈的表情,也是有趣。   “你很有经验?”张律知问她。   颜悦故作镇定耸肩,怎么可能。   最终也没能讨论出结果,于是遵循前言,按自己的风格来,分批次进去。   简奕是第三个进去的人,他不动声色环顾四周,颜悦在吧台前点了杯酒,正与一位陌生男子闲聊。江晨风窝在拐角沙发玩手机,映着晦明晦暗的灯光,身上仿佛有层看不见的盔甲。   他也坐到吧台前,与颜悦间隔两个位置,调酒师的斜侧方。   颜悦和那个陌生男子不约而同看了眼,继续聊天。   近距离打量郑柯君。   他穿着衬衫马甲,一七八左右,高鼻薄唇,单眼皮大眼睛,笑起来一口白牙,很温暖。像很多女孩儿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   郑柯君正给面前三个女孩表演调酒,他的表情动作毫不乖张,却一举一动都吸人眼球。   三个女孩儿拍手鼓掌,其中一个和他讨要联系方式。   “私人时间不出售。”他将一杯嫣红的酒放到女孩儿跟前。   女孩端着酒杯不依不饶,“玩玩儿么!下次给你介绍新顾客!”   “有新顾客也不加工资。”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走过来,冲三人一挑眉,“他私人时间已经被预定满了。”   三人一愣,瞬间明白什么,不期而合,露出“羞涩委婉”的笑意。   简奕一看他们对视,便断定下两人关系。   阮杰是这家老主顾,见颜悦一脸呆萌,小声解释,“他们是一对。”   颜悦当然能看出来,她联想到的是孙志成喜欢郑柯君,而郑柯君恰好是个gay,而且心有所属。   再加个杀父仇人之子的身份在中间,真是狗血得史无前例。   见她一脸兴趣,阮杰继续说:“他们在一起六年了。现在的女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喜欢看这种。每次有人问他要号码,老板就出来,然后多数女生都会变成回头客。”   “般配又养眼么。”她转过头说。   “你也喜欢这种?”   颜悦不理会这个问题,反问:“那你天天来看什么?暗恋对象?”   “我也没这么闲,只是喜欢这里的氛围。”   “恋爱的酸臭味。”她瞟了眼眉来眼去的两人,捏鼻子,半仰脸,问:“你不会也是同吧?”   他摇头,微笑,“不知道,还没遇见合适的人。”   “你信不信一见钟情?”   颜悦睁大眼睛,“你见过?”   “嗯。”他偏头,看向简奕,“爱情本来就是一瞬间的感觉,浅尝辄止很美好。喜欢深入的人,比较专一,也比较不容易明白。”他回过头,“像你,还有你这位朋友。”   阮杰的话很小声,心平气和,几乎没给颜悦喘息机会就来了个大转折,噎得她一口气没上来。   “实诚的好孩子。”他摸摸她头,语重心长地说。   颜悦目瞪口呆,碰上老司机了!   郑柯君移到简奕面前为他服务,杨曾在一旁照看其他情况。   “要点什么?”   “金汤力。”   他的动作非常熟练,目不斜视,没有多余花哨动作,同样养眼。   酒调好了,郑柯君问:“先生需要聊些什么?”   沉默片刻,简奕用手机打开一张照片,推到他面前,“记得这个人吗?”   ☆、相逢(四)   一边的颜悦瞄了眼,差点以头抢桌。   郑柯君看了三秒不到,回答:“记得,他之前经常来,最近没怎么看到过。”   “他失踪了。”   郑柯君想说话,杨曾挡到他面前,打量道:“你是他的朋友?看着不像一路人。”   “不是。”他坦荡荡地说:“我是警察。”   这真是一个冷笑话,颜悦哆嗦了一下,埋下脑袋,认真思考他唱的是哪出。   杨曾觉得两者都不可信。尽管简奕长了张能装蒜的面孔,但这实诚的态度,反而引人怀疑。   “有证吗?”他伸手。   简奕难以相信自己的身份被怀疑。摇头,“没带。”   “那就抱歉,我们有权对客户信息保密。”   杨曾是个油盐不进的主,简奕的嘴皮子从他这儿捞不着好处,转向郑柯君。   “你这几年没有表现出过暴力倾向,是受他的影响?”爱情是个伟大的东西。   两人心中狐疑,这句话信息量巨大,他们开始确认简奕的身份。   “现在警察还有你这种风格,我希望找到投诉渠道。”   “我只是比较直白。”他说着,食指敲敲手机,指向郑柯君,“知道么?他喜欢你。”   “这里多数人都喜欢他。”杨曾说。   “你也很有魅力,如果愿意更温和些。”   “当你在夸我。”   “当然是夸你。”他看俩人,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你俩很般配,但是,他俩有缘分。”   杨曾冷下脸,无论前一句话多好听,都不能抵消后一句带来的不悦。   “你见过他吗?七年前?”简奕目光对上郑柯君。   一旁偷听的颜悦悄咪咪挪凳子,怎么声音越来越小了?   阮杰不动声色掩护他。   “见过照片。”郑柯君点头,并不逃避追问。   时间过得真快。   第一眼看到孙志成时,他心里也是这样一句话。   杨曾讶然,他认识郑柯君超过十年,竟然完全不知这件事。   “我姐说,虽然我爸精神有问题,她尽全力打了官司,但那些人,是我们对不起他们。”   说着,他看了眼杨曾,“本来我不想回S市,一个城市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要是真狭路相逢,挺尴尬的。”   简奕见他耸肩,说:“这也是缘分。”   “嗯,不过这缘分和想象里不一样。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就像普通陌生人的相遇。所以很多时候,还是自己想的太重,并没有什么人一门心思全装着另一个人。”   杀父之仇,听起来那么不共戴天,他作为一个杀人犯之子都觉得过分。但事实面对时,平平无常得,只让他自己产生愧疚。   杨曾抓住他肩膀,被隐瞒不爽是一回事,现在又是另一回事。   郑柯君是个很真的人,简奕相信自己的看人眼光,排除他与孙志成失踪相关的嫌疑。   “孙志成最后大概知道了你的身份。”简奕存心添堵似的,“他室友说,他从未这样在意过一个人。”   杨曾瞪眼,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想把他赶出去。   郑柯君无奈,他平时最多招些女学生,对他感兴趣的男人除了杨曾还没见过第二个。因为过去的事,他对孙志成虽然态度委婉,也明确拒绝过,他不认为给他留了遐想余地。   而且,他毫无察觉,孙志成何时发现的自己身份。   最后进来的姚邵西和张律知在角落蹲点许久,眼见吧台那三人表情晴转阴、阴转晴、再转阴,变化无常,好奇心驱使他们去掺一脚,顾全大局又逼着他们屈居原地。   颜悦在一边听得都憋屈,还是没有线索嘛!感情纠葛再精彩和案子也没关系。   现在就能推断,孙志成是得知郑柯君身份后,回到明田镇,然后失踪。   至于他内心的纠结反思还是忏悔,都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   她给姚邵西发了条信息:“头儿,收工吧,没线索!”   姚邵西纵观四周,给所有人发消息。   “准备走了?”阮杰耸起眉梢,“你这位朋友好像还有话没说。”   欲言又止的简奕站起来,瞥了旁边一眼,转身离开。   阮杰摸摸鼻子,见身旁颜悦也准备走,拉住她手,笑眯眯道:“哎,留个联系方式。”   外形年纪性格都是她的菜,但是太精明,自己容易吃亏。   权衡完毕,她甩手拒绝,噔噔噔离开。   颜悦追着简奕的步子,见车边已经站了三人,朱祺还没出来。   她问简奕,“你刚还想说什么?”   秋风簌簌扫过,冷不丁将人激得一寒颤。   他抿了下唇角,说:“孙志成已经死了。”   “什么?!”   全程听完对话的颜悦一脸懵逼,他们对话哪里涉及这个内容了?   其他几人相对镇定,朱祺出来后,姚邵西说:“先回警局。”   警局办公室,李昀昊一脸抑郁地捧着杯子,盯着监控里的人发疯。   简奕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走到监控视频前,其余人紧跟不舍。   画面中,各种东西掉了一地,被子蜷成一坨堆在角落,柜子倾覆,以及地上一些零零落落的小东西。   邓秀蕾依旧跪在地上,上半身俯卧,头发凌乱,一动不动。   “怎么弄成这样?医院护士都去哪儿了?!”   “是曹博士要求的,不许任何人进去干预她的行动。”姚邵西回答。   “她刚才……”简奕话没出口,邓秀蕾忽然抽搐似的动了一下,猛地仰起脸,又一头扎下去。这次不是附身,而是弓背,双手不停扒拉,像是挖什么东西,情绪激动。   习以为常的李昀昊淡定说:“她已经挖了两小时了。”   颜悦深吸一口气,看江晨风。江晨风本来没明白,刹的一下五雷轰顶,指着简奕说:“你的意思不会是,邓秀蕾杀了孙志成?”   简奕点头,“但我不知道尸体具体在哪里。”   一开始“跪”的动作他以为是忏悔,想想又不对。她低着头,手并不是放松垂在两边,而是刻意放在前面,应该是某种小动作。比如上香、烧纸钱、整理祭品,或只是一种虔诚的心态。   而且,他没想明白动机。   “我知道尸体在哪儿!”颜悦忽然大叫,拍江晨风肩膀,“孙志成他爸的坟刚翻新过,上面还有黄纸!黄纸一般只有清明和刚下葬那会儿用,清明是表示有后嗣,刚下葬是要活人压死人。”   哪儿来的说法?江晨风没见过土葬,完全不知道她说的啥玩意儿。   “所以?”张律知扯出一个狰狞的笑,“我们要去半夜挖坟?”   姚邵西闻风而动,没给众人一点喘息机会,立刻安排行动。   深夜,赶往挖坟路上的一众人民警察,昏昏欲睡。   简奕拿着手机,倪烨行连发几条“夸赞”,说他们工作效率高,昼出夜也出,是整个S市的福气,应该让市长颁个劳苦功高奖……   两人趁闲互撩,简奕没困意,和他聊得津津有味。   颜悦中途被颠醒几次,看到他对着手机傻笑,误以为做梦,头一歪,再次睡死过去。   挖坟不地道,尤其土葬坟。   不少地方留有挖坟挖出鬼的传说,为了警醒世人的敬畏之心。   忙着替人沉冤得雪的众人欠考虑,他们只想早结案早散伙。   凌晨三点,村里狗叫此起彼伏。   一伙黑影拿着铲子手电筒,围坟而立,开工。   二十分钟后,他们挖出一具长满蛆虫的男尸。   秋后阴雨连绵,泥土潮湿,尸体已经腐烂大半,看不出真实面目。   将其装入敛尸袋,拍照留证,驱车返行。   上班的余清拉开法医室大门,闻到一股久违的恶臭。   白常穿戴整齐,敛尸袋只拉开拉链,露出半个尸体。他手里镊子夹着一块人体组织,右手拿着器皿。   余清看了尸体一眼,“勒死的,化验什么?”   “确定死者身份。”白常说:“姚队说案子已经破了,尽量别动尸体。”   说完,进化验室。   办公室内,简奕正写结束报告,倪烨行的信息依旧接连不断。   忽然,电话铃声响起来,陌生号码。   “喂,你好。”   那头是他无比熟悉、许久不见的、他爸的嗓音。   “今晚回家吃饭,叫上倪烨行。”   ☆、相逢(番外)   1950年,郑新能生于清平县,家中排行老四。十二岁辍学学艺,十六岁出师,辗转四处工作。   1978年,他母亲去世,死因家暴。他与父亲大吵一架,离家出走,与家里断绝联系。   1983年,因与同事争吵,郑新能将其打成重伤,服刑三年。   1986年,刑满释放,他染上赌瘾,躲避债务过程中,重伤追债者三人,被判五年有期徒刑。   1992年,走投无路的他回到故乡,父亲去世,兄弟姐妹各自成家,物是人非。   同年,流落到S市的他在车站偶遇施小薇,一见钟情。   1996年,郑柯君出生,同居两年的郑新能与施小薇正式领证。   2009年,施小薇遭遇车祸,郑新能用随身携带的器械杀死肇事司机以及相关劝阻者三人,被判无期徒刑。   2015年,郑新能死于狱中,死因:胃癌。   郑新能受父亲的遗传暴力影响,处处受挫,进而导致命途多舛,几次险些客死他乡。   在晚年终于获得来之不易的幸福时,命运再次与他开了个玩笑。   他痛失所爱,并由此毁了四个家庭。   邓秀蕾小鸟依人大半生,目睹丈夫惨死过程不堪重负,精神失常。   年仅十四岁的孙志成突逢大变,正值叛逆期的少年懵懵懂懂,曾被身边人怂恿复仇,奈何无门无路,未始即终。   七年,孙志成与一个疯子同吃同住七年。他心中没有所谓的母亲,只有一个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的神经病。   每每他回到家,看到一堆凌乱不堪的杂物,便有种转头再不回来的冲动。   很多时候,他确实这样干。也有些极少数的特例,他会突然难过,蹲在邓秀蕾面前,诅咒似的自言自语。   “瞧瞧你的死样儿,你说,你活着干嘛呢?”   孙志成在学校很讨人喜欢,交过不少女朋友,但从不走心。爱情是大事,关乎两个家庭。他看着那些女孩儿年轻靓丽的面孔,就会想起他那不人不鬼的老妈。这样一个家庭,就别坑害人家姑娘了。   遇见郑柯君是个偶然。   他辞掉水吧的工作,是因为在那附近得罪了人。   那天他拿了工资,刚出门就被人截住一顿痛揍。还好对方只是为了给他教训,没有打钱的主意。   孙志成遍体鳞伤爬起来,按捺着一腔忿忿,去了附近一家酒吧。   他是第一次知道零点酒吧。   这种地方他从来只坐吧台,何况还有个养眼的大帅哥。   冷眼旁观那些妹子们被套路逗得笑逐颜开,他先是冷笑,直到自己对上时,才发现,这位调酒师是真真的讨人喜欢。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孙志成开始成为酒吧常客,慢慢对郑柯君有进一步的了解。   得知对方父母双亡,他心有艳羡。想想他妈,健在还不如死了,自己痛苦别人也痛苦。   郑柯君还有个疼人的姐姐,给钱不涉政,简直是顶级标配。   他愈发想着,别人的人生再糟也有点好事,自己怎么就尽倒霉了?   啊……归根究底,就是他爸不长眼,多管了回闲事,结果碰上个遭瘟的神经病。然后自己死了不算,还把他妈给折腾成了神经病。   前世作孽。   偶然一次,他碰上几个来找郑柯君麻烦的小混混。为了捍卫“爱人”安全,他挺身而出,以一敌众,将几人拦在酒吧侧边的小巷里。   在几人叫骂声中,得知郑柯君的爸爸,就是造成他现今窘况的神经病。   一瞬间的凝滞,导致他被打得头破血流。   最后,还是被杀父仇人的儿子救起。   满目血腥中,那人帅气的面孔依旧温润,皱起的眉头看不出任何遭遇不幸的模样。   一个神经病,怎么就养出这样一个美好的人呢?   真是不公。   养了几天伤,他坐车回明田镇。去看望那个已经扭曲在记忆力的老爹。   有人用时间美化记忆,仿佛自己曾是个幸福优秀的人,以对比现下不堪入目。也有人将过去叠加上各种不幸,似乎生来悲苦,好用更平静的心态苦中作乐。   孙志成对他爸的印象依稀,对他妈,更是完全不记得疯前的模样。   他只记得那场车祸,那个神经病,和他爸大大啦啦喊“住手”的声音。   剩下,全是他妈疯疯癫癫的耳边风。   深秋的风,冷而刺骨,吹进人心里,根深蒂固,盘旋不出。   孙志成裹紧黑色外套,在光线掩映的小道上,踽踽前行。   “死了真痛快,什么都不用操心。”   他自言自语,给他爹清理坟头。   “赶紧把你婆娘也收走得了。就知道扑腾,每次打个针扎错好几次!”   “神经病不知道疼?疼了怎么就不安生会儿?”   “跟她呆一块儿我都快疯了!”   “累不累啊……”   他靠在坟前石碑上,手里拿着根枯黄的稻管。斜了下眼睛,又从地里拔起根黄绿的小芽芽,两厢对比。   “我前段时间喜欢上个男的。别问为啥,就入眼了。可惜人家瞧不上我,不然试试男人的味道,想着就不赖。”   “但是也真巧,他竟然是宰了你那神经病的儿子,看不出来。”   “我以前想过,想宰了他。要是没他爸,我指不定现在日子多好,说不定老婆孩子都有了。可是,我怎么就喜欢上他了呢?”   “其实也没有很喜欢……可能是羡慕吧……”   “凭什么人家能活成那样,我就每天憋憋屈屈,除了挣钱就是伺候那疯婆子?”   他摇着头。   每每认识了解一个人就开始对比,他活得比我好,他也活得比我好。怎么就我倒了八辈子霉呢?   “我还是挺恨他的,也没那么恨。这段时间,就认识他的那段时间,想明白挺多事。”   “很多事情已经这样了……那就这样吧。再难过也不能不过,说不定就有个愿意和我一起遭罪的人呢……”   正午,他离开,阳光正好,温暖宜人。   傍晚,他回来,被装在袋子里,比夜风更凄冷。   邓秀蕾亲手将他埋入土中,压上黄纸,沉沉磕了一宿的头,天亮时,离开。   ☆、贪生(一)   “依依,我出发了。”   公交车停下,司机招手,让等待的路人先过。   狄岚注视车前一对外国夫妇,推着一辆婴儿车。今天有小雨,微朦朦的细雨丝,一些行人打着伞,一些不以为意。   电话那头的骆依依道歉,“我有份稿子要重修,没空出门了。”   “没关系,你忙。”   她挂了电话,盯着那对夫妇撑伞并肩走过,婴儿车里小宝宝不停用手抹脸,样子好不可爱。   统共五站车,她下车撑伞,牛毛似的雨丝随风飘动,任性地糊人满脸。   开明街四成巷,一处老人聚集的旧宅区,狄岚经常过来。她今天本来约了骆依依,准备给她介绍一个有故事的老人,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只得下次再找机会。   这位老人叫孟言开,是个退伍老兵。如今九十高龄,身体依然硬朗。   下雨的巷子尤其安静,孟言开家的门开着,说明老人在家。   这一片户户家徒四壁,没小偷打主意。除了出远门时孟言开会细心上锁,其余时候基本对外大敞,欢迎来客。   狄岚正要进门,余光瞥见拐口黑影一闪。   没见过……   难得这边有她不认识的,还是个年轻人。   她没多想,跟随抬起的脚踏进去,一边喊:“孟爷爷!我来了!”   没人应。   楼下地方很小,三眼扫过尽收眼底,她上楼,楼上只有一个房间,门连着楼梯,照常一推。   旧式的木床边,躺着一个老人,他背面朝上,花白的脑勺上满满血迹。   “爷爷!”   她扔了伞跑过去,猛然伸向孟言开的手倏地往回一缩,转而屏住呼吸,去探他的呼吸。   平静一片,无波无澜。   再探他的颈脉。   同样死寂。   狄岚憋着一口气,退开一步,拿出手机。   闲了数天的众人有条不紊集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往凶案现场。   地址报得很详细,他们立刻找到孟言开的房子,井然有序爬着木质阶梯上楼,楼下拉起警戒线。   接电话的是颜悦,话筒里狄岚的声音喑哑而低沉,偏中性化。乃至他们进门见到熟人时,脸上不约而同露出惊讶的神色。   狄岚站在窗边。   这房间十几来平米,非常狭小,朝向与楼下不同,窗户是背阴面,对着另一条路。   她伸出小小的手指窗户下面,“那里还有一具尸体。”   姚邵西疾步走过去,就见路上躺着一具男性尸体,背面朝上。他回头一个眼色,江晨风立刻下楼,简奕朱祺紧随其后,让人把下面那具尸体现场保护起来。   “打电话的时候,我不知道下面还死了一个人。”狄岚说,“房间的东西我没碰过。”   白常终于有一次独立作业的机会,余清把孟言开的尸体交给他,径自去看楼下另一位死者。   孟言开死因一目了然,白常捧着他的伤口摸了许久,大致推测出凶器形状。   狄岚正和姚邵西解释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她事先和孟言开打过电话,也发过短信,两人手机都有记录。   颜悦见白常东张西望,过去推他,“想到什么?”   白常站起来,“凶器类似长方体,这里有没有什么方形底座的东西?”   张律知一转身,木质柜子里,整齐有序摆放着一些奖杯奖牌,乒乓球羽毛球,游泳,还有两个不同的象棋冠亚军奖杯。   “是不是这个?”   他拿起一个,手掌拖着下方水晶底座。   白常走过去,指着侧边较短的棱边说:“就是这个!死者脑部的创伤应该就是这个面造成的!”   “少了。”狄岚一个个数过去,眉色凝重,“部队的荣誉勋章不见了。”   “勋章?那应该没底座吧?”颜悦问。   狄岚点头。   “所以,凶手可能拿这里的一个奖杯砸死老人,擦干血迹后又放了回来?”张律知小心翼翼将奖杯放回去。   “王能他们快到了,一会儿带回去做鲁米诺反应。”   颜悦转身问狄岚,“岚岚,你和他很熟,有没有想到可疑的人?”   狄岚费心思考,转了屋子一小圈,还是回到窗边。   楼下余清把尸体翻过身,先检查死者面部,然后检查他胸口。江晨风站在巷口张望,简奕一丝不苟盯着余清的动作。   她回头看了孟言开一眼,表情悲伤。   “孟爷爷没有家人,比较熟的就这片老人,他们经常一起喝茶聊天,我也都认识。”说完,她目光一指楼下。   “那是他一个战友的儿子,叫鲁轼,经常来找孟爷爷麻烦。”   鲁轼身材肥胖,身高不足一七五。而孟言开属于高大型,目测该有一米八七,尽管脊背有些驼,也是远高鲁轼的存在。   白常看了鲁轼,摇头,“伤口中部偏上,凶手个子至少在一八零以上。”   “如果不是站着砸呢?”   猝不及防被提问的白常应对不及,迟疑了一下。   “不可能!”颜悦说,“倒地敲打的伤口应该偏左或者偏右,最不济脑勺下面偏脖子,不可能打到上半部分。”   姚邵西发现狄岚面色冷漠,谈到鲁轼时明显敌意,问:“你觉得他是凶手?”   “我没这么说过。”   她旋身走到孟言开身边,蹲下。   察觉她性子格外冷淡,颜悦转头对白常说:“给清清打下手去!”   得令的白常下楼,避狄岚唯恐不及。   “详细说说鲁轼的事。”姚邵西道。   鲁轼的父亲,鲁丰和,是孟言开的青梅竹马。   孟言开当初拉着鲁丰和一同报名参军,最后却只有他一人回来。   据他说,鲁丰和是为掩护他而死。   “孟爷爷是个很实诚的人,从来不会撒谎。”   鲁轼母亲早逝,由奶奶一手带大。他奶奶知道消息后,对孟言开深恶痛绝,并将这个思想灌输给了她的孙子。   鲁轼在爷奶宠爱中长大,一人享受着两份爱,其中一半属于他已经去世的父亲。他在无比幸福的环境中成长,养成了暴躁又刻薄的性子。   孟言开每个月给他们寄钱,弥补自己心中的愧疚。鲁轼接受这份愧疚几十年,将其认为理所当然。   “所以他经常来是和孟言开要生活费?”颜悦不敢相信,这么一个过中年的大男人,竟然朝一个古稀老人的养老金伸手!   “退伍军人的养老金比一般人高点。”狄岚说。也没管颜悦怎么从她那句“找麻烦”直接联想到讨要生活费,尽管事实如此。   “最近发生了什么变故?”   “鲁轼一年前离婚。”她说:“他先前的工作是靠他老婆找的,离婚后就被辞了,之后接连找过几次工作,都不顺畅,就一直闲着。”   他的生活前后,除了少个女人外,没多大变化。相反,孟言开的生活愈发拮据。   他年轻时在战场上舍生忘死,拼命为后人创造和平安乐的世道。如今年老了,不仅无儿无女,一贫如洗,甚至还无能善终。   没人理解她说完故事的心情,颜悦刚在心里感叹句“林子大什么鸟都有”,见楼下简奕朝她招手,立刻转身叫姚邵西。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紧促的脚步下楼。   老房子的古老工艺,不中看但中用。   楼下赶到的鉴识科人员觉得头顶直颤,处在不定因危险中的人却无知无觉。   张律知等楼梯无声响后,忽然问:“为什么你对鲁轼的生活了如指掌?”   那条小巷,就是孟言开门口右手边的直拐角,五步就到。   简奕交给姚邵西一个证物袋。   一枚金色的奖牌,国旗国徽以及光荣战士四个字,底下还有很小的孟言开的名字。   姚邵西接过,反复翻看,应该就是狄岚说的少的那枚奖章。   鲁轼拿奖章干嘛?他掂着重量,不是纯金的,卖不了几个钱。剩下的就是对主人的“意义”,要挟他?   除了钱外,他想不到更多的关联词。   “你搜他身了?”余清看完尸体前,很反感别人碰。   “没,就掉在旁边。”   鲁轼上身穿着一件军绿色的夹克,因为身体肥胖,肩部包裹得很紧。   他的胸前有个巨大的血窟窿,伤口未凝结,血液还是新鲜的红色,说明死亡时间很短。   “这伤口不上不下的,能致死吗?”白常心生疑惑,小声问余清。   余清一只手轻轻探进伤口里,微微露出异样的神色。   “伤口很深,内部被翻搅过。”她整只手没进去,而后不动声色地伸出来。   众人对这种血腥场景习以为常,一脸麻木。   “伤口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是脏器损伤大出血致死。外部伤口看起来利落简单,但是手法上,”她做了个握着刀转动的姿势,动作非常缓慢。   她收手,扯了下嘴角,“这凶手是真变态。”   从余清嘴里说出这句话,确信度相当的高。   微薄的雨丝越下越密,落在脸上不痛不痒,打湿众人的头发。   楼下正小心翼翼搬运尸体,楼上突然传来“乒乒乓乓”一阵响,紧接着,几声响亮的“别动”镇住场面。   ☆、贪生(二)   姚邵西等人疾步上楼,就见几个警员正合力压制一个男孩。   男孩个子很高,双手被缚在身后,躬身的高度和狄岚差不多,嘴里发出野兽般无规则的怒吼。   江晨风过去帮忙,强势将男孩的手拷上,干脆利落的动作令旁人叹为观止。   “不愧受过训练!”颜悦走过去,正要问这孩子从哪儿冒出来的,男孩猝不及防一歪身子朝她撞过来。   两边的大男人本能上前抵挡,还没就位,颜悦雷厉风行出手,抓住男孩肩膀,使力往旁边一带,将他摔倒在地。   她按住挣扎不停的男孩,“这孩子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这么大?”   两个警员抓住他乱蹬的腿,刚才情况紧急,忘了这位身负洪荒之力。   简奕见男孩的衣袖和手上有干涸的血迹,孟言开的尸体已经被搬运下楼,而他一直在这个房间里?   “他是这片的流浪儿,”被挡在角落的狄岚站出来。   颜悦试图和男孩沟通,无果。   “他听不见,不会说话,这里的老人都管他叫小哑巴。”她补充。   “他从哪儿冒出来的?”   “床底下。”一个警员指着床边,孟言开的人形遗迹旁,“我刚站这儿,他突然蹿出来,差点吓死我。”   半蹲着的颜悦低头望了眼,黑漆漆一片,啥也看不见。   “我们看过了,什么也没有。”警员说。   江晨风转头问狄岚,“你和他熟么?能不能让他说话?”   狄岚不知如何拒绝他的强人所难。委婉地将上面那句重复了一遍。   小哑巴极有可能是重要的目击证人,但他无法表达自己。众人准备先将他带回警局,再作打算。   简奕问一个警员,“他刚冲出来往哪里跑的?”   张律知听到,回头,这有什么问题?   警员想着,突然戛然而止,问旁边人,“他往哪边跑的来着。”   “不是往窗户么?我刚就站柜台这儿,旁边是雷成,他又不傻。”   “不是……他从左边蹿出来的,然后越过田亮……”他手绕了个弧度,“好像往这边跑了。”   田亮就是站床边的那个警员。   听到这边争论的田亮□□来,“对!我转身他就在我后面,正好抓住!”   小哑巴不会言语,但一举一动都是信息。所以隐藏信息就是——对小哑巴来说,窗户比被抓住更危险!   张律知不假思索走向窗台,狄岚视线追随他移动。   小哑巴被带下楼,扫证完毕,警员基本都撤了。姚邵西问狄岚,“孟言开还有和什么人结过仇?”   她摇头,“我一个月就过来两三次,你不如问附近其他老人,他们经常聚在一起。”   这事朱祺已经带着几个警员去干了。   张律知把窗户上下左右都仔细观察了个遍,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很是挫败。   这里到楼下不高,旁边有外凸的水管。那孩子手长脚长,动作灵活,溜下去应该不是难事,为什么要往门口跑?恐高?   他最近的思维发散有待提高。   简奕思考方向与他截然相反。他觉得,小哑巴往门口跑,未必是避开窗户,而是为了门口方向的什么。   姚邵西将狄岚进门的具体时间记下,两人死亡时间不久,凶手很可能还在附近,搜索行动正在进行。   “我想到个可疑的人!”原本快要结束的谈话峰回路转,狄岚一脸认真,“进门的时候,拐角那儿躲着个男的!我看了他一眼,他立马就跑了!”   “什么人?这附近的?”   重要线索!姚邵西兴奋地将纸翻过一页。   “挺年轻,二十岁……不知道有没有。我没见过,肯定不是附近的!”她十分确定地说。   “能不能画出来?”   狄岚为难,“就一闪而过,记不清了,再看见说不定能认出来。”   “有没有其他的特征?发型肤色之类?”   五官她实在想不起来,发型还记得点,“他皮肤挺白的,头发比较软那种,贴头皮,具体记不清了。”   姚邵西立刻将这些信息告诉李昀昊,李昀昊通知搜查人员,希望能找到这个可疑人物。   回过神,他耳机调了调位置,回头,见张律知撑着窗台,整个人往窗户外探,他正要出声,突然,“咔嚓”一声。   狄岚眼皮子一抽。   张律知缩回屋内,十分不幸地低头,见窗台的木边被他按折了。   “没事吧?”姚邵西过去看情况,“你找什么?”   依旧什么也没找到的张律知不敢说自己心中猜想,指地面鲁轼原本尸体的位置,说:“鲁轼躺尸的方向,像是从巷口跑进来,背后被人袭击死的。”   “伤口成因有待勘察,余清已经排除摔死的可能。”   “所以也不一定和孟言开有关,是吧?”他撇头,“他俩只是死得近,又恰好有关系。如果是S市的两端,不会立刻被联想到一起的。”   “时间过分相近也能排查出可疑点。这不是我们现在讨论的问题。”   姚邵西转头,简奕呢?刚才还见他在一边。   狄岚不知何时跑到柜台边,弯腰看什么。   高大的男子忽然挺身站起来,深吸气,手里拿着一个方形砚台。   他拿起砚台闻了闻,递到姚邵西面前,令人误解的扼要两字:“凶器?”   砚台很旧,干涸的痕迹久远,可见长时间闲置,但本身的气味依旧重到刺鼻。   砚台侧面,有一块区域颜色明显与众不同,仔细闻,异样浓重的血腥味。   姚邵西闻了闻,把砚台装进证物袋。   “哪里找到的?”   “背面,夹在缝里。”简奕说:“凶手很冷静,藏得很好。”   “为什么不带离现场?”张律知无法理解凶手的奇葩意图,“所以不是过失和冲动杀人?如果有计划而行,不可能犯这样低劣的错误。”   “冷静不等于有计划,相反,恰恰是他不知所措,所以才把砚台往后一塞。”姚邵西看简奕,“这意思?”   简奕点头,“从现场来看,凶手行事并非有条不紊。混合型犯罪现场的特征,是前期小心谨慎,一旦超出计划,便会恶化成无组织性犯罪。这次的凶手在杀人后,小心翼翼藏起凶器,不符合常规论。”   “所以是凶手忏悔。或者害怕了?”   “抵消心理的作用范围通常在受害者周围,和藏凶器没什么关系。”姚邵西说。   所以……等于什么都没说。   张律知有点绕晕了,尽管心中向往学习,但依旧不想继续追问。   简奕说:“凶手的心理说复杂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他最后的行为明显是冷静下来,但仍未接受,或者自己也处在震惊的过程中。突发事件中的表现与日常性格很大相关,兴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姚邵西拍他肩膀,安慰他无力的心情,并肩出去,“回去让他给你推荐几本书,有些东西看完其实会觉得很平常。”   狄岚将折断的木条扶起来,跟在简奕身后,“有些突发状况里,人的思维和行为会易于平常。”   “那也是与平常对比。行为很难突破日常习惯限制,无论多特别的情况,人的行动还是基于最本质的性格特征。”   楼下吉普车里,李昀昊正监测搜查人员的位置点,随时接收信息。   姚邵西弯腰进车,见屏幕密密麻麻分布的像素点,对比整个地形图,已经搜查到边缘了。   “姚队,刚才黄宓说,想让晨风帮忙带支新队。”他不轻不重没起没伏的声音道。   “让他自己去问。”姚队十分冷漠地甩锅。   黄宓也是,明知江晨风会推,还每年都问。他好不容易才脱离部队的阴影,怎么可能愿意给人当教官。   “这次好像已经定了。”他口气总睡不醒似的,低低沉沉的,又有些别样阴鹫。   不理会姚邵西的惊讶,他又说,“还有一件事。上面批文让余清去参加一个研讨,大概要一年。白常实习期过了,暂时顶替她的位置。”   余清又不是搞研究的,做什么研讨?一般交流会三五天,加上往返最多就半月,一年?   他不禁心生疑窦。   简奕再走了一趟周遭,寻找遗漏的线索。   他站在鲁轼尸体的位置,仰望楼上的窗户,一会儿往前走几步,一会儿后退,左右移动。   狄岚目不转睛盯着他,观察他的表情。   两人都出着神,简奕后退撞到发呆的狄岚,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没事吧!”他连忙把她拉起来,“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看你怎么破案。”   对着这样一张圆圆的可爱面孔,简奕难以将两人放在对等的天平上,总不自觉用上对小孩子的口气。   也是这个没什么控制力的心态,他的问题脱口而出。   “你怎么这么淡定?”   作为一个写手,加上性格内敛,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反应如何不对。至少“啊——”那样惊慌失措的反应,她绝对干不出来。   “我挺难过的。”她说:“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所以只是希望你们尽快找到凶手。”   他很想夸句“心态不错”,又似乎有违正常。   “你和孟言开认识多久?”   “两年多。刚上大学不久,做志愿者的时候找到这地方的。”   “志愿者?”   “嗯,平常去医院幼儿园和动物所比较多。大学里的学生来自天南地北,能听懂老人方言的很少,所以安排的活动也少。”   “你挺热心。”   她耸肩,“平时比较闲,就喜欢到处溜达看故事听故事。”   两人走到另一面,靠转角的墙面被扣掉了一块墙皮,很大一块,不像自然脱落。   简奕蹲下碰触掉落的墙皮,轻轻一翻。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早上六点开始下,断断续续不停歇。水泥地面被染成清一色的深沉,偏潮湿,无积水。   墙皮下的地是湿的,墙皮反面是干的。   ☆、贪生(三)   “墙上没有,这个湿度太高,不一定能提取出来,能提取也很大可能不完整。”   鉴识科人员泼了盆冷水,尽心尽力工作。   两人绕过一圈,回到车旁。   “你们去哪儿了?”姚邵西探出头责问,指着简奕,“刚倪烨行打了三个电话,说你手机不通。”   简奕拿出手机,不知何时变成了离线模式,一打开,大串未接电话占据屏幕。   他转身到一旁回拨。   狄岚看姚邵西,问:“我能坐里面吗?”   里面放着机器,十分狭隘,不过狄岚个儿小,不占位置。姚邵西往里挤挤,给她腾出一席之地。   她双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坐好,像幼儿园里刚学礼仪的小朋友,一丝不苟。   简奕回拨三次,都是忙音。   联想不到任何大事小事,他划过通话记录,表情漠然。   之前,他爸突然出现,莫名其妙把他和倪烨行叫回家吃饭,还背对他和倪烨行进行了一次秘密谈话。   有些事,若是在毫不知情地情况下突然得知,或许很自然就遵循好奇心去追问。但若是知道对方有意隐瞒自己,再妄图追问,内心便复杂了。   前者可能同样是对方有意隐瞒,当事人不自知,作为一种思虑不全的勇往直前,常常独具魄力。而后者思虑过全,反而显得畏手畏脚。   简奕现在就处在后者尴尬的局面。   ……陌生号码。   他手一顿,不全陌生。   犹豫片刻……拨通。   响铃两声,两端便连接起来。   耳边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咳嗽和呵气,骄狂年迈的轻笑依旧。   “简,在那个压抑的国度生活还好吗?”   简奕垂下头,复杂的情绪总难以用表情表达。   “……查尔斯。”   “你的语气听起来很不开心。让我猜猜,是艾克给你送的卡片?他总是自作主张。”   “你在哪里?”   “在约束之外。你要来吗?”   “私人领地?”简奕细细听着那头查尔斯的呼吸,说:“那里似乎很冷,不适合你的身体。”   “我们正在研究温度条件的影响,有很多有趣的发现。”   “你这两年有没有关注过外界情况?”   “当然!我时刻关注着你!”   关注他的身体状况?简奕鼻音一声低吟,淡淡道:“我发现,我们做错了一件事,而且错的离谱。”   查尔斯轻佻的尾音降下去,颇为严肃,“什么?”   “经验主义者的心理学实验,没有任何数据基础,不存在结果,也没有所谓的研究概念。”他说:“我想了很久才明白,那时的结果数据除了实践辅助外,对学术界毫无意义。”   “简!你被捆绑了!我们追求的不是所谓学界认可的价值!而是一个伟大的未知领域探索!不为任何人服务!”查尔斯情绪激动,“简,来约束之外吧!这里会给你全新自由的一切!”   简奕抬头,目光牢牢黏在缓慢走向自己的倪烨行。   “你打算让艾克做什么?”   “艾克什么也做不了!”提起这个儿子,查尔斯很生气,“他没有天赋,不懂敬畏,是天下最蠢的那类人!我需要的是你,简!”   “……抱歉,但我不需要你。”   简奕与倪烨行四目相对,说出这句话,挂断。   “你需要什么?”倪烨行问。   “有点冷,抱一个?”   他张开手,倪烨行伸手环过他背,紧紧拥抱。   最近两人各忙各,很久没有这样亲密的举动,顿时不顾场合,难舍难分。   倪烨行好不容易撒开手,手机立刻不合时宜响起来。他低头一看,丽贝卡的。   通常情况,简奕以为他会面色不善地挂掉,或者不耐烦回上两句。   而这次,他皱了下眉头,转身接通。   倪烨行口气急促应着,最后说了句“你先处理”,挂断电话。   简奕想起来,他最近早出晚归,两人时常一整天说不上一句话,唯一未缺席的,就是睡梦前后的早安晚安吻。   “出什么事了?”   倪烨行神色凝重,不知从何说起,叹了口气,反抓住他走,“去找邵西。”   第一次听闻此事的简奕大吃一惊,倪烨行的十人技术团队,一月内不明原因死了三个!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报案!”姚邵西气息不稳,关联度极高的连续杀人案,性质极其严重!   “不是简单的杀人案。”倪烨行说。   “有人想搞垮你的公司?”作壁上观的狄岚一鸣惊人。   最近倪烨行他们接了一个重要的项目,研究正入尾声,按照进度,一个月后肯定能完成。但现在看来,再三个月也难以完成。   倪烨行不知狄岚从何地得知他公司状况,点头,“这也是原因之一。”   “你是得罪了什么人?”姚邵西觉得他公司风水不好,刚成立多久,碰上那么多命案。   若只是得罪人,他早就联系警方解决了。   现在也不算报案,只是通知相关人员。   狄岚盯着他,语不惊人死不休,再次蹦出一句:“查太深,被反将了?”   三人齐齐看向她。   她坦然回视,“最近一直有人跟踪我和珊珊,我托朋友查了一下,是个小有名气的team,出场费不低。除了那个,谁愿意出那个高价来关注我们的动态?”   倪烨行面色一改,“你路子很广。”   “没有人不愿意和钱做朋友。”   低调炫富的狄岚瞄了眼机器屏幕,一部分光点正缓慢向一个方向移动。   “我们得先处理这边的案子,你那边保留现场,我联系警局派人过去。”   “你打算立案?”倪烨行挡住他拿手机的手。   姚邵西以一种“不然呢”的目光回望。   “姚队,他找你就是想私下解决,警局权限不够追根究底,到时候是你们工作麻烦。”狄岚面不改色道出倪烨行心中所想。   简奕一方面表示赞同,另一方面和姚邵西同样想法——这不合规矩。   “你可以问问你们局长的意见,”倪烨行退一步说:“他把你们弄到一块儿那刻起,就该考虑过这个事了。”   这句话让简奕想起他爸,他爸是不是和倪烨行说了这方面的事?   可为什么要瞒着他?   年轻人自以为是,将代沟夸大其词,认为年长者的想法深邃,百思无解。而有时,真的只是他们想多。   “也可以问问你爸,他说什么问题都可以找他。”倪烨行肩膀碰了碰简奕。   “他?”简奕眯起眼睛,“你们那天到底谈了什么?”   倪烨行一弯眼角,略有促狭,在他耳边轻声说:“关于你的终身大事。”   不知道他是不是认真的。简奕心中怀疑,毕竟他爸那么一本正经一人,虽然没有表示过任何反对意见,但会这么好说话?   某种方面,他觉得自己在老爸眼里有点随便。   姚邵西耳机里传来杂音,另一头江晨风的声音响起来。   “姚队,小区里没找到那人!不过有不少居民见过他,是个搞推销的,最近一直在这片区晃。”   “你现在在哪儿?”   “刚出小区,有人说见他跑了,慌慌张张的,很可疑。”   “适度,动静别太大。”   “我知道!对了,我让人带了两个目击者回去,你注意接收。”   “明白。”   倪烨行拿着手机给简奕看:“我发出去了。”   一样的信息,一个爸,一个三叔。   简奕无语,这自然亲的备注。   “反正是通知了。”例行完公事,他说:“你们这案子要多久,借两个人去我那儿看看情况。”   姚邵西没意见,现在旁边就简奕一个人,倪烨行肯定也指名道姓要他。另外,本来要让余清过去,但余清一心专注鲁轼的死因,暂时走不开,时间延后。   “你去不去?”准备离开的倪烨行问狄岚。   她拒绝,“我要先看这个案子解决。”   下午四点,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止住,天气依旧阴沉,厚厚的云层灰蒙压抑,仿佛隔绝一切生机。   姚邵西也出去了一趟,狄岚窝在车里玩手机,与沉默不语的李昀昊相安无事。   电量告急……   她左顾右看,问:“有没有充电宝?”   李昀昊扔给她一个。   尴尬和谐的气氛。   充上电,骆依依的消息没回过来,她抬头,炽热的目光盯着李昀昊。   时别多年,看到故人的感觉总是不同凡响。   李昀昊,颜悦经常叫他“耗子”,与小学时别无二致。小学的李昀昊是个胖墩,脸蛋圆圆,身材圆圆,笑起来缩着肩膀,嘴巴也微缩,露出两颗门牙,像只田鼠,故得此名。   他们坐过一段时间前后桌,年幼的李昀昊是个幽默开朗的多动症儿童。后来毕业,所有人分道扬镳,谁也不知今后缘分。   初中一次考试,她偶然见过他一次。矮圆的身材变得高大壮实,单肩挂着书包,脑袋半垂,目光向上,表情漠然。   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可能是惊鸿一瞥,不甚了解。   车门倏地被拉开,冷暖流交替,狄岚感觉被冷风糊了一巴掌,刺痛。   “呀!岚岚!你还没回去!”拉门的是颜悦,她的脸被吹得发白,颜色偏深的嘴上唇纹坎坷。   狄岚挤到李昀昊身边给她腾位置。   关门,温暖缓慢浸染。   两人没来得及问答,外面一人敲敲玻璃,颜悦指着驾驶座的位置,让他开车。   “找到人了?”   “嗯!”她哈了口白气,拿出唇膏涂,“是个诈骗犯,卖大保健的。姚队说有其他事儿,让我们收工带回局里去问。”   ☆、贪生(四)   “你一直和谁聊天?”颜悦见她手指忙个不停。   “学妹。”她一边回复消息一边说:“她是学新媒体的,现在在做舆情监测,兼职接些设计单页之类。”打完字,她叹了口气,“本来今天和她约好一起来看孟爷爷,谁知出了这样的事。”   “幸好她没来。”颜悦说:“你的学妹,大一大二?差多少岁了都?”   “年纪小,但是超级淡定。”她有点想看骆依依接触死人的反应。   “淡定?不是呆萌?”颜悦看了她照片,心下感叹,二十多岁的娃娃脸,有点像狄岚长大的样子。   “嗯,也很呆萌。”   她笑了一下,确实,长相呆萌,反应迟钝,但又离经叛道,惊世骇俗。   前段时间她给她推了篇有意思的小说,关于牧师和吸血鬼。文风类似外文翻译,情景描写客观冷漠,人物却意外鲜活,一览无遗的病态。   故事背景是中世纪隶属拜占庭帝国,发生查士丁尼瘟疫的意大利,黑暗绝望的时代。   吸血鬼嘲笑盲目虔诚的人类,上帝不拯救任何人,该死的一个都活不了。   这话不错,但是……牧师没有反驳出口。   “正因为太弱小,所以若是没有信仰,就会失去存活的理由。”   至少,这是不愚蠢的。   骆依依说:这是她读过的,人类最美好的情感——在人人平等的绝望面前,虔诚挣扎。   不能说这是一种病态思维。狄岚思考过,骆依依意外地有作为作家的潜力,但她总表达不清。   她心里的话太多,自我的心太重,束缚了言语的能力。   至少,她写不了“别人”的故事。   这是一个和平的年代。   套用狄更斯那句万能的话“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   每个时代都如此,机遇与挑战。   这个也许无数前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却再不得见骆依依口中,那最美好的情感。   所以她退一步,想了解战争,以及在战争中存活下的人。   于是有了今天。   狄岚心里并不认同。战争与瘟疫本质不同,尤其在科技决定一切的今天,它是不平等的。   虽然同样充斥绝望。每天都有人在绝望、甚至寻死,只是不同程度……   古人说五十步与百步并无不同。然而,还是不同的。   一切都决定着不同,所以一切都无法再寻回。   倪烨行开进车库,“这片是单独的,专门给他们提供研究环境,保安设施非常全面。之前两次事件后,警卫也加了一倍,今早还是发生那样的事。”   指纹验证的大门打开,明晃晃的白色墙壁与清透瓷砖,通道狭长宽阔,门一关上,万籁俱寂。   简奕第一次来这儿,感慨,“你是把那边的研究所原封不动搬过来了?”   “是升级后的。”他苦笑,“当时申请到花了不少功夫,如果曝出凶案,我就真的不用在这儿混了。”   “你最开始怎么怀疑到‘那边’的?”   狄岚的猜测细想毫无逻辑性,一句“有钱能使鬼推磨”掩盖过分仓皇,她应该还知道更多的事。   另外,她的经济实力令人咋舌。   “先带你看尸体吧。”   三具尸体在三个不同的房间,都启动了低温设置,两人换上羽绒服,一进去,仿佛步入寒冬腊月,刺骨寒冷。   墙上温度显示零下十六。   白色的床,白色的被子,天花板、地板、书桌、家具,一切都是不近人情的色彩。   尸体就在床上,被子严严实实盖到肩膀,眼睛自然闭着,除了脸色青灰,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倪烨行撩起被子,比那张偏瘦面孔更夸张的,瘦骨嶙峋的身体。   “他叫李勋,是第一个……死因是肌肉萎缩导致周围神经坏死,没有找到任何征兆。”   第二个,魏杉曲,他死在研究所门口,脑壳迸裂,大脑被人取走。   第三个……简奕见过的,叫姜暮,一个娇小的女人。她全身皮肤松弛皱缩,像行将就木的老人寿终正寝,毫无三十而立的模样。   “记不记得那个电解质紊乱猝死的女高中生?”   简奕点头。   “那女孩儿是个天才,过目不忘,反应敏锐,理解能力极强。”   简奕对他“天才”的定义颇有微词。   “因为她很懒,但能超出别人几倍努力的优秀,所以周围人都叫她天才。不过她性格内敛,这些话只在背地里传。”   人眼所见,与人口传言,明明对一个人的背后一无所知。   简奕心里如是说,决定不再打断,让倪烨行继续说。   “这个病如果不严重到猝死的程度,她就会变成一个反应迟钝的傻子。”   “你的意思是,这是实验的反作用?”   “我没掌握到几个具体内容,就目前来看,可以这样猜测。”   “所以这三个人……”简奕皱眉,“是在模仿我们的死状?”   倪烨行无奈,“我刚说了,这地方的凶案不能曝光。他们有能力轻易潜进来杀人,难不成还发动不了几个当地媒体。我这边本来就根基不深,弄垮一个小公司太容易了!”   所以他们只是在耀武扬威以示警告,让他们知难而退,至少别不识好歹。   “狄岚说有人在盯着她和安沛珊。你盯的人有发现吗?”   说到这个消息,实在非常可耻。他是刚才问了之后,才得到一个“似乎是有可疑人物”的回答。   为了面子,他一本正经回答:“前段时间有两个人在狄岚家小区附近徘徊,主要跟踪安沛珊。我查了一下,那两个是安沛珊的父母。”   “他们怎么知道……”   “当然是狄岚搞的鬼!安沛珊在学车,她就是再有钱也造不出身份证来,肯定偷偷通知了安沛珊的父母。”   “也挺好的。”简奕不理解倪烨行的复杂表情。   二人出了第三个房间,倪烨行脱了外套,道:“她是扮猪吃老虎,套足我们的消息,自己知道的讳莫如深。”   简奕转头,“直接问不就行了?”狄岚或许心沉,但没必要隐瞒这方面的事。   这不是重点。倪烨行面有苦涩,痛心疾首,却无法表达。   有件事他一直没告诉简奕。他初中时和狄岚交往,一直到后来出国,两人一直保持联系。后来狄岚开始接受治疗,他们的通讯慢慢减少,那过程,他交过几个女朋友,因为病的原因无疾而终。再之后遇到简奕,直到查起当年的事才再次关注到狄岚。   某种程度而言,他俩还没分手。   而上次见面时,狄岚对他说:“祝你们幸福。”   那表情一如当时初见时清纯的模样。   这么多年无数的东西改变,变了的东西可以理所应当说已经过去。   但狄岚,一直保持相同的样子,自始至终。   这也是牵动他内心的最主要因素。   “你在想什么?”简奕与他对视,深棕的瞳孔中,清晰映出一个相同的自己。   倪烨行抓住他肩膀。   “告诉你件事。”   “什么?”   “狄岚就是岚心。”   简奕愣了半晌,“哦”了声,怪不得那么有钱,原来是畅销书作家。   “这消息你告诉晨风比较有冲击力。”他淡定回应。   “你知道‘岚心’是什么意思?”   “‘岚’?山风?雾气?还是狄岚?”简奕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着重这方面。   “‘岚’在日语里是暴风雨的意思,中文就是山间雾气。暴风雨的中心,迷雾的中心,狄岚的心。就像她的作品一样,诡谲多变,不可捉摸。”   简奕哭笑不得,岚心的作品偶尔读读是挺有意思的,但这样说太夸张了。   “你也看她的书?”   倪烨行没回答,简奕不了解狄岚,根本不了解她未知层面的可怕之处。   “阿嚏——”泡了杯水转身的狄岚一个喷嚏,手抖,热水洒出来。   “没事吧!”颜悦跑过来,端掉她手里的杯子,被烫的一激灵,赶紧看她手,“你怎么不掺点凉水?烫伤没?”   “阴阳水对身体不好。”她盯着自己被摆布的手,缩回来,淡淡说:“没事,不烫。”   “怎么会不烫?”拿着杯子就感觉到滚热的烫度,但是狄岚的表情也不像装出来的。   “真不烫?”   她摇头,看休息室,里面的谈话进行了很久。   颜悦心存疑惑,还是给她上了药。   之后不久,姚邵西他们出来。   “有什么线索?”狄岚仰着脸问。   姚邵西注视她,神情深不可测,“你是左手边见到的他?还是右手边?”   她不假思索,“右边。”   右边拐角发现鲁轼尸体的地方。   大概是她表情太真诚,姚邵西移开目光,扫了众人一眼,说:“他说他经过的时候,巷子里没有尸体。”   ☆、贪生(五)   办公室内鸦雀无声,片刻沉默后,颜悦:“就是说,鲁轼的尸体是岚岚上楼后才出现的?那里不是第一现场?”   “死亡时间很短,余清也不好判断。”   姚邵西语言委婉,没有一语道破,但众人心知肚明,还有一种可能——   那里就是第一现场,鲁轼是狄岚上楼后死的。   “你当时有没有看到其他可疑人?”张律知问。   狄岚想了想,“我没听到外面有声音。是那个窗户……”她忽然大喘气停顿,“孟爷爷平时习惯就开一条缝,但是今天开挺了,风很大,我觉得有点冷,过去看了眼,然后就看到了鲁轼的尸体。”   听起来像是有人破窗而出的场景。   “但是,”她又说,“窗户用钩子固定住了,不像匆忙打开的。”   这两天风奇大,若不用钩子固定,很可能会被风自然关上,也不一定会被人察觉。   “说不定就是孟言开自己开的呢。”江晨风转着一支笔,“咱把思维放开,别锁死在一个地方。”   否则很可能死于强迫症。   “啊……好乱。”颜悦有点绕,决定先梳理一下。   她走到白板前,拿起油性笔,问狄岚:“你大概什么时候到的?”   “八点五十左右。”   “所以假定第一现场的情况下,鲁轼死于八点五十以后。”颜悦下笔如飞,写下第一条。   二、鲁轼死于刀伤,身体无撞击现象,排除从窗户坠落的可能。也就是说,凶手当时在楼下。而狄岚没有听到任何声响,时间死角就是她走上楼梯那段间隙。   江晨风觉得不靠谱,“走个楼梯要几分钟?路过都不够!”   “而且凶手不是干脆利落的杀人,余清说‘搅动’,那点时间确实不充裕。”   颜悦看着持一致意见的众人,将两点括起来打了个叉。   “所以就是另一种情况,那里不是第一现场!”   这样可能性就多了去了,她放下笔。   “还是从孟言开下手。”   姚邵西刚说完,江晨风追问,“那个程木平鬼鬼祟祟到孟言开家附近干嘛?”   “观察潜在客户。”   颜悦觉得那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没什么骗人的说服力,不知他是如何从事的诈骗一行。   “诈骗一般有诈骗团伙,他年纪也不大,肯定有人带他。”   “先前有,但前不久扔下他跑了。程木平的性格有点木。”   “但说起话来表情很丰富,外表老实。”   张律知给质疑诈骗犯身份的众人解释。   “有受骗的人吗?”   “三个,对供后,钱已经还给他们了。”   “所以他有没有说假话的可能?”   “如果与这件事无关,他没必要给自己增添嫌疑。”   颜悦看捧着水杯发呆的狄岚,转头问整理资料的朱祺,“蔡芬教授什么时候到?”   朱祺看了眼时间,“她说六点,要打电话催吗?”   “再等等,这个点比较堵。”   姚邵西说完,出走廊,往局长办公室走去。   江晨风拿出新买的小说,准备打发过教授和外卖来之前的时间。   回神的狄岚小声和颜悦说:“我看到的那人好像和程木平不太一样……”   “不一样?问小区很多人描述都是他啊,问你的时候你也没否认。”   她有走神似的想了想,“乍一眼看是,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双胞胎兄弟之类?”刚坐下的她站起来,“等着,我再去问问。”   狄岚目送她远去,低头,看到江晨风手里的书,回转目光,继续思考那俩人究竟哪里不同。   六点四三,蔡芬教授珊珊来迟。   蔡芬是研究儿童心理的,也做病残儿童的心理健康康复工作。   小哑巴对人的抵触心很强,需要一个温和的形象来引导。   江晨风把小说塞进抽屉,站起来迎接,“蔡教授,姚队有事情不在。”   她点头,为自己迟到的事情感到抱歉。   蔡芬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带着一副银边眼镜。因为身材微胖,因此看起来并不干练,反而亲和力十足。   “蔡教授。”狄岚站起来,礼貌地和她打招呼。   “小狄。”   两人显然认识。江晨风没有深究的好奇,直接引她去小哑巴的房间,狄岚跟在俩人身后,直到门口。   蔡芬看了两人一眼,点点头,径直入门。   两人回到办公室,不言不语。   没一会儿,颜悦回来,垂头耷脑的,“问不出来,他不承认。”   江晨风斜了她一眼,不信的语气,“真的有么?别是你自己的脑洞。”   “我一提到兄弟的事他就躲躲闪闪的!肯定有猫腻。”   “人家说不定是怕你严刑逼供。”   他悠悠把书抽出来,继续看,一边不紧不慢道:“真双胞胎又怎样?一个杀人一个制造不在场证明?没动机也没时机。”   “为什么没时机?”狄岚问,“如果他撒了谎,鲁轼一开始就死在巷子里,一切都是成立的。”   江晨风将书般阖起,“好,假设成立。那你最初在巷口看到的人在干嘛?一个杀人?一个望风?望风的在继续,杀人的说明也还没结束。鲁轼只被捅了一刀,一刀就是片刻间的事,但你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耸肩,表示一切了然。   “你这逻辑一点都不缜密!”颜悦挑刺儿,“如果当时已经杀完人,他们只是在观察两边偷跑的路径呢?”   方才胸有成竹的江晨风一时无言以对,和她大眼瞪小眼。   狄岚插嘴,“我觉得,他当时在看孟爷爷家门的方向。所以我转脸正好和他对上眼。”   “那不就更可疑了,说不定和孟言开的死也有牵连。”   江晨风无语,颜悦这乱扣帽子的本事真是所向披靡。   出去了一趟的朱祺回来,问江晨风,“你有留做拼图的两人的联系方式吗?”   “干嘛?”   他递上两幅图。   容貌十有□□相似,与程木平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其中一人眉尾有道伤。   “真的有两个人?”他不敢相信。   颜悦“哼”了声。   狄岚垫脚看了会儿,“我看到不是疤,就是偏黑的一块……像是……”   “胎记?”朱祺看她。   “嗯……好像……”   “你要他们联系方式干嘛?”江晨风问。   “确认一下,”他指着有伤疤的照片,“技术部的人说,当时换了几百个眉毛,一直不合心,那人很不耐烦,怕最后随口说的是敷衍。”   江晨风把联系方式翻出来,“给。”   沉迷工作不可自拔的朱祺补了句,“哦,鲁米诺反应结果出了,奖杯底座没有血迹反应,砚台上也没有。”   “啊?姚队他们不是说有血腥味吗?”   “不知道,反正检测出来没有。”他说完,已经开始拨通电话。   鉴识科的传真打印上来。虽然鲁米诺反应一无所获,但提取到两枚非常重要的指纹。   更确切地说,是一枚半。   残缺的指纹很难确定主人,巧的是,两枚不同地方的指纹出自同一人的同一根手指。   如此一来,辨别度就极高了。   “不是S市人啊,等结果得到明天早上了。”颜悦回座位。   “余清报告也没出呢,慢慢等着吧。”江晨风说着风凉话,继续干自己的事。   狄岚凑过去看朱祺整理下的笔录。   “岚岚,今天肯定没个头,你先回去吧。”颜悦对她说。   “再过会儿。”   ……   这一过又是两个小时。   江晨风一本书不知不觉翻到底,但表情莫名其妙,停顿了会儿后又往前翻。   “姚队找局长怎么一去不复返了?”   狄岚忽然转头,看向出现在门口的蔡芬和小哑巴。   “教授!您怎么把他带出来了?”颜悦快步走过去,小哑巴弓起背,警戒地望着她。   颜悦在蔡芬视线下,无可奈何止步。   “警局环境太压抑了,我需要更舒适的环境和他沟通。”蔡芬拉着小哑巴的手,低头看了眼,“这孩子是证人不是犯人,你们没权利扣留他。放心,我会看好他的。”   颜悦欲言又止,这事儿她做不了主啊!   狄岚从她身后走出来,要求道:“蔡教授,让我搭个便车。”   她说话,目光却盯着小哑巴。   小哑巴的姿势不再是离弦之箭的架势,而悄悄往蔡芬背后挪了挪。   “你们姚队那边我来联系。走吧,小狄。”   一大两小三人并行走近电梯,颜悦拿出手机给姚邵西打电话。   ……暂时无法接通?   连着两个都是这样。她想了会儿,重拨了个给张律知。   通了。   “喂?悦悦?”   “姚队还在警局么?电话打不通!”   “他去找倪烨行了,和局长一块儿。”   局长也去了?倪烨行那儿发生了什么大事?她心里疑问,没出口。   “你现在在哪儿?”   “医院。”   “医院干嘛?”   “有具尸体失踪了,我过来看下情况。先挂了。”   ☆、拟态(二)   世界与道路两旁,霓虹与人造假象。虚实美好,不分上下。   蔡芬从后视镜看到保持最大距离的两人,从储物箱拿出一个精美的礼盒,递到后座。   “吃糖。”   小哑巴跟着目光一闪,依旧保持惴惴不安的防卫模样。狄岚打开盒子,举到他面前。   良久,小哑巴以谨小慎微的动作拿了一颗,再次缩回角落。   狄岚将盒子盖上,放回副驾驶座。   内外的巨大温差,使玻璃产生一层模棱两可的水雾。她弯起手指,用指节擦出小块清晰区域。封闭空间外,各种红黄灯光呼啸奔驰。   这是个冷眼旁观的角度,属于每个人。   她目光所及平静无比,封闭空间阻断一切喧嚣尘扰。尽管这个城市五彩斑斓,车辆如织。   “我看了你的新书,主人公很有意思。”蔡芬说。   “是吗?很多人评论说视角混乱。”她双眼依旧盯着窗外,绚烂的光彩在其中汇聚,无神的瞳孔仿佛看向另一个世界。   “那篇是梦里来的灵感。”   “所以用了第一人称?”   狄岚轻叹,“我不喜欢第一人称。”   习惯用第三人称,是因为人设和自己差距太大,更主要的是,她比较喜欢纵观全场,揣度人心的感觉。虽然常常心有余力不足,表达不清心中所想。   只是那篇,不用第一人称完全无法表达。   而且,那种单一角度的自私与自主,实在挑战人心。   “所以字里行间都是主人公的自我厌弃?”   她愣了一下,摇头,“我是挺讨厌那个人的,第一视角本身也让我不舒服。但他角色确实是那样一个人,至少我做梦的时候,人设定下来就是这样。具体的行为表现,我咨询过很多老师,确定没问题后才发表的。”   “主人公没问题,配角有问题。”她说。   狄岚求赐教。   “你的人物特质和你差别都很大,但你有没有发现,其中很多你自己的影子?”   “我知道……尽量在避免。”作者自我代入角色是人之常情,狄岚本身的经历很少,她喜欢听故事,也更习惯把别人的故事代入自己,模仿别人的特质,来揣度他人,这是她热爱心理学的原因。   同时,也因为自我经历稀缺,她给自己构造了一个基础形象,既能多愁善感、敏锐观物,又能纵穿全局,俯仰世人。   就这样一个角色的视角,一些人称之为上帝。   蔡芬第一次看她书的时候就提过,“上帝是仁慈的,你不仁慈。”   她不觉得上帝仁慈,辩驳:“只是想客观化表现更多的人物想法。”   “没人能客观,一切都是有感情倾向的。”   这句她一直记着,并每时每刻提醒自己。   然而,她的叙述没有人情化的提升,反而察人观物的角度越来越淡漠,所以她能写的东西越来越少……   车到了,狄岚说了声“谢谢”,准备下车。   蔡芬叫住她,余光瞥了眼小哑巴,“你对他做过什么?他那么怕你?”   “什么也没有。”她裹紧大衣,一只脚踏出车门,边道:“可能就是有人一见钟情,有人一眼生厌吧。”   车门碰上,她站在原地,与凌冽的寒风一起目送他们离开。   别墅两层楼都亮着,隐隐绰绰透出热闹的错觉。   她推门进去,看到某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开着暖气捧着茶杯,笑吟吟和她招手。沙发上一对中年夫妇并肩而坐,对面一个少年毫无形象蜷成一团,手里捧着游戏机,玩的正嗨。   “外面冷,我就请他们进来了。她在楼上。”凡事先斩后奏的叶笑尧说。   狄岚指着旁边一堆未收拾的行李,“这是谁的?”   “他的,一会儿再说。”她指着少年,压低声音道。   背对的夫妇相继站起来,男人高瘦,带着一副无框眼睛,言行举止彬彬有礼,是个老师。女人保养不错,约莫五十多的年纪,画着淡妆,一眼看过,多不过四十。   这是安沛珊的父母。   “安伯伯,安伯母。”她礼貌问好。   安母捻了捻手,对她说:“小狄……珊珊她奶奶熬不了多久了,我们……还是想带她回去,至少让她奶奶最后看她一眼。”   “她奶奶这么多年一直挂念着她,现在不清不楚还叫着她的名字。实在不行,你带她去看一眼也好。”   狄岚看着两人,片刻,答应,“好,你们等一下。”   两人在楼下等着。   他们之前曾与安沛珊碰过一次面,但她转身就跑了。安沛珊很听狄岚的话,甚至到言听计从的地步。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寄希望于这个长不大的小女孩。   十几分钟后,狄岚下来,告诉他们能上去了。   二人喜匆匆上楼,她回望了眼,坐下,质问叶笑尧少年的事。   叶笑尧窸窸窣窣说了一堆。   “二代?”她不可置信,先置疑了会儿,尝试相信,“从哪儿拐来的?”   “确切说是捡来的,还是有人故意放在我的必经之路上……”她挑眉,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   “他手腕上有串编号,0327。”   刚提起一点兴致的狄岚瞬间瘪下去,正要表述自己的无语,对方抢话接过。   “当然没这么简单!我验了他的DNA,看这个!”她从包里抽出三张纸,“比对了所有已知的受害者,就这两个!真—真—巧,直系血缘!”   狄岚拿出手机,手被抓住,叶笑尧问:“你干嘛?”   “告诉倪烨行。”   “干嘛告诉他们?我辛辛苦苦找到的!”   “不是碰巧捡的么?”   叶笑尧收回手,不太满意这做法,“就算这样,自己留着玩不好?干嘛告诉他们?”   “玩什么?”   “研究啊,身体状态心里状态之类的。”她说起来滔滔不绝,“他从出生开始就被圈养训练,连基本沟通都不会,现代斯金纳黑箱啊!”   “斯金纳箱训练人的行为,是以正强化为目的。他们只是单纯的实验强化技能,没有可比性。”   “因为他们不从人权出发,也不以价值为目的。”叶笑尧摊手,“都这么说,可有什么意思?”   “你出去一趟回来价值观歪曲了。”被阻止打电话的狄岚拿着手机,手指如飞,改发信息。   跟踪的人就够麻烦了,她一点也不想再留个烫手山芋在身边。   被指责三观不正的叶笑尧沉思,刚话说的有点快,脱口而出了……但她并不觉得什么不对。   如果没有那些条条框框,所谓的道德伦理外,得有多少不得了的发展啊!   另一点是,她一直把狄岚和自己归为一众人。   “随便你。”她毫无立场地放弃,往沙发上一瘫,“对了,你一整天干嘛去了?”   “孟言开死了。”她拉起地上一个包袱,衣服和□□械。   “谁?”   “退伍军人,要介绍给骆依依那个。”   “啊!那真遗憾!那小妮子才是真三观不正,需要个什么人来打压一下!”   “没那么容易。”她打开自己的被包,拿出一把枪。   叶笑尧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你怎么把这玩意儿带身上了?!”   “不时之需。”   狄岚撕下少年包裹里一把仿真□□的标签,往自己的上面一贴,问她:“假不假?”   叶笑尧:“……”   她才反应过来狄岚状态有点不对。   “你……在为孟言开的事情难过?”她试探着问。   “没有。”狄岚顿了顿,“人总是要死的,他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只是死的方式的有点残忍了。”   “不然嘞?打支安乐剂?人家自己觉得活着好好的。”   这句话勾起狄岚方才的念头,她问:“我刚才句话是不是上帝视角?”   叶笑尧没跟上她思路,“上帝视角?大小姐!你不一直这样?”察觉她脸色有异,她正襟危坐,严肃地八卦,“你在外面受什么刺激了?”   “没什么。”什么也没有,只是她自己的反思。   “被批评了吧!”她幸灾乐祸,“你就是甜言蜜语听多了,该好好打压一下。”   她还真没发觉过,转脸,摆出一副求打压的表情。   上帝向自己求教了,殊荣啊!叶笑尧在心里自发配音,装模作样咳嗽了声,一板一眼地说:“你写的都挺好的,但是深读的话,其实每个角色都差不多啦。”她掰着手指头数人设,“比如那些个没能耐的、怯懦的、逞强的、真强的,还有厚积薄发,或者自己作死的,细节方面把控都不错,但是总体来说,其实他们都不像人。”   “不像人?”第一次有人这样评价她写的定西。“哪里不像?”   这个问题叶笑尧毫无犹豫,她早就想问了。   “你怕死吗?”   狄岚无动于衷地盯着她。   “你那些人物虽然特点各异,但有个共性!就是一碰到死亡,特别特别淡定!虽然一整本看下来的时候没什么违和感,但是梳理就会很奇怪。人怎么可能对死毫无畏惧?”   “骆依依说,她不怕死,怕疼。”   骆依依有一段严重的抑郁病史,她每天带一把刀在身边,时刻提醒自己该死,一边酝酿死亡的勇气。   终于有一次,她的愤怒和绝望超越对疼痛的害怕,终于动手,他母亲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若无其事拿走了一个水壶。   她忽然觉得,什么都不值得在乎。   从前,她憎恨所有人,最憎恨自己。后来,她不恨了,也不在乎了。   生与死的天平稳固不动,再没哪方更沉重些。   她说:她在等。等有一天,债还完了,一切都结束了,那就结束了。   现在,是第五年。   唤回莫名其妙走神的狄岚,“我说的是正常人!她哪里算正常人了?!你不是致力写正常人吗?对不起这个又对不起那个的,自私自利无恶不作,恶人怎么会死生无惧?”   “他们不是恶人。”   话题被扯偏了,她忽然没心情解释什么,不耐烦地转开脸。   正好,安沛珊和她的父母下楼来。   她跟在两人身后,明明是个大高个儿,却垂着头。从下往上的角度,狄岚看见她的眼睛发红,安母眼周的颜色深了些,妆掉的痕迹。   “我还是住在这儿。”安沛珊小声说。   “没问题。”狄岚包容地说。   安父脸上挂着愉悦的笑容,“还要再麻烦你一段时间,我们明早来带她去看奶奶。”   她点头,送两人出门。   ☆、贪生(六)   “鲁轼的股骨下端、胫骨内侧踝股挫伤、骨髓水肿,前交叉韧带损伤,关节腔有囊积液。”   “从高处跳下的结果。”余清言简意赅概括白常的长篇大论,“损伤不是很严重,大概两到三米,从孟言开家的窗户下来差不多距离。”   她话说一半,手机震了一下,拿出看。   就近的颜悦瞥了眼,顿时瞪大眼睛,“《魔吻》首映礼!”   她嗓音不大不小,顿时整个办公室人尽皆知。   “这么快就出首映了?网上一点消息都没看到。”   “这两天大概会放先导片。”余清说:“有四张票,你们谁要去?”   “给我留一张!”颜悦率先抢座,余清准备带余歆,所以只剩一张……   “这个电影烨行有参股,我帮你们问问。”有后门的简奕如是道,立刻让办公室紧绷的气氛喜气洋洋。   颜悦推着余清,“跟着你是不是连着大明星专座啊?”   “都是业内人员,参演大牌不少。”她浑然不觉地说着,再看颜悦意有所指的眼神,淡定道:“尤游不去,他讨厌这电影名字。”   “为什么?”   她问题刚出口,走出办公室的姚邵西咳嗽了一声,“有什么结果?”   “鲁轼是窗户跳下后被杀的,不排除他杀死孟言开的可能。”快速调整状态的颜悦说道。   “身高方面……”白常依然纠结这方面。   “不一定是两个人都挺直站立。”余清说,“让一个人弯腰的方法很多。”   “击中上方需要正对面,”朱祺想象那场景,莫名违和,“说明在受害者看来,凶手的情绪是平静的。”   “就是非冲动杀人?”   “那枚攥在手里的奖牌呢?鲁轼偷它的意义何在?”   “排除特殊意图,匆忙之间?或者有什么突发状况?”   “连奖章都来不及放下,直接跳窗户逃跑?他的体型,应该知道那高度不是自己的承受范围。”   江晨风抱着胸,“现场突发状况可能性就一个——杀人被发现了。但是房间里只有狄岚和那哑巴,他俩的体型,还不至于让鲁轼慌不择路。如果有其他人,为什么不报警?”   “也许他还没看见人,只是听到楼梯有人上来的响动。”简奕说。   “这个成立!”颜悦把这种猜测记录下来。   “那小哑巴在狄岚之前到,为什么要躲在床底下?”   “还有一点很奇怪,”朱祺翻出两张资料,“小区里的老人通常轮流给小哑巴提供饭菜,但他从来不进老人的家门。有些不待见他的,叫他‘野狗’,因为他喜欢和狗一样蹲在墙角吃东西,也不怎么用筷子。”   “和孟言开关系特别好?”   朱祺摇头,“我问过,他对每个人态度都差不多,虽然没开始那样防备,也没有特别亲近的。”   “他在这个小区多久了?”   “三个多月。”   四分之一年,足够使人建立起美好的信任。简奕心想,或者不是外化表现。   姚邵西听他们说完,作出另一个胆大妄为的猜测。   “流浪儿童比其他孩子更敏感,也更加会恪守自我准则,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自己破坏规则。如果小哑巴是碰巧经过,听到楼上响动,直接上去的可能不大。所以另一种可能——是某人怂恿他上去的。”   颜悦打断他的话,“姚队,那孩子是聋子,正常人根本没法沟通。而且,还是刚刚那问题,有人先发现了现场,为什么不报警,还要指使个孩子上去?”   “他不想出现在现场,当时鲁轼也没走。”简奕说:“不排除各种原因。”   “所以!”颜悦发现新大陆般,蓦地睁大眼睛,“这个谜之人物就是杀害鲁轼的凶手?”   在方才假设的道路上,众人在不靠谱的方向越走越远。   李昀昊插了一嘴,念出鉴识科刚传来的报告,“指纹检测是黑户,案上没有。”   “再往鲁轼的方向调查吧,”简奕说:“他前妻的状况,朋友仇人,以及其中可能与孟言开相关的人。鲁轼的奶奶还在吗?”   众人一算,活着该一百多了,不抱大希望。   “在。”李昀昊说:“一百零三岁,在塘西村。”   朱祺查过她,说:“老人身体很硬朗,但毕竟年纪太大,受不了打击,所以还没把鲁轼的死通知她。”   “嗯,先搁一下,查其他方面。”姚邵西说。   “余清,”简奕转向她,“你有没有空?”   “鲁轼伤口还有份检测报告没出,什么事?”   姚邵西说:“报告让白常弄,给你点其他任务。”   她还没来得及在大庭广众下问“是什么”,就被带走了。   简奕站在原地,“分配一下任务,然后就各忙各的吧。”说完转身问白常,“鲁轼的伤口有什么问题?”   “余姐说,伤口位置偏下,刀伤趋势偏上,而且深度超越一般匕首的长度,伤口内部重复穿刺,难以辨别凶手的意图。”   “你们现在在做什么检测?”   “常规检测,残留物之类。刀伤可能是二次伤害,掩护原本的伤。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好,你先看着,余清今天一天大概都没有时间。”他说完,正要转身走,被颜悦叫住。   “等等!你去看看程木平!”   “程木平是谁?”他昨天一天没在,不清楚情况。   “狄岚看到的可疑人物,”她说完补充,“还不一定,你先去看看。”   “你先解释一下!”他一边被推着走,一边问。   “悦姐,有件事我忘记说了。”去而复返的白常回来,正碰上走廊上纠缠的两人,“昨天桌上那两张拼图画像,没有血缘关系的。”   颜悦一愣,推着简奕的力松掉,害他一踉跄,连忙靠墙站稳。   “没血缘关系?他们长一模一样!”   “只是五官总体给人的感觉很像,单个看完全不同,颅骨形状也不同。双胞胎的差异不可能那么大。”   路过的江晨风将一堆碎纸片放到她手里,高冷地甩下一句,“自己看。”   两张画像的五官裁剪图。   这样一比对,确实不怎么像,   然而拼凑起来,依旧高度相似。   被糊了一巴掌的颜悦纠结地摸着下巴,思考,不一样的五官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像?   “这张比这张的五官要小,他的眼间距离小,相应鼻梁也窄。”简奕指着其中一张图说。   “脸型也不一样,他的颧骨更高,是更偏南的人。”白常补充说。   江晨风在一旁抱着胸,“都是朱祺没说清楚,技术科的一眼就看出两人没关系。”   “但一眼看错的可能性确实很大。”简奕说。   “那个做拼图的人呢?联系到了吗?”   “对方不肯过来,朱祺过去了。”   简奕指着眉毛有污渍的画像,“程木平是这个还是那个?”   “那个!”颜悦回答。   “有完整图像吗?我直接去问。”   “就这样问?”她已经抽出原版完整画像。   简奕接过,“没那么多时间,我们要准备接个新的大案子。”   说完,快步离开。   “大案子?”联想到昨天简奕消失一天,姚邵西又相继失踪。   她小跑追上去,简奕已经进了审讯室,没顾及身后奔跑的来人,“呯”一声关上门。   几近碰壁的颜悦立刻刹住脚跟,挪到一边打开外放音。   程木平被他来去匆匆的架势威吓,本就是胆小懦弱的人,又做了亏心事,本能颤了下肩膀,十分心虚。   简奕毫不废话,一副世界末日的赶投胎样,把画像往桌上一放,气流与纸张摩擦,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程木平刚垂下眼睛,简奕坐都没坐下,双手撑着桌子,上半身前倾,颇具压迫力地问:“是他杀了人?他和你什么关系?”   他一口气说的理所当然,仿佛掌握充足证据般。   程木平张着嘴。他年纪不大,虽然流落各个省市见过不少世面,也没到在警察面前不动如山的淡定地步,只是习惯刻意压抑自己的情绪,使得看起来表情单一,也就是颜悦说的呆呆木木。   “我……我不认识他。”   他摇头,深邃眼眶中,接近黑色的眼珠清晰倒映简奕的身影。他看起来很害怕,怕的发抖,表情却是单纯的木木然,煞是无辜。   简奕挪动手掌在桌上的位置,最后坐下来,眼珠自始至终与他对视,谁也没有半分退缩。   “不认识?”他收回画像,瞟了几眼,瞬间变成另一幅温文尔雅的模样。   他问:“你知不知道,那栋小楼里死了人?”   程木平点头,“之前的警官说了。”   “说之前你不知道?”   他不错眼珠,顿了会儿,小心翼翼摇头。   “说话,不要用动作。”   “……我不知道。”   简奕偷偷吸了口气,之前佯装的情绪全数收回,认真问他,“今年几岁?”   “二十……虚岁。”   “满十八了,做事要负责任。”他再次将图像推到他面前,回到最初的问题,只是换了种态度,问:“他是谁?”   程木平正要回答,听简奕又继续问:“我们的目击者看到的不是你,你为什么要跑?”   他半张的嘴没合上,也没说话,似乎跟不上简奕的问话速度。   “你想说是你?那好,我们来回忆一下。你在这个小区呆了十天,应该很清楚那里的路。你当时,转身跑之后是左转还是右转?”   “……左。”   “左边有什么?”   “三岔口……”   “三岔口是个好地方,你有没有注意旁边的墙?”   程木平沉默,难以掩饰的困惑从眉间流露出,许久说了句,“没。”   “昨天几点开始下的雨?”   “六七点?一直是阴天,我没看手机。”   “你通信录里的人我们已经全部找过了。”猝不及防换话题,玻璃里外的两人都吃了一惊,程木平表情变了变,哑口无言。   颜悦则是一拍脑门,她怎么把通讯录给忘了!   但是转念一想,程木平与凶杀案没有明确嫌疑关系,他们无权检查他的私人信息。   “里面人很少,他在里面?”简奕敲了敲图纸,“为什么掩护他?如果我们找不到凶手,你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程木平心中千回百转,终于露出沉思的神色。   “最后一次机会,他是谁?”简奕引回他的注意力,一字一句再问了一遍。   ☆、贪生(七)   “你框我?”跳了无数个坑的小白兔幡然醒悟,但此前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如果他们早通过他的通讯录找到那人,为什么还要和他浪费口舌?他没有目击,也没有任何证据,口供没有任何用处。   “是在引导你给自己减轻罪责。”被戳穿的简奕一脸正义,装扮迷途羔羊的指路明灯。   颜悦跑向办公室,大喊:“查程木平的通讯录!”   “我们没权……”江晨风一句话没出口,被颜悦堵回去。   “审讯室录音!自己听去!”她不由分说越过他,冲进电梯。   懒洋洋的李昀昊抬起头,拿起手边电话。   “喂?把程木平手机通讯录发给我……程序一会儿有人去走,好的。”   他挂上电话,看了眼江晨风。两人聚到一起。   自动搜索很快完成,如简奕猜测,程木平手机里只有三十来个手机号码。此时,实名认证的好处就凸现出来了,这一串数字就像指纹密码,逃不过数字交错的恢恢天网。   “能查到什么?”江晨风问:“最近通话与通话次数最多的么?”   “把所有人都抓起来比较简单。”懒于在这方面动脑经的李昀昊敷衍回应,“都是外地号码,十二个和程木平同乡的,八个本地的,还有几个天南地北的。”   “指纹不是查出个黑户吗,”江晨风一手撑着椅背,看了眼空荡荡的办公室,“先搜偏远地区的,那边容易资料不全。”   “你这是区域歧视。”他手速跟着语速回答。   言罢好一会儿,敲下回车,他审视一遍后,说:“身份证登记地与注册地都一致,没什么问题。”   江晨风泄气,厌倦这种无头苍蝇的抓瞎模式,转身,“我去找简奕。”   简奕已经出了审讯室,靠在楼梯口接电话。   通道转角旮旯有个烟蒂,不知是哪位过完烟瘾随手乱扔,还没来及被保洁阿姨清走。   他鞋尖反复碾着,一言不发听电话那头的人长篇大论。   查尔斯锲而不舍,妄图用各种威逼利诱手段令他缴械投降,目前结果尚不如他意。   听得实在不耐烦,他盯着脚底的烟蒂,从兜里拿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一口,沁人心脾的迷醉将他底线又压低一成。   那边查尔斯听到他喘息,顿了会儿,道:“简,何必那么折磨自己呢?你有能力遵从自己的本心!”   本心?他内心轻“呵”一声,不知该嗤笑还是叹气。怎么总有人把行为标榜成梦想的衍生?难道某方面做得稍好就属于热爱?实现梦想?   但如果不这样说,真心热爱的人还不如稍稍努力的人做得好,岂不是很讽刺?   简奕自认在研究这块不怎么样,他在某方面离经叛道的启示仅仅源于无法理解和钻牛角尖。加上当时无事可做的外部条件,才跟着查尔斯折腾了一把。   那是年少轻狂,无事生非,和他们口中伟大的理由一点也沾不上边。   “我的本心就是生活。”他准备按下挂断键。   “等等!”查尔斯大喘一口气,压低声音,谨小慎微地说:“简,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如果再不答应,下次见面,就是手术台上下的立场了!”   “再见。”   吸完最后一口烟,他将烟蒂扔到地上,碾灭。   没一会儿,手机收到一条短信——Positioned.Thanks.   没有什么能逃脱约束之外,只要还存在于这片土地上。   江晨风去找他没找到,转而听了录音,弄清来龙去脉后,对简奕产生一种由衷敬佩,最重要的证人就在身边,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事,他们却毫无头绪地一头忙活。   尤其颜悦,刚刚一通电话就能做成的事,还特意浪费十几分钟跑到楼下,简直拉低警局的平均智商。   任何时候不荒废损人大业的江晨风回到办公室,把程木平口中的罪犯名字告诉李昀昊。   泷勉,S市本地人?   看到这一信息,两人吃了一惊,本地人没有指纹信息?   资料上的照片,泷勉是平头,肤色偏黑,仔细看,五官确与程木平有异曲同工之妙。   本地人就容易了。李昀昊轻而易举调出泷勉的居住信息,和孟言开居住的小区很远。   程木平口述,泷勉是他一个朋友介绍认识的,两人长得很像,一见如故,并且做着相同的生意。泷勉对S市了解更多,小区都是他提供的信息。两人一唱一和,分扮红脸黑脸,合作成功过不少生意。   孟言开是个精明的老人,糊里糊涂任人宰割几十年,却一眼看出他们骗局。   程木平关于孟言开的叙述不多,前期是泷勉的角色。泷勉一直嘲笑老人的不切实际,本准备放弃目标,没想到孟言开纠缠不休,硬要劝他们自首,否则就举报。泷勉开始惶惶不安。   直至昨天早上,他碰上慌慌张张的泷勉,被交予一根带血的镇纸,按照嘱托销毁后,在不择路的奔逃中被警方抓获。   “你联系姚队,我到楼下集合人。”江晨风站起来,转头,“顺便把其他人也通知了。哦,还有狄岚。”   追与逐是个漫长的过程,至少相对纸上谈兵的搜集资料和分析而言是。后者有方向,是死物,前者却会和人斗智斗勇,端倪莫测。   简奕在这个案子起了个作用后再次忙碌不见,姚邵西更是影踪全无,连调查额外案件的张律知都不知所踪,只剩下三人带着一堆警员,在偌大S市与杀人犯玩捉迷藏,一周下来,身心俱疲。   “叮铃铃~”连加几天夜班的朱祺有气无力拿起话筒,调整好精神,抖擞地重复固定语言。   “您好,这里是S市警局……”   “你、你好,我看见通缉犯了!”   那头是个年轻女孩儿的声音,旁边还有几个相似的叽喳讨论声。   朱祺重整旗鼓,详细问了时间和地址,立刻带人出发,同时告知徘徊在城市另外两端的江晨风和颜悦。   被找到的泷勉正蹲在巷子角落心酸吃泡面,一看被包围,吓得转身翻墙。   警方人员早有准备,四面包抄,任他插翅难飞。   说来奇怪,泷勉的伪装技术十分好。身穿黑色大棉袄,头戴针织帽,下巴扣着口罩,还有副半黑的墨镜。哪怕真擦肩而过,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心有疑虑的朱祺查了热线电话,发现是附近便利店的座机。   可疑更上一层。   但抓住凶手是最初也是最终目的,其他都暂且不议。   一件案子的完结如火如荼进行。抓住泷勉后众人才知他为何没有指纹信息——泷勉的双手掌心指腹肥厚红肿,而且严重蜕皮,几乎无法辨别指纹掌纹。   他招供杀害孟言开的经过。   那天早晨,他偶遇孟言开,被一番透彻教育后,上演苦肉计,绘声绘色形容自己生活困苦,生不由己。本以为孟言开会就此作罢,放过他。没想到这位耿直正义的老人将他邀请回了家,还许诺,只要他去自首,改邪归正,以后可以资助他们一部分生活费,工作方面也会找人帮忙。   泷勉并没有被老人的苦口婆心感动,而是愈发不耐烦。孟言开以为他不信,先取出一部分钱以示真诚,然后要求他当面打电话到警局自首。   他哪里肯,插科打诨后,看到老人的勋章。   当时的心理历程泷勉无法详细描述,录供时,他只说:那老不死的烦透了!真以为自己了不起?还想普度世人?呵呵。   他口气轻蔑,充满某种强装的硬气与不服气。   江晨风问他:“你后不后悔?”   “当然后悔!要不是他,我至于到现在这地步吗?!”   颜悦冷眼旁观,这是她今年见到的最纯粹的人渣,给人感觉依旧没好到哪儿去。   “他说他跑的时候巷子里没人。”审讯完毕的江晨风说。   线索依旧断在最初,包括那两枚不知名人物的指纹,莫名其妙被隐藏的砚台,打开的窗户,还有小哑巴。   “蔡芬教授那里一点进展也没?”   “没有。姚队说别急着催,有结果了案子肯定能破,先把这个结了。”   “叔,局长。”   狄岚身后跟着“二代”少年,走进客室。   二人点头示意,将目光聚焦在少年身上。少年撇开视线,厌恶的表情一览无余。   “这孩子想跟着我。”她开门见山地说。   “这里不安全。”倪烨行说。   “你那边也不安全。”她回嘴,没一会儿,看着简奕,眼带笑意地说:“没关系,很快就结束了。”   其余三人视线在他身上相撞,简奕并没不自在,淡然道:“给该解决的人去解决,没什么不对。”   “我也这样想。”她弯起眉眼,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别的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你们倒好,独善其身,什么都推得干干净净!”简奎秋无奈,虽然省了“劝”的步骤,结果未免太无趣。   倪烨行看了简奕他爸一眼,说:“三叔,这是向前看。玩命的刺激,就适合孤家寡人。我们这些人生圆满的,就别跟着瞎凑热闹了。”   简奕他爸一扯嘴角,不知这句话何处戳中了让他满意的点。   ☆、拟态(三)   旧末新初,狄岚赶着最早一班车到医院。昨夜大雪纷飞,起早的人有幸得见满城银装素裹,稍晚的,自然美景已在环卫工人的兢兢业业中大半弥失。   隐匿多日的太阳羞赧现身,狄岚看了眼手机,伴随提示到站的女音稳步下车。   阳光普照下的温度依旧瘆人,她惨白的十指暴露在空气中,不自觉活动僵硬,只好委屈蜷起,缩进袖口。   轻呵一口气,转瞬即逝的白烟消散在空气中。   车站零零落落站着几个人,有男有女。   现代许多人偏爱性冷淡风,放眼望去,哪里都是极简的黑白灰三色,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唯一见人的脸,女人藏在围巾里,男人贴在衣领间,处处异曲同工。   也可能是医院的氛围,实在不适合活力的色彩。   身穿灰色羽绒服的狄岚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想着。   医院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因此毫无刺激性。但每个医院又稍有不同,哪怕同个地方不同天来,味道也是不一样的。   前台咨询的值班护士换过一轮,还是认识的人脸。   环视人潮不减的挂号大厅,虽然设有不少自动挂号设备,人工窗口依旧人满为患。   ——来看病的多是吃苦一代的中老年人,他们粗糙厚重的手指哪里会摆弄那虚无缥缈的智能机器。   穿过门诊大楼,住院部相较冷清。   四楼,412。   狭长走廊,干净剔透,向阳面的采光让整条路容光焕发。一些行动不便的病人时常在这里晒太阳,唠嗑。她来过几次,脸熟不少,都是长期住院的重症患者。   “岚岚呀!”   “姐姐!”   交谈的一老一少两人同时抬头,没有血缘关系的脸上如出一撤的灿烂笑容。   当人冷眼旁观世界时,一切都是不近人情,唯有走近了,才能发觉那些被隐藏的温情脉脉。   七十七岁的老人与八岁的小女孩。前者因为肾结石手术感染上尿毒症,后者是天生的小儿麻痹。   “又来探病。”老人笑呵呵转过脸,看到她两手空空,一闪而过迟疑。   狄岚顺着他目光低头一看,立刻明白,露出一个心酸悲悯、不言而喻的表情。   老人会意,微微皱了下眉头,笑容收敛,轻轻叹了口气,“可惜……”   “不可惜。”狄岚轻轻说:“安奶奶是寿终正寝,无疾而终,没有遗憾。”   这是最好的一种死法,但该难过的人还是会难过。   小女孩歪过头,“什么是寿终正寝?无疾而终呀?”   “就是不会痛地睡过去,再也醒不来了。”狄岚微笑看着她。   “诶……”小女孩露出艳羡的表情,随即纠结,“我也想不会痛地睡过去啊,可是醒不过来就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不行。”狄岚煞有其事地说:“你太小了,起码还要再过一百年才能寿终正寝!”   “一百年!”她瞪大眼睛。   “嗯,一百年。可以吃遍所有好吃的,玩遍所有好玩的,把所有新奇的东西都看遍。”说不定还能见证跨世纪的发展。   ……听起来那么幸福。   小女孩表情跃跃欲试,对未来一百年充满期待。   狄岚从口袋里拿出一颗奶糖,剥了糖纸塞进女孩嘴里。   小孩子就是容易满足,一点甜味眉开眼笑,善意恶意的欺骗照单全收。作为一个没有乐趣的大人,从各方面都无法理解。   她就这样陪两人坐了许久,一边说话,一边望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冬天少见那么丰富的色彩,像打了人工色素般,美得让人敬而远之。   十点,整,或多出几秒。冷清走廊那头的某个房间,爆发出一阵恸哭,之后又缓缓回归水平线下,寂寂无声。   狄岚告别安慰她的老人,与不明就里的孩子,走向那里。   一家四口都在,半阖门缝透出四人层次不齐的位置。安沛珊坐得最近,她依然无法卸下肩膀的力,半蜷缩的肌肉微微颤抖,宣泄难以言说的悲伤。安母的手放在她肩上,旁边是焉头耷脑的儿子,两人背对门口,看不见表情。安父站在对面,斯文的眼镜被拿掉,另一只手不停抹着眼睛。   安沛珊说,她还是不想回去。可这场景看来,她已经完全融入了那里。   这是好事。   她退开一步,让赶来的护士进门,恰到好处避开内里投出的视线,向尽头转角走去。   早到的骆依依瑟瑟发抖,在寒风中等待约定之人。   “依依。”   狄岚老远就看见她,快步走过来,十分长者地打量完,捏了捏只有丁点厚度的羊毛呢外套,问:“穿这么点?那边风很大的。”   她把下巴从高领里伸出来,“还好,不漏风。”说完,瞄了眼狄岚竹竿似的两条小细腿,没把“你穿了多厚的袜子”这问题问出口。   “珊珊呢?你约到医院,我以为她也去。”   “她奶奶刚去世,我来看一眼。”   两人并肩走向车站。   坐上温暖的公交,骆依依眼镜蒙上一层雾,刷完卡连忙拿下来,东倒西歪抓着扶手坐到位上。   她有一双好看的杏眼,虽然五百多度近视,依然清澈有神。   “是不是到这年纪都差不多?”她忽然说:“今年我身边,也有五六个老人去世了。”   “我倒没注意过。”狄岚在S市长大,父亲是摄影师,母亲做过平面模特,家里都没有长辈,亲戚往来甚少,住房搬过几次,都是独门独户,没有所谓亲近的概念,也就没有“看着自己长大的人去世”的悲痛。   “其实和我也没多大关系,”骆依依说:“只是同个地界里,上一辈的都能相互叫名,每次我爸总说,那谁谁小时候还抱过我,一下子,时间真快。”   她表情有些伤感,圆圆的天真眼型一变弧度,仿佛为了表述某种情感般,无声地说:“我突然有点怕,时间过那么快。”   骆依依是个真正多愁善感的人,她的联想能力甚至堪比忧天的杞人。狄岚当初注意她就是因为,她从未见过一个这样不开心的人。   无声无息的车程持续了一个小时,温暖世俗的氛围不适合谈论沉重的话题。   两人走在前往墓园的路上,在守墓人处买了一束白菊和唐菖蒲。等待过程中,骆依依盯着路边蓝紫相间的小花发呆。   “看什么?”付完钱的狄岚走出来。   她指着两边丛生的小花,“矢车菊。以前我上学那条路上,有个地方每年都会结出两朵。有一年我忍不住摘了,之后就再没长过。”   “也没有很好看。”仔细观赏的狄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骆依依没回应,只是依然用目光扫视。这样成片成片的看确实平平无奇,在芳艳的百花中也无立足之地。但当年,于她寡淡的生活,真是一眼惊艳,乃至失去后,久久怀念。   “这块墓地是你买的?”   两人在层层墓碑中走了许久,形色各异的碑石,纵观全场,也并无出彩。   不知是谁提出的“公墓”创想,活着的时候戒规重重,将所有人束死在一板一眼的着装礼仪中,死后化了一把灰,还得回归到中规中矩的场所。   “不说公墓是天堂的占位?反正也不贵。”   这句话耳熟,是她推荐的那本小说里的。   “人人都想上天堂,也不是挂着公墓牌子的就是天堂路,否则上帝该撂挑子不干了。”   狄岚才不管这个,她只是看孟言开孤苦无依无人收尸,选在这个公墓,纯粹方便而已。   “等我死了……”骆依依迎着寒风,突然爆出一句惊人的话来,“一定不要在这种地方。这里太热闹了,死后也不清净。”   “好好的说什么呢!”狄岚眄了她一眼,“你整天这样才会郁郁寡欢交不到朋友。”   其实她从心底怀疑过她的真诚,世上怎么会有人一心求死又一边好好活着呢?   说是为了谁,说是要等到什么时候……都是嘴上说说。尽管骆依依说话时真的那么悲伤。   悲伤到绝望?她不懂那种表情。   直到很久之后,她收到消失的骆依依的来信,绝笔信,才堪堪碰触到那一点点边缘。   原来,世上真的有人,倘若不需要“生活”,“生”与“活”都毫无意义。   她们找到孟言开的墓地,将花束放上,静静伫立一刻钟,再次并肩离开。   ☆、来路去路(一)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所求所爱皆为虚幻……”   “那是你蠢。”   影片开场,一脸傲慢的主人公出现在荧幕前。他穿着白大褂,双手插兜,头发微长半卷,戴着副无框眼镜,下巴隐约可见青色胡渣。   正认真看片的简奕被推了下,倪烨行凑到他耳边悉悉索索说了几句。   简奕皱起眉头,神情表露质疑与无法理解。   “早和你说过,她是善罢甘休的人。”   “现在怎么办?”   “烂摊子本来就是推给别人的,她想掺一脚,当然自食其果。”   简奕鄙夷地看着他,“那是你前任。”   “现任也没用,她的性子,谁也护不了。”   莫名其妙被破坏掉的看电影氛围,简奕烦躁地低头沉思,难以将狄岚与睚眦必报这个词联系起来。况且她当面说的话确实宽容好听,为什么背地里……   片刻走神,就错开了电影进度。他再抬头,原本不修边幅的主人公变本加厉,顶着一头糟心的乱发,正第三遍给手消毒。   尤游将“病态”这个词演绎得淋漓尽致。颜悦盯着他解剖尸体的姿势动作,情不自禁联想到余清。   余清一板一眼看着,作为验收成果的老师,绝大部分相当满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余歆看了宣传海报后死活不肯来。多余的票让给温启明了,于是,现在身边有对发糖的情侣。   她低头用手机发信息。   ——结束请我吃饭。   ——女王大人,我正装病呢!   ——你拒绝?   ——岂敢岂敢,这是小人的荣幸。   ——但今天真不方便出去,要不来参观一下我家?   ——你会做饭?   ——[咳咳] 楼下外卖不错。   余清挑起嘴角,连笑起来都是一副高冷的模样。   两个小时的影片很快结束,巨大的荧幕上播放长得惊人的出品公司,除了主角外的主创上台讲话,摄影人员有条不紊架好相机。   “这电影不怎么样。”江晨风低头轻声说。   “嗯,和想象有点差距。”全程认真看完的朱祺同样发表评价,“全靠尤游演技在撑,其他配角也还行。”   “但剧本渣得和屎一样。”李昀昊一阵见血。他身边几个粉丝也在讨论,这部电影没什么剧情,不符合尤游往日的接戏风格。   “谈合同时候的剧本和后期不一样,”了解内情的余清说:“前期没过审,很多情节删了,剩下的都是套路。”   “而且我才知道导演是单湄。”颜悦他们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知道是他就不浪费假期过来了,睡个觉多好,天还这么冷。”   善解人意的温启明不知何时买了热奶茶回来,一人一杯,暖心窝。   最后还剩下一杯,他回头,“你们还有一个同事呢?”   颜悦咬着吸管转身,“奕奕啊?估计直接和倪烨行走了,你拿着暖手吧!”   温启明不喝甜的。   出到大门口,余清先和众人告别。剩下三只单身狗表示不做电灯泡,也与他们分道扬镳。   简奕靠在通道墙侧,透过水雾的玻璃看瑟瑟飘摇的树木。   出来的倪烨行拍了下他肩膀,“走了。”   “去公司么?”   “回家也行,这两天没什么事。”   “丽贝卡会诅咒我的。”   “她谈恋爱了,没空。”   他把车内空调打开,搓了搓手,抓住简奕的,“让你多穿点。”   “一会儿就好了。开车吧你。”   倪烨行见简奕说话心不在焉,眼不对焦,立刻猜出他心中所想。“还担心狄岚?没必要。”   简奕看了他一眼。   “别乱送秋波,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他原本也没想什么,简奕心中暗道。不再牵扯这方面,顺口谈起刚看的电影。   “你们公司的后期特效都不错,就是片子质量不好,市场收益估计不大。”   倪烨行轻笑一声,不明觉厉。   “我说得不对?”   “对,从常规看来是这样,至少会低于尤游往常的作品。不过这次,有人打着大算盘。”   “说明白点。”   等在红绿灯前,一个穿着橙色羽绒服的女孩拖着行李箱飞快跑过,半长的马尾一甩一甩,一个中年男子紧随其步。身后,一个画着精致妆容的女孩优雅走过,全然不理会闪烁不止的绿灯。   “是个圈套也是个赌局,就看尤游坚持自我一点,还是在意大众一点。”   简奕明白过来,是有人想打破尤游的惯有模式,将他打造成一个大众商业化的人物。   “花这种心思不如出个好剧本。”   在一个什么都追求“高效”的时代,几乎所有人都在追求更快更好的利益。对工农事业来说,想方设法提高效率便是。而对文化精神产业而言,本质的缺失导致力不从心,于是,粗制滥造横行,各种作品青黄不接。   作为一个学者,简奕没有诗和远方化的理想主义。他是直性子,秉持简单粗暴为基础原则。倪烨行给他讲了半天圈子与长远利益,他依旧坚守最初的问题——有条件有能力做更好的,为何还要花心思在旁门左道上?   “除了抓变态和搞研究,我真想不到你还能养活自己的职业。”倪烨行下次定论,“或许你可以学着写故事,写你的正义。”   “我就在说一些事实。”   简奕靠着椅背,面向目光所及的整个世界。他就是不明白,有些事一看到底明明豁然开朗,为什么有些人还是郁郁寡欢,不予接受。就像有些东西,多多少少差别有多大,可每个人都在执着追求。   他突然想起岚心笔下那个没有价值概念的世界。   狄岚……故事里的人物,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回到现实,选择追寻毫无价值的自我?   两人找了家餐馆吃饭,又聊了些琐碎的小事。譬如,丽贝卡最近看上一个比她矮七公分的小个子,奶奶又去了什么地方旅行,之前做外包碰上两个有资质的实习生,准备挖过来填补技术团队,等等。   不明朗的事物随处可见,但生活依旧愉快地继续。   经过一顿饭时间讨论,两人终于决定好先去公司再回家。   “做老板最不好的就是,再努力也没有奖金,没动力。”霸道总裁站在常人无法理解的角度自怨自艾。   “把卡给我,我给你发奖金。”简奕伸手。   “能不能选择奖励机制?”他手刚伸过去,简奕手机响了。   “余清?”   “看消息,到药行街集合!”对方甩下这一句话就撂了电话。   倪烨行不满地一皱眉,“你们工作真是不分时间地点场合。”   简奕利落点出消息,发话,“兴明区药行街四嵩巷,你空么?不行我自己打车。”   “空!”他调转方向,往药行街开去。   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案子,牵涉到S市史上最恶劣的一个连环杀手。   所有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药行街,警方已经将现场隔离。   这片小区人很多,周遭聚集不少凑热闹的,进入现场环境十分艰难。   凶案现场是个死胡同,死者腹部洞开,十多公分的一道大伤口,血肉模糊。除此之外,十片指甲不翼而飞。   颜悦在周围转了圈,停在周围,余光瞟尸体,小声问:“确定是那个神经病?都失踪好几年了。”   “错不了!”余清信誓旦旦。   简奕插/进来,看了尸体一眼。   那个案子发生在三年前,持续近一年时间,受害者多达二十四人,被杀手法干脆利落,毫无关联性。唯一的共同之处是,每个人都被取走身体的一部分。   姚邵西赶到,面色阴鹫,和余清讨论犯案手法上的问题。   颜悦拉着简奕小声说:“祈祷不是旧案吧。要不是这案子,姚队比现在近人情多了。”   案发当时,余清刚过实习期,姚邵西颜悦还是肩并肩的小警员。这案子,直到最后凶手莫名其妙消失,警方都未能找到任何线索。也正因为这事,S市警局被无数媒体推在风口浪尖,遭人诟病。   姚邵西是个责任心极重的人,这事给他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所以无论碰到什么案子,他都尽心竭力,一丝不苟,连生活都被压榨得毫无乐趣。   颜悦和他做同事最久,深知他为人。每年有那么多由于能力受限条件受限未能勘破的案子,连她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人都觉得压抑,何况作为领头人的姚邵西。   简奕作为一个外来人无法理清其中原委,只是作为明眼人看出来,姚邵西脸色确实格外难看。   “工作场合别拉拉扯扯的。”江晨风经过,不动声色留下一句。   两人松开手瞄了眼场外,走向各自区域。   ☆、来路去路(二)   死者姜立生,工作是某剧院道具师,家住附近。最近剧院每天下午一点开始排练,这里地偏,公交车班次不多,他每天吃过饭会提早出发。这条是必经之路。   “听起来是熟人作案。”撇开旧案,简奕就事论事。   余清说:“衣服很整齐,一刀毙命。陌生人是不太可能近身到这种程度。”   “可以分离开。”姚邵西说完,看了张律知一眼。   张律知道:“之前医院有具尸体失踪,后来在市郊垃圾场找到,指骨不见了,也是一样的手法。”   颜悦张张嘴,她正想说,伤口不是那个神经病的风格,想排除旧案的可能。   之前的或许是巧合,所以还在调查阶段,加上这次,就能直接立案了。   简奕去询问三个目击证人。   颜悦问余清,“你不是和某人有约么?怎么拐到这种地方捡尸体?”   余清也无奈,指着简奕问话的两男一女说:“不小心撞了个人,我刚下车他就跑了。那三个是追的,进巷子之后女的叫了声,我跟进去,就看到了这场景。”   简奕回来,那三人忙着撇开干系,什么也问不出来。   “是没什么线索,我和他们就前脚后脚的时间。”余清说。   朱祺:“联系到剧院负责人了,现在过去吗?”   “简奕,悦悦,晨风,你们三个先过去,剩下人在附近找其他线索。”姚邵西望了眼周遭,这种小区街里街坊都相互熟识,不论那人是碰巧路过还是就在附近,一定会有蛛丝马迹。   莱西剧院,坐标文化广场,的附近,一个寡寡无名的小地方。   简奕第一次开警用车,不太习惯,全程低速行驶,生怕出交通事故。所幸两边距离不远,二十分钟就到了。   现在时间十二点三十八,马上就到剧团排练时间。他们加紧脚步,尽量别妨碍别人工作。   从前门走进剧院,剧院内部空旷巨大,光线昏暗。前排隐隐绰绰坐着几个人,舞台上一个中年人站着,打电话的姿势。   见到来人,中年人放下手机,下台阶迎上来,表情是含着晦涩的悲痛。其余坐着的几人也纷纷站起。   “三位警官……”   “别紧张,我们就来问问情况。人都到齐了吗?”颜悦率先开口。   中年人回头扫过表情不安的剧团人员,表情仍是焦躁,“还有一个管后勤的,联系不上也没请假,不知道什么情况。”   “叫什么名字?”   “贾诚,西贝‘贾’,诚信的‘诚’。”   简奕先记下。   “姜立生在这里工作几年了?”   “五年多,从这个剧院开始他就在了,我们都是一起走过来的。”团长说着,有几人跟着点头。   “他性格怎么样?容易和人结仇吗?”   这问题问的几人脸上都有些尴尬,其中一人说:“他天生就嘴贱,干点活吹毛求疵磨磨唧唧,不结仇才不正常。”   这话有点引火烧身的意思,另一人忙道:“不过也习惯了,嘴上再大的仇,不半天就没了。现在剧团人正紧张,谁也不想多出是非。”   “就是说,你们和他都有仇?”简奕开门见山直捣黄龙。   几人:“……”   “立生弄丢了过几天演出要用的戒指。”团长指着其中两人道:“他们背后说了几句闲话,被他听见了,然后就吵起来了。立生说话比较难听,其他人看不过帮了两句。就这么点情况。”   被指的两人说话:“我们也是听贾诚说的。而且姜立生本来就手脚不干净。”   剧团内部关系复杂,很不和谐。   江晨风止住其余和声人的七嘴八舌,“别吵,是贾诚散布的姜立生偷窃的消息?他俩关系很差?”   他们把重点锁定到贾诚身上。   一个女演员说:“他一开始也没明说是姜立生偷的东西,后来团长看我们吵起来,想息事宁人,就吼了句‘别随便冤枉人’。团长和姜立生是好朋友么,我们都卖面子,但是贾诚又突然跳出来,说亲眼看到姜立生把戒指放进包里。”   事件有些复杂……而且不是他们追逐的重点……   “之后呢?戒指找到了吗?”简奕问。   “没有。贾诚挺实诚的,这样说我们也搜了,可什么都没找到。但是,姜立生中间上了趟厕所,贾诚跟着去的,两个人就在厕所打起来了,贾诚说他把戒指吞了。”   “因为当时状况是姜立生被贾诚揪着打,所以团长直接让人把贾诚拉开了,没处理后续。”   吞了……   三人不约而同联想到姜立生腹部十多公分的大伤口。   “多久之前?”   “就昨天。”   “贾诚家住哪儿?”   “兰溪小区……”他们见颜悦到一边打电话,有些局促地问:“警官,不会真是贾诚杀了人吧?他平常……平常看着挺老实的。”   “只是嫌犯。你们再具体说一下贾诚的性格。”   这次的问题没人积极回答了,所有人面面相觑,仿佛在提防什么。   江晨风催促,“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还是你们谁有他上午的不在场证明?”   团长说:“贾诚是我们里年纪最小的,他样貌不是很好,比较沉默,很多工作应聘不上。”   “但干活很勤快,就是爱较真,什么事都非要找个理由,姜立生这事儿就是这样,其实他没必要……”他说着叹了口气,不愿意接受贾诚杀人的可能。   江晨风冷眼旁观,这些人的表情看着像是伤心难过,却个个都比他们进来时松了口气,不见得什么真心实意。   做完该有记录,三人告辞离开。   颜悦出门后感概,“什么案子都这么容易多好。”   “那还轮得到你端这碗饭?”江晨风斜了她一眼。   她哼哼一声,“接下来去哪儿?回药行街?”   刚发动车的简奕回了她句,“刚才姚队说什么?”   “没打通姚队电话,我打给耗子了,让他直接联系搜查队,兰溪小区离这儿挺远的。”   简奕沉思片刻,抬头看两人,“哪个杀人犯杀完人后会回家?”   车内沉默片刻,简奕拔了车钥匙,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下车,分头往剧院前后门包抄。   十五分钟后,江晨风在后门小巷逮住了贾诚。   贾诚穿着黑色羽绒服,胸前有两块异样色泽的污块,血腥味浓重,带血的器刃就藏在衣服里。   如他的同事们所说,是个实诚的人。   江晨风把他按进车里,让颜悦打电话,“告诉姚队,咱们结案回警局了。”   满载而归的警车呼啸在城市的寒风中,哇哇作响。   三人踏进办公室,就见靠门框贴着一个人。   “苒苒?”   “悦、悦姐!我来找我哥!”   这姑娘看着肾上腺素有点高,脸通红,说话都结巴了。   顺着她的视线望进去,就见一个带着口罩的男人坐在椅子上,翻一本画册。   余清从侧边的房间走出来,“找不到咖啡,只有可可,爱喝不喝。”   男人抬头,看到众人,平光眼镜下的眼睛眯了眯,狭长的眼线向上飞起,打招呼,“嗨!我又来参观警局了!”   听到声音,张苒又整个人激灵了一下,贴着门框继续往里望。   余清把泡好的可可递到他面前,男人正要开口嫌弃,突然咳嗽了两声。   “让你装病,弄假成真了吧。”   尤游摘下口罩,“清清,你太冷漠了,明明是你放我鸽子。”   “然后戳穿了你不能出门的假话。”   “我只说不方便,没说不能。”尤游逐字逐句抗争。   颜悦望天,好像把温启明落在凶案现场了,不知道他回去没,打个电话问一下。   想着,默默走到一边。   张苒整个人处在天打五雷轰的当机状态,瞪着眼睛看眼前场景。   她看见了尤游?!活的!而且尤游管一个女人叫亲亲?!两人还亲密无间貌似情侣?!   要是现在拍张照片传到网上再附上张自己的表情包,会不会变成网红?!   “过去坐吧,你哥他们还要会儿才回来。”简奕拍拍不能自已的小姑娘的肩膀,到饮水机前泡了两杯热茶,递给她一杯。   小姑娘捧着热茶,浑然不觉热度,依旧热切地盯着尤游的方向。   “你的小迷妹。”余清目光一指张苒,对尤游道。   尤游抬眼,对着张苒的方向欣然一笑,“来合个影吗?”   张苒受宠若惊,欣喜若狂地站起来,朝他走过去。一边心想,警局真是个好地方,以后要常来串门!   她打开手机,锁屏与壁纸是同一个人物的不同写真。   见尤游微微愣神,她忍着情不自禁的笑容说:“这是我爱豆,我最喜欢的人!”   “还以为你最喜欢的人是我。”   一旁的余清被他明目张胆的臭不要脸逗得发笑。   张苒露出羞赧的笑容,“他出道不久,还是个新人,知名度不高。”   “我知道他。”尤游舔了舔嘴唇,摸下巴,“之前有篇通告,就是以他为例,说什么新时代粉丝经济来临。”   他这话口气有些傲慢,张苒手一僵,嘴角立刻平下去,露出防御的姿态。   作为死忠粉,每天搜索爱豆的名字,看路人评价。一点点赞赏会让她们欣喜若狂,遇到黑子拉黑举报也是常事。偶尔也有些人,用中立的态度,质疑这些新生代偶像们,除了圈粉外,一无所有的实力,会给本就混乱的娱乐圈、乃至娱乐化的社会,带来什么?   带来什么重要吗?她们只是想肯定他的努力,给他一个继续站在舞台上的机会。   不然,空喊喜欢的粉丝有什么用?   尤游演了二十年的戏,年纪不算太大,也是娱乐圈的老人,看不起用钱砸出来的偶像理所当然。她没什么好不服气的……   可她心里依旧堵得慌。捧在手心里喜欢的人,怎么能被人用这样轻蔑的语气说呢?   张苒关了相机,努力镇定地说:“粉丝经济挺好的,说明我们的努力被人看到了。”   “你们的努力是父母的钱,花起来当然容易。”路过的江晨风轻飘飘扔下一句。   她脸涨得通红,“我花的都是自己生活费和打工赚的!没和家里多要过一分钱!”   江晨风回了个“你真厉害”的眼神,给手机充电。   颜悦拍拍她肩膀,“这货仇视社会,别和他一般见识。”   江晨风抬头:“别胡说八道啊,我是三好公民。”   “看到没,秒怂的。”   颜悦窃喜地回到座位,看到他桌上的单子,愣了一下,“你今年答应了?”   “我脑子进水才答应,不知道谁搞的强制!”他把单子扔到一旁,一个字也没填。   余清站起来,“外卖到了,我去拿。”   “穿件外套啊!外面可冷了!”切换扮演老妈子角色的尤游认真嘱咐。   回头,张苒一脸抑郁地拿着手机站在一边。他挑起目光仰视,心里的感觉并不如方才表现出来的。便拍了下她胳膊,“干嘛?那么在意别人想法?”   张苒撩起眼皮,觉得这位大牌也不那么大牌了,赌气式的说话口气道:“才不在意呢!你们都不明白!”   尤游挑眉,“不明白什么?”   “他又不像你,没后台没渠道,如果我们不努力,可能几个月后就看不到他了呀!”   像你这种、从旧时代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人,怎么会明白呢?   “所以没人说他不好。”他依旧拍了拍他肩膀,转过身。   倘若无人认可,能力再优秀,行事再努力,对社会而言,只是水中月、镜中花。孤芳自赏的美好,毫无意义。   尤游不喜欢哗众取宠,也深知,没有粉丝,自己什么也不是。   而能一边努力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一边用此回馈粉丝,简直是世上最两全其美的事。   余清拎着盒饭上来,肉的香味即刻吸引到众人。   “新开的店?没见过这包装!”   余清把店名报给他们,让傻愣着的尤游接手,“自己拆。”   两人忙乎着吃起迟到的午饭。   ☆、来路去路(三)   “简奕他们抓到杀姜立生的凶手了!”巷子另一头,跑来的张律知如是说道。   “这么快?那我们还找什么?”跟着继续找线索的王能抖抖脸,心说这风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吹得他快面瘫了。   姚邵西回头,面色严肃,“找另一个凶手。”   王能撇嘴,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律知知他心中纠结,也不寒碜,中规中矩指自己来的方向。   “那片都问过了,没看到可疑人物。”   “那就不排除是这片原住民的可能性,可以锁定搜索范围。”   他刚说完,手机响了,李昀昊打来的。   李昀昊瞧了眼办公室热闹的众人,死气沉沉地说:“姚队,局长说,凶手已经抓到了,没有明确证据与‘那个’相关,用不着杞人忧天立案,先撤回来吧。”   什么叫杞人忧天?难不成等人再死于非命才开始查?他有些不痛快地想着,急躁应了句,“知道了。”   李昀昊翻了个白眼,隔着手机都能感觉他脾气坏,所以他们都不愿意打电话。“哦,对了,晨风的借调单过来了,他不想去,要找你谈,你要不也顺便和局长说说。”   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王能见姚邵西拿着手机一脸脾气没处撒的表情,默默挪开距离,谁知张律知竟然不识好歹往上凑,还拍他肩膀。   预料中的发作没出现。姚邵西深吸了口气,打开对讲机,大声说了句:“收队!”   姜立生的案子结束得很快,姚邵西亲自观阅了简奕写的结束报告,在最后指甲缺失的疑点栏里加上重重一笔,能看出他希望上层重视这案子的迫切决心。   希望并不如愿。上交的报告如堕深渊,完全没了回声。   另外,江晨风的强制借调令,简奎秋并不知情。他答应姚邵西帮忙调查、尽可能回绝。然而,一阵消息出去,再次杳无音讯。   就这样,在喜闻乐见的和平安定中,众人又荒废过半月有余。   简奕办公室的门打开。他穿着外套,手上拿着围巾,准备出门。   颜悦:“奕奕,你去哪儿?”   “去蔡芬教授家看小哑巴的进展。”   姚邵西最近在专心研究旧案。之前的两个案子似乎给到他什么启发,断定那名丧心病狂的凶手会再次作案。   局长不想立案也是为警局考虑。他看了三年前的新闻,那个案子引起的轩然大波让整个S市人心惶惶,警局一度成为众矢之的,政府部门的地位也是一降再降。   如果历史重演,在社交媒体舆论更发达的今天,难以想象会变成什么局面。   “你一个人去?”颜悦补周志和月总结有点麻木,内心渴求新事物刺激。然而,窗外的寒风又打消她这个念头,继续窝回她的桌子。   “嗯,一会儿还有点其他事。我的报告写好在桌上,弄好帮我一并交了。”   她应了声,继续敲键盘。   道路两旁,清寂无人。   一场冷锋过境,让鲜少见雪的S市漫天飞絮。如此气温如此天气,再配上S市特有的无死角式妖风,什么铜皮铁骨都屈服在寒冬腊月的摧残下,足不出户。   简奕带上耳机,那头传来轻快略哑的女音。   “简?他现在忙着呢!”   “没关系,和你说也一样……”   红灯闪烁,绿灯——他踩下油门,一边说话,一边跟着前车直行。   十字路口刚过一半,一辆车忽然横冲直撞,突袭而来,正对他的驾驶室。   凶残的撞击猛然而至,车门变形隆入内部。简奕感觉脑袋嗡的一声,天旋地转,承受着撕裂般痛苦的身体动弹不得。左腿……左腿卡住了,他想提。忽然,“呯”——   “简?简!你那边发生什么了?!”   保持行驶偏离轨道的车子撞上路边障碍,他撩开一点被炽热液体糊住的眼皮,后脑勺被什么重重一击,昏迷过去。   颜悦打了个哈欠,敲下脑子里最后一句人话,盯着屏幕眼皮子打架。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电话惊得她一个大点头,差点栽进正下方的咖啡里。   “喂,你好……”   她两个字刚出,那边已经噼里啪啦说开。   半晌,她挂掉电话,直奔姚邵西办公室,敲了两下门,直接推进去。   “姚队!蔡芬家的保姆打电话来,说蔡教授和小哑巴失踪了。”   “什么?”他放下手里文件,站起来,“保姆现在在哪儿?”   “她在家,刚给我打的电话。”   “号码核实了么?她怎么断定教授他们失踪的?”   两人一起往外走。   “核实过了。是蔡教授的女儿回来,打她妈妈电话打不通。保姆说三天没见过她,才想起来报警。”   这情况有点特殊。   姚邵西问:“教授她女儿呢?”   “在联系认识的人,暂时还没结果。”颜悦口气急匆匆地说:“那保姆打电话声音都快哭了。”   蔡芬女儿说话很冲,脾气不好。   “对了,简奕刚去找蔡教授了,要不要先联系一下他?”   “没关系。”他扫了眼办公室,对颜悦和江晨风说:“你俩继续补总结。小朱,你和我走一趟!”   朱祺站起来拿外套。   ……   蔡芬家。   蔡兰芷仍在一楼打电话,她妈妈的朋友圈大得惊人,是个大工程量。   报案的保姆站在门口,盯着来车方向望眼欲穿,两颊被冷风吹得干红。和姚邵西对话后,才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屋子,面对蔡兰芷的目光依旧躲躲闪闪,可见十分畏惧。   他们看了楼上楼下,屋子摆设几乎没动。按照保姆的话,她三天前给蔡芬打过一个电话,蔡芬带着小哑巴说去找朋友,之后一去不复返。   他们走下楼梯,碰触到蔡兰芷尖锐的视线,无奈。   不管怎么说,蔡芬的失踪很大可能与小哑巴的案子有关,他们是责任人。   但是寻找失踪人口的方法有限,他们无法给出笃定的承诺。   姚邵西再三强调“尽可能”后,收获到蔡兰芷鄙夷的视线,然后被赶出了蔡芬家。   两人:“……”   朱祺想起简奕,“简奕比我们早出门怎么没到?”   姚邵西就顺手拨了个电话。   ……关机?   “不会路上出事了吧?”   朱祺的乌鸦嘴刚开口,姚邵西正好看到一条未读消息,是交通队的一个人发的。   ——刚处理一桩车祸,你们队副又不幸遇难了。   下面附了医院名称,以及一系列形容惨状的词汇。   姚邵西:“……”   ……   世界仿佛一个巨大的无底洞。简奕觉得自己掉进了过往的寒窖,劈头盖脸,稀里糊涂,挣扎不得。   不同声音混杂着共振的频率,一点点在他耳边炸开,忽高忽低,忽低忽高,他几乎觉得自己脑子又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在叫嚣反抗。   事实——   “准备二次心肺复苏!”   “一、二……”   “嘭——”   急救室的红灯拉紧外观人的神经。倪烨行在玻璃与帘幕外踱步,焦躁的心情十分想把肇事司机拖出来千刀万剐。   丽贝卡打了两个电话表达关心,一边在另一头收拾老板丢下的杂碎事物。   姚邵西他们马不停蹄赶到医院,正碰上红灯熄灭的千钧一发时刻。   穿着蓝色消毒衣的医生走出来,蓝色的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不近人情的眼睛。   他们放慢脚步,小心翼翼憋屈着呼吸走过去,一边看倪烨行急不可耐地询问病情。   大概是平时装模作样居多,两人觉得他此刻有些失态过头。直到简奕被完好无损地推出来,他才如释重负松下气。一瞬间的目光,仿佛得到救赎。   作为和倪烨行的老朋友,朱祺一直不大明白他和简奕是怎么走到一起的。除了最初简奕失忆,倪烨行追着他跑那段时间,其余的正常情况,都是朋友多过情侣模样,不知实情的人哪怕脑洞破天也难想歪。   但是,这种时候,真正的情深意重才真正表现出来。   三人跟着手术床一路走,最后一视同仁被隔离在重症病房外。   医生原话。简奕的状况非常恶劣,尤其后脑勺的撞击。加上他过去做过脑部手术,可能会引发旧患。神经类手术需要更专业更权威的人士来,他们不敢贸然动刀。目前只是保住他命,具体后续情况如何,还不得而知。   姚邵西看着可望不可及的病房内部,问:“简伯父呢?没有通知他?”   “他有些事,暂时不在S市。”   倪烨行沉思片刻,飞快物色了几个神经科医生,准备联系。   ☆、拟态(四)   天气晴好两天,化了雪,又阴沉下去。大朵大朵的乌云压抑在城市最高的楼房上,颓然欲下。   安沛珊从冷清的早班公交上下来,湿冷的空气一入鼻腔,又酸又痒,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她抖抖身子,将瘦削的下巴藏进毛衣高领里。   六点多,天色灰蒙蒙一片,往常这样早起也是鲜少。她回忆着脱离苦海后过的最平静的一段日子,想起狄岚的脸,又想起他爸妈的,还有……   她呼吸急促了一下,僵着动作垂下头,企图隐藏心中羞于见人的耻辱。   狄岚的家近在眼前,狄岚近在眼前。她伸出手,仿佛伸向慰藉,按下门铃。   一声,两声,三声……   五分钟后,她在彻头彻尾的冰冷里浑身发抖,仰头看了眼高高在上的大门。   不在?   又是一声,两声,三声……   她突然想到个理由——狄岚睡觉总是把房门关得很紧,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听不见这细弱蚊蝇的门铃声。   安沛珊左右看了看,找到一个避风的角落,等熟睡的人醒来。   八点,天空露出一丝灿金的暖意,惨淡的背景色终于染上色彩,不纯粹的淡蓝,干净至极。   骆依依裹着白色大棉服步履匆匆往里小跑,一眼瞟见蘑菇似的窝在一边的安沛珊。   “珊珊?”   处在静止状态下的安沛珊突然受惊吓,言语功能暂缺。   “你怎么这么早来?狄岚这两天不在。”说着,她用钥匙打开门,一大一小两只猫喵喵叫着蹭过来。   她走进门,几天不待的屋子莫名有些陌生。奶奶死后,她还是不敌父母花言巧语,跟着住了回去,但是……   骆依依拿出猫粮袋,给两位祖宗的食盒满上,然后去换猫砂。   “她去哪里了?”安沛珊目光跟着她忙碌的身影。   “不知道,只说可能大半月都不在。”   骆依依的动作有些急,差点被自己绊倒,踉跄了一下,平衡住身子,一边问:“你有急事?”   “没有。”   “你一会儿去哪儿?”   “……不知道。”她唯一的去处就是回家,可她不想回家。   “我要去听个志愿者故事会,要不要一起?”   安沛珊突然发现,忙碌起来的骆依依看起来十分开朗,与平时翻书不说话时,截然两种性格。   “好。”   志愿者故事会,顾名思义,就是志愿者来分享他们的故事。   活动场地不大,舞台下摆了百来张椅子,整齐划一的白色。   安沛珊还是真正意义上参加这种活动,目光不安地扫视两边密密匝匝的人,不自觉又紧张起来。   今天天气很冷,场馆太大,显得无比空旷,不知何处来的阴风无孔不入,导致内外温差不相上下。   敬业的主持人穿着端庄的及膝裙,介绍即将上台的志愿者。   安沛珊余光打量周围人,除了最前排的中年领导,多数都是面孔稚嫩的大学生。大学女生总不怕冷似的,穿着短短的裙子,下身看起来很薄的丝袜,将自己的瘦削娇小展露无遗。   骆依依也是,她上身看起来很暖和,竹竿似的两条腿却像要被风吹断,让人忍不住担心一把。   现在说话是个娃娃头短发的小女生,两边屏幕是她放大的脸,小巧精致的五官像个没毕业的孩子,却已经从事志愿服务八年了。   她是个护士,志愿从事临终病人关爱事业,目前有一个九十四人的组织。   鞠躬,掌声。   骆依依不动声色地附和着所有人。   又一个女孩,她命途多舛,六岁时一场车祸让她失去一条手臂。尽管当时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及时治疗,手臂的神经却依旧没有接上,至今虚有其表没有任何功能。   她说,她所作的一切都是报恩。说起当年将她从废墟里救出来的路人,用路边商店一毛钱一块的冰块,捂着她和她的断臂送到医院,依旧动容不已。   骆依依看得很认真,几乎有几分感动。   故事细想都是窠臼,在山路上唱儿歌欢送支教老师的小学生,背着小矮子涉水过河的大个子,为爱情为本真留在贫瘠土地上的女干部……   都能一言以蔽之的故事情节,细细说起,又是当事人数不尽的回忆。   可惜,台下并没有几人在认真听讲。   主持人给的赞辞是千篇一律的“无私”、“大爱”、“奉献”,但都不足以体现。   一位抗洪救灾的义工代表说:结束之后说起来好像怎么也说不完,其实做事的时候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是要这样做,得做,然后就做了。   故事就是那样顺理成章地继续。   八位志愿者分享完毕,起初人潮涌动的会场内人员已经所剩无几。   安沛珊没有认真听多少。她想,世上这么多好心人,当初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来解救她呢?   她还想,爱这种东西,得有条件有能力才能施予。不然自顾不暇,哪里来得及去伟大?   两人又在其他场馆逛了逛,多是些展出照片,还有些见缝插针的商业宣传。   骆依依看着内向,人际圈子却不小,一路与许多人打招呼,安沛珊就在一旁当空气。   走出场馆,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阳光普照大地看起来暖融融,唯有空气高冷依旧。   “依依,”安沛珊忍不住心里的问题。   “嗯?”她转头。   安沛珊摇头,她还是问不出口。   狄岚说,骆依依是个愤世嫉俗的人,她认定存在是错误,将生命定义为死亡的前奏,一切付出皆是为了失去。   是个偏激的否定主义者。   可是现在的骆依依看起来积极乐观,丝毫不像个心里时刻挂念死亡的人。   骆依依深吸了口气,“天气不错,一起去附近公园走走吧。”   她点头。   两人走在院士公园的小路上,鹅卵石对冬天加厚的鞋底无撼动之力,静静做着摆设。   南方的冬天极好,常青树种多,绿荫遮蔽,阴影中碎出的光斑显得弥足珍贵。   尽管,往前三两步,就能完全沐浴在阳光下。   公园中心有个巨大的人工湖,小小的湖心岛从一头看着遥不可及。不少人租了船,情侣或一家人,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尽情游耍。   安沛珊盯着一对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妇,有些出神。   “你为什么回来找狄岚?家里不好?”一路沉默的骆依依开口问。   二人在湖边一条长椅上坐下。   “很好。”父母弟弟都对她很好,但是……她自己不好。   “我最近,一直做梦……梦到以前的人……”说到这里她皱了皱眉头,她并没和骆依依说过以前的事。   但骆依依听狄岚说过。   “以前的人怎么了?”   “……他们想拉我过去。”   她害死了他们,她不配过那么好的生活。   每次噩梦惊醒,她心里都被这样的感受笼罩。   所以看着父母对她越好,她越难受。她对他们的感情几乎陌生,也没有为他们付出任何,却要获得这样的补偿。她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公平的。   “你不想过去,就把他们踹开呗,他们又拉不动你。”   安沛珊一脸犹豫地听着她这句轻松的话,觉得这是件难度颇高的事。   “我……”她想说自己没那个力道。但只是做梦,她身负人命,身负愧责,是她胆小,自己缚住自己。   “觉得对不起他们?用不着。他们招了你的恨,什么结果都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这是她鲜少表露的偏激风格。   “而且过去的都过去了,也没有人追究你的责任,何必给自己画地为牢呢?”   安沛珊依旧不能把她的话放进心里。   其实归根结底,她自己也没弄明白。她不是对害死人的事心有余悸,而是害怕这段过往影响现在的生活。   找狄岚,因为狄岚知道这件事,并且不以为意。想远离家,是过去二十年的生活,让她对家庭产生了阴影,无法适应这种关怀备至。而且,她不知父母某天知道真相后会如何对待她,未知的恐惧令她焦躁。   “我……是觉得,狄岚这儿比较自在。我爸给我找了份工作,我妈想给我相亲,我都不想……”   骆依依无奈,“你这个年纪不是应该的么?难道想让狄岚养你?”   安沛珊没回话,倒不是养不养的问题,她也没想过,就是一种单纯的,想回去的欲求。   “常回去看看狄岚肯定欢迎你,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你说是吧?”   “生活”这词很讨厌。   安沛珊点头,顺应某种无转机的绝望,一口气松下来,和她说起她的新工作。   “我现在在图书馆整理资料,就是大学城的图书馆,很大很干净。而且是轮班制的,很轻松。”   骆依依笑起来,“那里我经常去,能经常碰面。”   “嗯,我还在那里看到过狄岚的书。她好厉害,好多人喜欢她。”   “可是,我不想相亲……我想让狄岚给我妈说说,她肯定行的……”   剩下都是安沛珊的喋喋自语。她的新生活很安乐,很幸福,除了那一点人人都有的鸡毛蒜皮的小苦恼。   骆依依扮演一个安静的倾听者,却不知不觉出了神。   她现在越来越频繁地觉得生活美好,譬如安沛珊忧虑的琐碎生活,譬如湖上划行的情侣,路边奔跑的小孩,还有刚才听到的那些关于奉献的故事。   她很相信,一点都不觉得假,甚至到现在心里还存着感动。   但是,原本的想法也一丝不曾变。   活着很好,死了……人人都是向死而生的。   只是一个事实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骆依依最终狗带,详情《谓之反社会》第五章,可能没多久就要锁起来了   ☆、来路去路(四)   “某登山客在乌蓬山山腰发现一具男性尸体。”   倪烨行关掉推送,放下手机,盯着病床上,仍无苏醒迹象的简奕。   车祸手术后已经过了十八天,他的身体状况稳定,已经搬出重症病房。倪烨行先前联系的神经科医生都相继来过,望闻问切各种检查一律不少,得出的答案是——旧病没有复发。   这是个好结果,但是一天没看他醒来,倪烨行还是不安。   “嘟嘟。”   门被敲了两下,从外面打开。   柯西走进来,手里提着笔记本的包,面无表情地说:“谢耳说你大脑连着邮箱都被黑了,提议试验一下他新开发的杀毒软件。”   “回去先把他游戏盘清了。”   “好主意。”他说完,电脑开机完毕,插入优盘。“但那款杀毒软件确实不错,可以给你的邮箱用用。”   倪烨行知道他在说自己一直没回复的事儿。   “什么东西那么重要?”   “谢耳中意的那个小妹妹,”他打开文档,是一些照片和模棱两可的信件截图。   柯西眯了眯眼睛,“我拿错版本了。”   倪烨行:“……”   他看了那几张照片,专业的偷拍角度,无语,“我让你们稍微注意点她,怎么弄得和非法分子似的。”   “是业内专业人士。”他纠正,“这小妹妹爱遛弯,化妆技术一级,不这样跟不住。”   倪烨行看到一张照片背景有点眼熟,“这里……”   柯西望了眼病床,“是查尔斯教授的原住宅。”   “不是被一把火烧了吗?”   “另一个地方的,一模一样的布置。”他这句话阴森森。   倪烨行终于感觉到一点危机,问:“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没有消息哦,跟踪的人失去联系了。”他点开另一份,“有她身边这几位,继续确实不大容易。”   倪烨行眉头皱起来,不知对她的胆大妄为作何评述。   “信件你就自己看吧,我就是来告诉你,她消息已经断了,万一死在哪里,可不是我们的责任。”   关电脑,收工。   有点饿了。   柯西摆摆手,对床上的简奕说了句,“简,你赶紧醒吧,再睡下去丽贝卡就要过劳死了,她还一个恋爱都没谈成功过呢。”   倪烨行赶紧把他轰走,给丽贝卡发了条短信——招个助理,工资自定。   丽贝卡回复:你终于良心发现了!!   他想了想,补上几个字:最近资金紧张,从你工资扣。   丽贝卡:XX你大爷!   他把输入栏里“暂时”两字撤掉,转登邮箱。   信件有上百份,时间都是这几个月,各方势力都有。倪烨行看完,一般形容人欲望大都用“蛇吞象”,他觉得这次狄岚是蝼蚁吞恐龙,还速食主义。   简直就是奔着不得好死去的!   太阳东升西落的一天又将过去,他又看到早上那条新闻,但换了标题——   “连环杀手再现人间!S市再回三年前恐怖时代!”   “妈的谁写的通告!有一点专业素养吗?!”   江晨风把掉出来的耳塞塞回去,十分想拔电话线。   “什么恐怖时代?又不炸楼,每年S市死多少人?他们知道么?”   颜悦望着楼下拥堵的记者大军,有些担忧被局长找去的姚邵西。   “那几家通告都撤了,但很多营销号复制了里面的内容,转发量巨高。”李昀昊一边清理余孽,一边剑走偏锋地想,直接把这平台弄瘫得了。   余清阴气森森地出现在门口,幽幽地说:“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听哪个?”   众人许久没见她这幅沉郁面孔,立刻正襟危坐。   “你一口气说吧,别停顿!”江晨风摆出一副舍生忘死的表情。   她伸出一根手指,“坏消息,姚队梦想成真能立案了。”   这个坏消息他们已经接受七七八八了,但听到这样正式的确认,还是有些心疼接下来血雨腥风的处境。   “好消息是什么?”   余清收起手指,冷漠地说:“这具尸体死亡时间很长,但保存完整。而且身体几个部分被缝合过。”   他们以为是凶手的线索,面部的缝合也都看见了,“是以前被取走的那些?”   “不,只是扎上了针脚。”   “然后呢?”   “和尤游电影里那具拼接的女尸一模一样。”   她说完,整个办公室瞬间炸开。   “什么?!凶手是尤游影迷?”   尤游来过警局两次,前后都有相关命案,简直是灾祸体质。   余清敲敲门,压低声音,“听我说完!”   办公室再次安静下来。   “尸体已经死亡很久了,身份证明上标的是两年前失踪,很可能是当时最后一个受害者。而且针脚的伤口很旧,不可能是电影放映后才缝的。”   也就是说,是电影里的尸体仿照这个制作的。   这个事实就令人毛骨悚然了。   片刻沉默后,朱祺拿起电话,“主要道具肯定是精心制作的,打电话问问吧。”   “先别打草惊蛇。”颜悦拦住他,“如果凶手就是制作道具的人,或者相关人,直接问太危险了。”   “我也觉得等姚队出来比较好,况且现在电话也不一定能打出去。”   江晨风又瞄了眼楼下,天都快黑了,这群记者真是兢兢业业。   余清翻了个白眼,对自己被忽视的存在感不满。   “道具组的人我都认识,当时完整的女尸是后期才被完全制作出来的,我也给了建议,根本不存在谁抄袭谁的问题。”   “所以,是碰巧?”   余清到颜悦的电脑前,登陆了自己的云盘,打开一系列照片。各种不同角度的尸体拍摄,充分体现一个法医的素养。   张律知挪了挪眼珠子,电影里的尸体是遮遮挡档,余清拍的这个却完全□□。虽然是假的……   几人专心看着图片,没人关心他的细微情绪。   颜悦认真研读半天,仰头,“清清,这种时候可能应该严肃点,但我真的好想吐槽一下,你是不是有恋尸癖?怎么能把这种东西拍得这么美?”   “美”这个词触及在场几人的恶心点。   “哪里美了?你审美畸形吧。”江晨风也忍不住说一句题外话。   “这本来就是‘美’,残缺美。他们当时请了艺术家来设计的,我顺口给了两句建议,专家很认可,就这么做出来了。”   艺术家……   “你的意思,是凶手是一个和你有同样审美的艺术家?”   “但完全一模一样的东西也不太可能。”她说:“也许是什么地方得到的灵感,又和他自己的想法重合到一起,恰好就成了这莫大的巧合。”   “这个‘灵感’和那个艺术家或者你有关的可能性有多少?”   “别把这种审美说那么小众,有一样想法的不只有我和他。”   几人:“……”   “那凶手为什么要把这个符合他审美的东西扔掉?”张律知问。   “因为看到了一样的东西?”   “因为电影里的尸体更具美感吧,觉得自己受到了挑战。”   他们觉得,余清在这个案子里特别有发言权,凶手的心理把握得一个比一个有谱。   “所以这个好消息归根结底也没什么线索。”江晨风耸下肩,他们还是得在风口浪尖呆着。   “可以推测出凶手的一些特点,”张律知运用最近新学的知识分析,“比如,临床人员,艺术爱好者。”   “性格偏激,很可能有洁癖。大半夜跑山上去抛尸,排除地域因素,也可能是因为躁狂。”颜悦瞪着双死鱼眼望天花板,“想不到其他的了。简奕在就多好,他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死了这条心吧,醒了倪烨行也不会同意你去奴役他的。”   她继续瞪死鱼眼。   一堆人干坐一小时后,朱祺忽然大叫一声,“我们的谈话内容被人发网上了!”   众人忙拿起手机看,就见是一段只有声音的视频,而且发布的博主还特地加了字幕。   底下评论成千上万,有说他们处理案子像儿戏的,有说他们不像传闻中草包的,也有跟着认真分析的,还有几个奇葩声控,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奇异的关注重点又引来一阵撕逼……   这些都不是重点。   他们让楼下警员拿设备上来扫查,办公室被监控了。   然而,折腾半个多小时,最后发现,有个电话没有挂断,一直通着……   颜悦生无可恋地趴在桌上,不忍见人,哀叹:“完了,我们真成网黑了……”   “什么网黑?”姚邵西进门。   颜悦倏地立起身子,张律知心直口快地说:“刚才有个电话没挂断,谈话录音被传到网上了。”   姚邵西脸瞬间黑下来,“什么谈话录音?”   “讨论案情的录音。”他直接翻出来给他看。   姚邵西压着脑门的青筋听完,正打算斥责众人,门外一个警员敲敲门,喊了句:“姚队,局长让你再过去一趟。”   ☆、来路去路(五)   姚邵西再一次从局长办公室出来,一肚子的气硬生生被简奎秋给说没了。   尽管简奎秋对被露传视频的事十分生气,也还是通情达理,让他们将重心放在实事上。毕竟,他们的本职是维护治安,而不是营造什么形象。事干好了,不论用怎样的方法怎样的态度,是对受害者的一个交代。至于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管不了也管不着。   而且,若非闹得人尽皆知,他是怎么也不愿重提这旧案的,一是知道案子难破,对警局影响不好,二是之前的事对警员积极性打击很大,他不想重蹈覆辙。   姚邵西怀着复杂的心情,他知道简奎秋的苦心,但立案是对受害者的一种尊重。他觉得,既然要做,还是按规矩比较好。这样无愧于人,也无愧于心。   走过走廊,窗外一片漆黑,这会儿天已经完全沉下去,厚厚的云层再次登场,遮住璀璨的群星,只留下城市高楼孤独闪耀的灯光。   办公室内的众人这会儿安静了,一人一杯泡面,心酸地吸溜着。   姚队摸了摸鼻子,觉得满屋子的味儿有点呛,咳嗽了一声。   所有人默契地抬起头盯着他,张律知推推桌上另一桶没开的,“给你留了碗。”   姚邵西僵硬地扯了下嘴角,走进去,“今天连外卖钱都没了?”   他努力幽默,但众人只觉得心中甚悲。   “大案当前悠哉吃外卖,”颜悦咬着叉子,嘴巴鼓起一个生硬的冷笑,“头儿,明天我们真该登头条了。”   “那些记者还在?”他刚看门口明明已经没人了。   “角落里蹲着呢,就逮我们出其不意。”她知己知彼地哼哼两句,不满地说:“现在都什么世道,尽找我们这些人麻烦,发个政府机关丑闻很有意思吗?就算案子有时候没破成,不也昼出夜出吃了一顿没一顿,偶尔掺两句唠嗑坐一坐,浪费到几分税钱了?”   姚邵西看到她泡面边上白纸黑字列着几个名字,边角还沾着作料粉。看了张律知一眼,眼神问,她怎么回事?   张律知正等到水开泡好面,回来给他腾了个位置,悄无声息递过手机,给他看视频下的评论。   现在网络的力量实在很大,没几个小时,他们的具体资料全部被挖了出来。颜悦作为队里唯一一个女性,话最多,语调霸道,还有一张姣好的面孔,很快成为网友争锋评论的对象。更气人的是,不知从哪里流出一张她和尤游的合照,彻底成为攻击对象。   而余清,她清冷的调子与外表,以及视频里头头是道的分析,很快在网友围捧下成了“警局支柱”、“探案女神”。   姚邵西戳了戳面的软硬度,问:“这张照片是不是周立案子的那次?”   “嗯,”张律知点头,“角度像是监控,可能是尤游的死忠,趁机发泄怨气。”   那颜悦的锅还真有点惨。   朱祺顺路带走所有垃圾,小身板提着俩大塑料袋,左右不平衡地往外走去。   吃完饭,众人继续干活。   之前余清说的相同审美兴趣的人范围太大,不好着手,还是先从那个设计女尸的艺术家开始,找他志同道合的朋友,一点点延伸开。   颜悦吃饱喝足打了个哈欠,刚顺藤摸瓜找到一个同好网站,点进去,大波的阴惨惨的巫蛊娃娃,风格诡异令人耳目一新,困意全无。   她把整理出来的一页名单给李昀昊,“先这些。”   江晨风在余清指导下,搜查那种可能引发相同灵感的“参照物”。没多久,审美便不忍摧残,落荒而逃,转去研究抛尸地理。   朱祺在做死者分析。   张律知没有任务,和忙得没看过电影的姚邵西一起重温。   凶手这次作案时间很蹊跷,恰好是电影宣传片放出后。加之尸体针脚相似性,不排除其间关联因素,可以找找线索。   姚邵西这个平时极度缺乏娱乐的人,看个电影如临大敌,表情庄严肃穆,如听报告。其他人深受压力,默默改正插科打诨的行事方式,端正姿态。   加班到深夜,可疑名单列下整整三张。颜悦晃着沉重的眼皮把第三张交过去,脚下步子打了个晃,扶住桌子。   一边姚邵西站起来,“你要不先去休息会儿。”   她扁扁嘴,眼睛强行睁大,转身回自己座位,叹了口气,“姚队,咱们这勉强瞎搞有意思么?其实什么线索都没有。”   办公室沉默了一下。   三年前的案子只有姚邵西和颜悦经历过,各种新闻报道写得煞有其事……群众难道就没考虑过?警局,好歹一个正经的政府机关,怎么会有意透露引发民众恐慌的东西?   一个务实国家的最基本要求就是社会安定。   虽然现在常常说,网络舆论越来越如何,人民素质越来越如何。但媒体的哗众取宠和受众的盲目跟风,从二者出现开始便从未改变。   因为这个安定社会很多时候,连给人分辨的机会都没有。   朱祺:“当时死了这么多人,怎么会一点线索都没有?”   那个凶手是个即兴而起的杂食主义者。有时一星期出现一次,有时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受害者人数也是一次一个到三个不等,人多时可能是小群体,也可能是没相关的陌生人,或者极短时间极近区域内,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他们唯一能抓到的定位就是——受害者少了某样东西。   “也不算完全没有。”姚邵西说:“余清当时做了张所有尸体失去部分的模拟图,提出一个‘尸体艺术’的概念。”   “但立马就被驳回了。”余清接过话,“老头子们不接受这种前卫的东西,而且死板地认定,搞艺术的都是营养不良的瘦竹竿。”   “考虑广泛的抛尸地点,以及一次杀几人,当时的凶手定位是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体格健壮,身高一米七五以上,有一定经济实力,思维缜密,反应灵活,处事成熟有条不紊。”   听姚邵西说完,江晨风瞧了颜悦一眼,“这不是你理想型吗?”   颜悦无语凝噎,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巧克力棒。   “现在这三个案子并不能颠覆这个定位。”张律知说。   姚邵西点头,站起来,“这个案子主要还是牵涉太多,太复杂。”他站到写字板前,“暂时把旧案里的细节抛开,来理遍思路。弄完这个就都去休息?”   众人面面相觑,情绪并不高。   “第一个,起因。凶手为什么会重新出现?”   张律知:“电影。”   余清:“女尸。”   他在问题边写上,“电影、女尸”,同时在旁边标注了个圈,“刺激源”。然后问:“为什么他第一次和第二次选择现成的尸体?”   底下人沉默。   朱祺:“凶手既然有艺术感,选取的东西一定是对于‘美’的追求。可能是凑巧么?凑巧碰上中意的。”   “然后找回过去的感觉?又准备大开杀戒?”江晨风露出鄙夷的目光,“说到底,他当时为什么停手?我觉得这才是这个案子的关键。”   “被他丢掉的女尸。”朱祺依旧猜测,“当时也许是需要的东西收集够了,所以准备结束,但没想到有人竟然和自己的想法重合,甚至做得更好,惹怒了他,打算重新开始。”   “确实,现在这三个受害者缺失的部分以前都出现过……”   “他不会再打算杀二十几个人吧?!”   “不,”张律知说:“余清不是说女尸是当时最后一个受害者么,与其他被害者也没有关联。”   姚邵西将两种可能性记下,写下第三个问题:两个案子是同一个凶手?   众人愣了愣,一直沉默的颜悦也愣了。   “姚队……这什么意思?”明明一直是他在坚持复查旧案。   “只是一种不可排除的可能性。”他一边写一边说:“模仿者、继承者、或者亲属。”把所有词画上线,“我们不能因为过去把自己锁死在圈里。”   听完这句话,她微微怔然。   那个案子带给她的影响并不比姚邵西所受的少。只是她看起来没心没肺,加上平时就怨念颇多,表现出的更像逃避责任和麻烦,而非某个棘手的案件。   “案情是随人的心理千变万化的,这个凶手本就不可捉摸,再次出现危险性更大。所以不管过去如何,只能作为参考,我们的重点只有一个——是‘当下’。”   这词像一支定心剂,重重栽进众人心理,顷刻化解所有虚无缥缈的压力。   “但是姚队,你说说随便,真摊上大事,我们无所谓,最多扣点工资,你是要负全责的。”江晨风说。   姚邵西笑笑:“这本来就是应该的。”   ☆、来路去路(六)   “简奕还没醒吗?”   “没有。”   “嗯……我不是要问案子的事。”颜悦在重重压力下有些喘不上气,看了门庭若市的警局门口一眼,姚邵西拍拍她肩膀,把窗帘拉上。   “车祸前他要去找的人失踪了,这两天……我们也腾不开身。”她靠在墙上,深吸一口气。   蔡兰芷找她的媒体朋友说,她母亲因为参与警局办案失踪,警局却不闻不问,给这次事件乱上加乱。   “你想让我干什么?”   颜悦到嘴边的话一个犹豫,忽然变了调子。   “没什么,我怕媒体有人挖的深,注意到简奕那边,就给你提个醒。”   倪烨行沉默半晌,略有不悦,“你们想用他生死未卜来营造警局名声?”   “不……”颜悦也不知道怎么说,急促来了句,“我们要出门了,再见。”   挂了电话。   说不在意声名是假的。没人能在谩骂中安若泰山,更何况是没由来的谩骂。   可是,倘若表现出什么情绪,又仿佛显示出自己心虚,或情商低似的。   做人难做,难于上青天。   “发布会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开场后,你们直接出门。”李昀昊抬头说。   这次所有行动,以及要调查的人员,都事先做了保密措施,以防有人乘虚而入。   只是每人心中都有不快。明明是堂堂正正的警察,却和过街老鼠似的,做着地下党派的工作,憋屈。   “尤游的事情比想象中更猛烈。本来很多事只是杯弓蛇影,主要是尤游的经纪人……”   一切仿佛蓄谋已久。   余清一扯嘴角,“关氏内部的问题,他风头太盛人又傲,被当成枪杆迟早。”至于经纪人,她自认不是有眼无珠之人,也难怪尤游这次栽了大跟头。   张律知看了眼手机,他妹妹不知怎么的,莫名其妙成了尤游的粉,还混进一个反黑组里,成天切号举报。他的手机被征用数次,乃至每次打开,都是管理员的消息回复。   “但是,不觉得太巧了么?”江晨风想了两天,还是觉得牵强,“案子和电影,时间上怎么会切得那么准?正好凶手看到宣传片,然后受刺激复出?如果凶手这方面的需求真那么迫切,两年前就没有理由停止作案。”   “清清不是说了么,凶手是觉得自己受到了挑战。”颜悦说着,余清点头,依旧觉得非常合理。   “所以?”他认真地看着两人,“就算这个前提下,他当时为什么要停止?”   “因为满意了……”颜悦皱皱眉头,重复曾经说过的话,却突然没底气了。   “一个做艺术的,”江晨风心底依旧觉得,那玩意儿不配叫艺术,“性格肯定极度偏执,一个偏执的人怎么可能放弃自己想做的?”   “除非外力,不可抗拒的外力,并且强大到让他失去行动力。”   姚邵西垂着眼睛开车,听他们说话。   “可是,手法上真的一模一样。”余清对自己的判断不疑有他。   副座的张律知小声问姚邵西,“有没有可能是两个人?”   “你是说前后两个人,还是一开始就有两个凶手?”姚邵西的话清晰笃定,张律知莫名觉得他比他们多知道什么。   “一开始就两个吧,一个杀人,一个取走想要的。但是现在,杀人的那个受限无法行动,另一个就只能取现成的尸体。”   很符合现在的情况。   姚邵西沉默片刻,说:“查到的所有可疑人物,都与姜立生案发地点没关系。你怎么看?”   他想了想,说:“不是必然就是巧合。”   世上一切事情都只有这两种可能,听起来有些可怜。   姚邵西说:“猜测保留,具体的再视情况而定。”说完,微微提高下了嗓音,对身后几人说道:“把所有人聚集起来不容易,都准备好了没?”   “好了!”众人精神抖擞地答应。   这是关栎鸣家的别墅,所有与电影相关的人员都聚集在这里。   几人下车,安保负责人过来问好,引他们进门。   “这里装了屏蔽器,所有自带设备都不能用,座机网络以及房间四处有监控,谈话记录及资料十分钟拷贝一次,都传到关总主机上。”   客厅各个位置,零散站或坐着十几个人,其中不少是他们脸熟的。   这一进门,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一处。   说完话的负责人微微颔首,退出去,将门关上。   沙发上,谢耳和尤游正打游戏,表情看起来很欢快,一点都不像牵扯到命案的人。   其他人,沉默的沉默,打量的打量,气氛有点格格不入。   谢耳把游戏机塞给旁边一个男人,兴高采烈地站起来,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简奕醒了!”   “怎么可能?!我两个小时前打电话倪烨行还说他没醒!”颜悦不可置信。   “刚醒的。”他笑眯眯说:“可惜,脑子又坏了,又把我们老大给忘了。”   “失忆?”她上前一步,想具体再问问情况,被江晨风拉住。   姚邵西:“现在是公务时间,私人话题过后再聊,请先配合我们工作。”   谢耳挑眉,往厨房探身,叫了声“柯西”,和他们说:“那我们先回房间了,各位警官可快些啊。”   剩下十多人也识趣地分头上楼,最后剩下尤游,与队伍中的余清对视。   “就剩我一个,在哪里都一样吧。”   姚邵西和余清留下,其余人上楼,各自去往各自的房间。   三人在沙发三个位置坐下,黑色大屏幕中映出三张不苟言笑的面孔。   “问什么?我自觉什么都不知道。”他坦言。   “这个电影是你经纪人给你接的?”姚邵西问出第一个问题,余清和尤游都有些不解。   “对,一般都是他先挑,然后再给我挑。”   “有同期的其他剧本吗?”   尤游挑眉,觉得这问题有点挑战自己,“当然有,但是没这个有趣。啊,我说的是前期剧本,主要我没演过这种角色,觉得很有意思。”   “你经纪人跟着你四年时间,应该对你的性格习惯了如指掌,对你会选什么样的剧本应该也很清楚。”他双手交叉,看着尤游,“你现在想,一切都是蓄意安排的可能性有多大?”   尤游脸上的笑容僵硬,仍不自觉地往上扯,“我知道这是有人给我下的套,姚警官用不着刻意提醒我。”   “但是,如果不是这次的案子,电影的影响力未必会扩散那么大。”   余清给他补充说:“姚队的意思是,你觉得是有人用电影扩大的案子的影响力,还是用案子给电影做了宣传?”   这话有点绕,但尤游立刻明白过来,细想,又被绕住。   “那你们……为什么就断定两者有关联?”他问:“三年前案子发生的时候,我不在S市。”   “不是断定有关联,”姚队毫不羞耻地说:“只是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   尤游:“……”真是理直气壮。   “我不知道,如果你们要找给我下套的人,直接找关总就行了,他已经查出幕后……”   “我们查的是案子。”姚邵西抢过他的话,凶手有病态的心理倾向,不太可能是左右逢源的高层人员。但他这次,很可能是利用了高层人员。   “导演和编剧在这里吗?”   “在,门口有铭牌,三楼右手边的房间。”   姚邵西站起来,对同样准备起身的余清说:“你留这儿,我一个人就行了。”   说完,转身上楼。   看着没人影了,尤游松了口气,瞧余清,“和你们队长说话真有压力。”   “你又没做亏心事,用不着有压力。”她从茶几上的零食盒里翻出一根棒棒糖,撕开包装,很不客气地含进嘴里。又说:“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案子远没有三年前给我的兴奋。”   尤游干笑,“说明什么?凶手往正常人的方向发展了?”   余清眄了他一眼,幽幽开口,“因为人心太贪,作出的事就没有美感了。”   电影的灵感来自一位学生的小说。   小说主要内容是恃才傲物的主人公被同行嫉妒戕害,阴差阳错进入一个神秘的空间,被泯灭人性后,作为一个研究机器创造臆想中的另一半。他的创作给神秘空间带来前所未有的活力,同时带来前所未有的危机。最后,空间高层决定消灭他,却被他创造出的“人”阻止,再次打开通往原世界的大门。   原著未完结,内容到这里戛然而止。那名学生一方面忙于准备毕业论文,另一方面,也写不下去了。   她原意是想写:无人性的创造者创造出一批别具人性的“人”,就像现实中,被一堆无思想分子细胞堆砌出的有机生命体。但写到最后又觉得完全没意思,脑洞无法解决人的任何疑惑。   而电影,除了主人公被人嫉妒陷害外,完全无相似之处。   “电影里那具尸体,是原著的,还是剧本加的?”   “小说有关于这方面的描述,那个空间里的‘人’和我们的世界不一样,是畸形的,形容也比较抽象。”单湄说:“但那个尸体的形象,是马卉提的。她学过绘画,对人体艺术方面也很感兴趣。”   “余清说,尸体形象是请艺术家设计的。”   “对,马卉最初给了图纸,她……”他迟疑了一下,“比较抽象,学生派的理想主义。当时我们改剧本她没有意见,但要换人做这个形象的时候,意见非常大。”   “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单湄笑了一下,“她看到成品出来后,就自己妥协了,还要了一张副稿。”   姚邵西觉得这位学生很有癫狂的艺术家的形象,可惜今年才二十一,三年前刚上大学,初来S市,完全排除嫌疑。   “当时是怎么注意到她这篇小说的?”   “朋友拿给我看的。她是学建筑的,很喜欢画画和写故事,她的老师和我是朋友,有次和我调侃现在的影视缺乏创意,然后就给我看了马卉写的故事。”他装模作样长叹一声,“有点意思,但拍不出来啊。”   ☆、来路去路(七)   颜悦喝了口水,推进第三个房间。   这间只有一个人,据说是电影的灵感来源,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马卉坐在床边,身前是个一米左右的画架。她穿着一件浅卡其的大衣,背对大门,及腰的长发乌黑有光泽。   颜悦差不多能想象对方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孔,伸手在门上又敲了几下,企图唤醒对方的注意力。   马卉转头,与背影形象完全不符,她的正脸是张瘦脱形的锥子脸。   颜悦第一反应——这姑娘是不是整容失败了?   “警察?”她自问自答,站起来,歉意地说了句,“对不起,我以为没那么快到我。”   颜悦看清她的五官,确实和照片里一模一样,只是脸颊一痩,就显得眼睛愈发大,而其他平平的五官则单薄起来。   “你在画画?”她看了眼画架,画的是窗外的场景,用色不丰富,总体风格晦暗,婆娑的树影间似乎隐藏着什么。   “嗯,闲着打发时间。”   这个房间相比其他的小上很多,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和一扇窗户,书架衣柜都是嵌入式,原木的色彩很温馨。   “我想和你谈谈你那篇小说……它有名字吗?”颜悦尽可能地节省时间,直接步入正题。   “没想过。”她摇头。   “是来自某方面的灵感?”   这个倘若存在的“参照物”,是与案子唯一接洽的地方。   马卉沉默了一下,抬头,说:“我哥。”   颜悦一愣。   “我哥,死于心脏移植的排异反应。”她无悲无喜的目光落在交叉的手上,“明明先前是配型成功的。”   颜悦不好意思打扰这姑娘的悲伤回忆,也不知怎么插话,决定浪费一小段时间听她说完。   “为什么同样是身体组织,同样是细胞组成,心脏就这么重要呢?为什么没了它人就非死不可?”   “其他组织也很重要,如果没了肺或者其他什么,人也是必死无疑的。”   “不,不会死的。”这姑娘突然疯疯癫癫来了句,颜悦背后一凉,莫名阴森恐怖起来。   她自我安慰地接上,“嗯,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一些人工器官已经在运用当中。”   “人工器官,对,死物能代替活物,那还要活物来干什么?”   “总有些东西是不能代替的,比如大脑。仪器再精密也没有思想。”   颜悦自觉在话题跑偏的路上狂奔不止,却不知如何刹住脚步。只好一边保持面上笑容,一边垂死挣扎,努力思考和案件相关的部分。   “细胞有思想吗?它怎么就主宰了人呢?”   这句话,无论字词还是整句意思,都有极大的问题。   “这就是我的灵感来源。”马卉抬起眼睛,深色的瞳孔看不清纹路,也看不清光芒所在。   但至少此刻,她是个正常人。   颜悦松了口气。   “这种人类未解之谜留给科学家烧脑就好了,我们这些普通人光想想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嗯。”她轻描淡写一句答应,忖不清立场。   “电影原片你看过了,对比电影里的女尸,你看看这几张。”正式切入正题,她拿出真正尸体的各角度照片。   电影的尸体做得十分逼真,各种细节处理颇有强迫症风范。但对比真实尸体,还是差了那一分恐怖的意味。   马卉看了会儿,“这几张照片的角度……”   不愧是画画的,先看的不是画面,而是角度。   颜悦说:“是我们法医拍的,她之前也拍过电影尸体的照片,”她拿出手机给她展示了一下,一边说:“和影片拍摄的几个角度也很像。”   马卉的目光在两方游弋不止,最后薄唇微启,夸了句,“你们的法医很会拍照。”   “替她谢谢你,不过她只拍尸体。”颜悦将两份照片平行放置在她面前,问出最初打算的问题。   “你觉得,这两幅,是谁抄袭了谁?”   “……抄袭?”   “换句话,你觉得哪边更好一些?”   “当然是这个。”她指着真实尸体照片的一方,“没有什么比真实更美好。”   “但从审美上来说,这边更精致。”颜悦推出手机上的照片。   马卉摇头,“精致,但太中规中矩了。我当时第一眼看到设计图的时候,也确实很惊艳。这些针脚完美地契合黄金比例,乃至任何角度的拍摄都非常具有美感。但是,即便完全相同的东西,在艺术上,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竟然碰到一个和余清具有相同审美爱好却不同审美的人,颜悦撇嘴,世上果真奇葩多,同时,也有点忧虑,万一又扯什么抽象的东西,她的大脑招架不住。   出乎意料,马卉没有继续侃谈。   颜悦得到这一休息的空隙,仔细想了想。他们先前是以凶手受刺激抛出女尸为前提的,也就是真实的尸体不如电影中尸体的假设。   倘若倒过来……二者依旧关联,但凶手的心理却是截然不同。   不是不甘,而是证明和炫耀。   真真一个追求极致的变态该有的作风。   可是,这样一来,姜立生和医院尸体失踪的部分又从何说起?   就在这片刻里,缄默的马卉倏地抬起头,黑洞洞的双眼望向她身后,呆滞地叫了声:“哥。”   这毛骨悚然的一个字吓得颜悦鸡皮倒竖,忙转头看身后。   然而她头还没偏完,余光就瞥见寒光一闪,尖锐的利刃向自己刺来。   她瞪大眼睛,完全料不到这发展为何,本能手臂一挡,错开刺向自己小腹的位置,立刻起身,踢开碍手碍脚的凳子,躲到一边。   “马卉!你干什么!”   马卉着了魔似的,充耳不闻,滚珠似的两只大眼睛虎视眈眈,双手握刀,一步步逼近颜悦。   颜悦从进门开始就觉得这孩子精神状态不对,说话又忽高忽低神神叨叨的,便一直留着心。没想到她竟然身上揣着刀,还就这样戳过来了!   她贴着墙壁,手扣在腰间的枪上,再看这位形销骨立扮演索命鬼的姑娘,觉得用那玩意儿有点小题大做,准备冒个险徒手制服她。   马卉的表情满满神经质,小心翼翼,一步步往前挪。   颜悦看准刚被她踢倒的凳子,心中一转,一个计划刚生成准备实行,房门忽然被撞开,两个高壮男子同时闯入,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将马卉压倒在床上。   是安保人员的制服。   她松下警惕,看不停挣扎的马卉,差点忘了整个房子都安着监控的事。   “你们轻点,别把她弄伤了。”   安保负责人急匆匆走进来,“不好意思,忘记说了,这位小姐有严重的精神疾病,陪护的医生有点事,所以暂时不在。”   “精神病?”   “马卉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她是她哥哥一手带大的。”单湄口中,给他引荐马卉小说的朋友,也就是这部电影的编剧,孟一安,说:“她哥比她大六岁,看起来挺正经一小伙子,在她们老家的酒吧当打手,赚钱供她读书。”   “就她刚入学那年,我到她们学校开一个讲座,正好加了她,偶然看到她写的故事,觉得挺有意思,就和她聊了几句。”   “那个故事的初衷,是她想写一个英雄,原型就是他哥,本来应该是个无坚不摧、遗世独立的角色。但是写着写着变了味,成了个怪物。”   姚邵西皱眉,“单导不是这样说的。”   孟一安嘴角一扯,拉出两道橘皮的皱纹,“那些后续的说法也是马卉自己说的,我说的是最开始的她。”   “后来,是她哥发生了变故?”   “嗯,群战,被人一刀捅死了,就心脏的位置。”他拍拍胸口,叹气,“马卉从那之后人就有点不正常,小说写得也越来越古怪,已经完全超越创意的范畴。”   “当时她的经济条件挺紧张,我恰好和单湄说到她的小说,他有点想法,想改编成电影,就把版权买下来了。”   “之后我们一直准备剧本,没有太关注她的事。差不多一年之后,准备开拍了。我看到她发的毕业照,又顺口提了下尸体设计的事,她是自告奋勇过来的。不过那时候,她样子已经完全不对了。”   关于马卉的事,姚邵西觉得扯得有点太多,和案子也没有太大关联,正想终止这个话题,忽然听见警铃大作。   他倏地站起来,冲出门外,听见耳机里颜悦的声音传过来,“没事,头儿,刚刚马卉情绪失控,已经控制住了。”   姚邵西想到孟一安三番四次提到的马卉精神不正常,听见耳机那头传来江晨风的杂音,“没事吧?隔着两个房间就听见你踹凳子的声音。”   “没事。就是这姑娘有妄想症,刚和我说了一堆,不知道几句真几句假。”   ☆、来路去路(八)   马卉在安保人员的强制镇压下,注射镇静药物,没几分钟,就像个卸了发条的人偶,安静地沉睡下去。   “马卉和这案子应该没关系。时间和条件都对不上。”   “但是。”颜悦搓搓手,她对精神病人比较敏感,“人话都是单湄和孟一安说的,咱们就也一厢情愿跟着他们把马卉说的当屁?”   江晨风掏了掏装满污言的耳朵,“你说话能不能有素质点。”   姚邵西听着录音,没发现马卉的话哪里有参考价值。   “那个艺术家呢?谁问的?”   “我。”张律知探了下头,“梅森是孟一安朋友介绍过来的,他偏爱解构主义那块,对数字比例有很强执念。尸体的最终定稿是主演和道具师各自提议融合的,不能算他一个人的作品。”   余清:“过程我能作证。”   “我问了他身边相同偏好的朋友,有两个,他没和他们讨论过这次设计的问题。”他拍拍自己的笔记本。“还有,那两份照片……他和马卉观点一样,都觉得真实的尸体更有美感。”   颜悦瞧余清,“看来艺术这方面疯不疯没什么影响。”   朱祺提出一个与众不同的观点,“如果凶手不是艺术家呢?我问的一般人都觉得仿真尸体比真实的更好。”   “没艺术感做什么艺术?”颜悦果断想排除这一观点。   “梦想和天赋没关系。”   江晨风:“到头来怎么成了研究艺术的问题了?”   张律知交出自己的录音,“我看不出梅森有什么问题,你们参考一下。”   单湄和孟一安都是左右逢源的人,说话艺术一套一套,姚邵西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小生,短短十几分钟的谈话看不出什么端倪。   “那把假设倒过来的可能性也列上好了,依然没有准确定位。”   众人载着一车可有可无的资料准备无功而返,车后响起鸣笛声。   姚邵西见反光镜里,一个人从车窗内探出身子和他们招手。   谢耳他们赶上来,两辆车并行。   柯西放下车窗,问:“去不去医院?”   他们才想起简奕醒了的事,不约而同望向姚邵西——去吗?   姚邵西点头:“好。”   隔得稍远的谢耳咧嘴一笑,离得近的柯西意会代口:“给你们分享点东西。”说完,扔了个小东西过去。   姚邵西接住,再往左看,谢耳他们的车已经开上前。他踩油门加速,把这不知名的小立方体交给张律知。   坐在中座的两人往前探头,盯着那黑乎乎的小东西,八面光滑无痕,怎么用?   张律知正摆弄着,那小玩意儿突然发出了声音。   “关总这次整的也太过头了。”   余清眉头一皱,尤游的声音。   “那小丫头没事吧?”   “睡了,暂时没大碍。”   “许婧什么时候过来?……尤游!你去哪儿?”   “戏完了,当然回家啊。不然你们给我加钱?”   “警局的人还在门口。”   “那又怎样,我又没做亏心事。……许博士,真巧,他们刚谈到你。”   推搡的杂音。   “许博士。”   这一句略尴尬,明显的气焰低下去。众人好奇许婧究竟何许人也,然而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过任何声响。   中间沉默了许久,只有一堆脚步上楼下楼的声音,从轻重来说,是群体格不小的人。   他们一直等着说话的人再次说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医院。   前脚下车的谢耳敲了敲车窗,姚邵西打开门,就听他说:“许婧身上带着干扰装置,监听器已经废了。”   “许婧是什么人?”   刚才的对话听起来,像是故意作态给警方看的,尤游还说什么“戏”?这个案件难不成真与关氏有关?   “一个……神秘的人物。”谢耳笑眯眯的样子十分欠揍。   “上楼吧,还有有意思的事儿呢。”   高层的病房楼道十分冷清,这层是单人病房,入住的人大多家底不错,往来的护士都是动手不动口的大家闺秀,随手一拍就是幅如画的敬业场景。   柯西敲了两下门,推进去。   房间内更冷清,两人一躺一坐,大眼瞪小眼。   简奕扫过众人,冷淡的目光不言而喻,表明自己什么都不记得的事实。   众人来的匆忙,什么也没带。就这样四目相对的场景,莫名尴尬。   谢耳关上门。   “借个地方,来聊点正事吧。”他偏头看简奕,“简?介不介意吵你一会儿?”   简奕摇头,眼珠子一斜对上倪烨行,收回目光,阖上眼皮。   柯西撩起袖子,调试手腕上的手表。谢耳走过去将窗帘拉上,回头,床对面的白墙上展示出一份投影资料。   “许婧是S市‘一次’回收的负责人助手,主要联络外界人员。他们在这边有个临时基地,地点在关氏辖区内。不过上层有网,具体不详。”   “之前我们通过意外途径获取到一点她的讯息,可惜立马被人黑了。这次新研发的监听设备有干扰自毁设置,影响在纳米级以内,保证不会被发现。但是,也没想到他们的干扰设备这么厉害。”   投影收回。   姚邵西双手抱胸,他现在关心的并不是这个。   “马卉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谢耳耸肩,“明面上来说,没有关系。不过,”他拖长音调,迟迟说出一个令人惊异的事实,“她哥死后她的学费以及生活费都是关鹄资助的。”   马卉的容貌和精神状态都不是给人当干女儿的首选条件,两人是怎么交集上的?   “关鹄在很多学校设了助奖学金,还有一对一帮扶名额。”倪烨行开口。   “嗯,所以我们就顺着这个把所有他资助过的人都查了一遍。”   颜悦等人事不关己听着,这些貌似和案件完全无关,这群人真是闲得浪费资源。   “发现,关鹄十分偏好那些精神状态不正常的艺术生。”   应着这句话,柯西再次把投影打开。   这次不是任何人的资料,而是一幅画。   离墙面最近的颜悦目光一瞟,突然愣了一下,走近,仔细看右下角的署名。   “季秋……”她扒着墙壁,“这是同名还是……”   “同一个人。”柯西冷淡的嗓音道。   “季秋?什么人?”   “三年前案子的第一个受害者。”颜悦回头,看姚邵西,“当时比对过所有社会关系,没发现这个。”   谢耳说:“这是一个特例,你们旧案里的受害者确实都没交集。”   “那放出来干什么?”江晨风有点不耐烦他们说一半掖一半的说话风格。   “这些学生有特殊的才能,不仅是因为他们的作品有商业价值。”他说:“那边的关注重点一直是‘better’,‘how to better’,除去生理层面,还有环境层面。”   “说到底,这和我们案子有什么关系?”江晨风深吸一口气,希望他赶紧说人话。   “他们在监控她们?”姚邵西沉思道。   谢耳一拍手,“bingo!怎么样?是不是超大的线索?”   “资料在谁手里?”   谢耳保持微笑的表情沉默半晌,说:“关鹄未必有这个权限,关于许婧的资料我们不多,没法做推断,至于具体总负责人……警官,你们也自己干点实事么,不能什么都靠外援啊!”   “总结就是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提供一条虚无飘渺的线索,想借我们的手去查那边。”颜悦一阵见血,瞧倪烨行。   倪烨行撩起眼皮斜了她一眼,语出刻薄,“查?你们查的了么?”   姚邵西比他们明白利害。就算线索真在那里,简奎秋也绝对会阻止他们伸手过去,说不定还会让其他人直接把案子揽下来。他们的于公的权限寥寥无几,于私的门路更是少得可怜。   所以他问:“简奕这次真是意外吗?”   倪烨行眼皮子一抽,谢耳一副幸灾乐祸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挪到柯西身边,心说这位真会问。   简奕睁开眼,瞧他,毫不知情的目光仿佛问——怎么回事?   他现在还无法开口说话,倪烨行没有告诉过他任何关于过往的事。只知道,从睁开眼睛开始,这人就一直在这儿。   颜悦走到病床边,温声温气问:“他不能说话?你们怎么知道他失忆了?”   倪烨行叹气,问了句,“记不记得她是谁?”   简奕盯着颜悦会儿,半阖眼皮,轻轻晃了晃脑袋,示意摇头。   颜悦泄气,站起来,表情无比难过。   “这次的事没查到端倪,断定不了人为还是意外。”他的表情童叟无欺,没有被怀疑的可能性。   本来,人不犯他,他也不打算继续追查那边的事,就给该解决的人解决,自己安安稳稳人生圆满就好了,也省的再搭上无辜性命。   但若是相反的情况,简奕他爸一直没联系上,不知那头情况究竟如何,简奎秋又保持缄默。实在不得已的情况,就只能自己处理,力绝后患。   ☆、来路去路(九)   天气半晴,室外的阳光忽明忽暗,风瑟瑟凉。   简奕的身体已经到能坐起来的地步,他背后枕着厚软的白色大枕头,床桌上放置的笔记本电脑刚进入休眠状态。   他盯着斜下方发呆,手里把弄一枚银戒。   电脑里存的日志只有近半年的,第一篇是六月份,从一部讲述父爱的微电影开始。他不怎么记事,主要只是写感受,关于勘破的案子,一时兴起的所见所闻引发所想,剩下居多的,便是关于倪烨行。   在感情方面,各种细枝末节的想法几乎媲美小女生,但细腻方向又有所不同——他永远在怀疑感情。   真实度、真诚度、持久度。   洁癖的漩涡令他弥足深陷。   可,既然当时选择戴上这枚戒指,应该也是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和当初一样,他套上第一个指节,又犹豫地停下来。此时身边没有人,呼呼的寒风逮着窗户小缝拼命往里钻,窗帘起起伏伏,墙头草似的姿态演绎着房间内唯一的动态。   他的中指一缩,仿佛企图离开那桎梏的小圈。另一只手却往前一送,不大不小,正好套上。   倪烨行推门进来,边去开窗户,边说:“今天天气不错,风大但不冷。”   想来奇怪,只开一条小缝时,窗帘被吹得群魔乱舞,大开风口了,反而安安生生,不为所动起来。   他走到床边:“看得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   简奕一只手挡着戒指,没被他看到。抬头问了句:“你看过这些没?”   倪烨行往旁边一坐,剥桔子,微笑:“咱们私人空间的基本尊重还是有的。”   “上面写,我并不喜欢你。”   他手一滞,没考虑这个状态下的简奕说谎或开玩笑的可能。直接扔橘子拿手机。   “肯定是被哪个王八蛋黑了,等着,我让人去查!”   简奕伸手抓住他,嘴角生硬一扯,“我开玩笑。”   倪烨行点头注意到他手上的戒指,又是一愣,瞬间有种被耍的欣喜若狂感,“你、你记起来了?”   “没有。”他收回手,不以为意地说:“也没多大差别,反正我圈子不大,该认识的差不多都见过了。”   倪烨行重新安稳地坐下,“丽贝卡说你当时打电话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   “不记得了。”   “你当时是去找一个教授,还有你们上个案子的一个目击证人。但是两人现在都失踪了。”   简奕沉思,脑海里没有丝毫关于这个的信息。问:“之前……上次,他们讨论的案子破了吗?”   “那也算三年的悬案了,哪有这么容易。怎么,你不会随便一听就想到什么线索了?”   “怎么可能,”他无语,“我连案子脉络都不知道。”   “那就别操心了,让他们自己头疼去吧。”他把剥好的橘子塞一瓣进自己嘴里,剩下的给简奕,“挺甜的,中午想吃什么?”   简奕低头看手里的橘子,不动声色回望一眼,“随便。”   上次发布会上,警方表示两个案子未发现明确关联。此话刚出的时候,多数人是不信的,甚至有人恶意打上了警方逃避问题的标签。   然而,距离上次案件已经过去一月有余,S市风平浪静,确实没有相似案件的再次发生。   媒体注意力转向别处,话题渐渐淡下去。   “药行街。”余清推了推颜悦,轻声说。   他们刚处理完一个五口之家服毒案件,心情压抑。抬头就看到装饰墙上大大的药行街三字。   几近年末,这冷清的街道终于有了一番热闹的景象,不少老人穿着红红火火的衣服,出来置备年货。   车子停在红绿灯口,姚邵西表情一丝不苟地目视前方,不知心中想着什么。   红绿交替,余清忽然手扒了一下侧边把手,颜悦问:“怎么了?”   “那个,”她手指着一个蓬头垢面飞快穿越马路的人,“我上次就是撞到了他!”   姚邵西赶紧松油门踩刹车,旁边并行的车也不约而同踩住脚刹,有一个还放下窗户骂了句。   横穿马路的疯子身后跟着三个人,眼熟。   颜悦瞧了眼不错眼珠的余清,没想到她下一秒就拉开车门冲了下去。   “清清!”   “余清!”   所有人都被她的行为吓了一跳,门另一边的朱祺跟着跑了出去。   “都呆着别动。”姚邵西命令。   堵在后面的车子喇叭不停,他将车停到路边临时停车处,集体下车。   颜悦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戴上羽绒服的帽子,犹豫是追过去还是直接打电话。   几人走到巷子口,知道这里错综复杂,拐角岔口非常多,找人是件困难的事,便决定先在外面等着。   “余清最近是不是和尤游吵架了。”江晨风小声和颜悦嚼舌根。   颜悦瞧了他一眼,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沉重点头,“嗯。”   就是因为上次监控录音的事,余清打电话问了情况,尤游却一直插科打诨。余清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当即闹翻,并且果断拉了黑名单,而尤游也再没联系过她。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几人等得有些急,开始频繁地拿手机看时间。   姚邵西接到朱祺的来电。   “姚队!余清不见了!”   “什么?”   手机那头声音极大,颜悦他们都听见了,立刻凑脖子过去问。   “什么情况?”   朱祺:“不知道,我跟着她进来,拐了个弯她就不见了。”   “我给她打个电话试试。”颜悦拿手机。   “她手机在我这儿。”他急匆匆补充,“我刚给她打电话在角落里找到的。”   “角落?”众人终于意识到事态不对。姚邵西说:“你在哪儿?我们进去找你。”   朱祺报了自己的位置。   几人很快找到,就见他手里拿着个屏幕碎裂的手机,焦急走过来,指着拐角处一个凹凸不平的坑说:“在那儿捡的。”   颜悦把手机拿过来,“摔成这样?肯定不是不小心掉的吧。”   姚邵西皱着眉头,看惨不忍睹的手机屏幕,“两个人一组,分头找一下。隔十分钟在群里发条消息,别断联络。”   “好。”分头行动。   颜悦拿着余清的手机,不停试解锁密码,全部错误。   江晨风看不过去,拿过来按了几下,解锁。   “你怎么知道?”   “看过一次她的手势。”他一边巡视四周,一边说:“余清肯定没事,谁能料到她会在这里突然下车。”   他话说一半,被颜悦的怪力一拽打断,“你看这个!”   她打开着一张相片,因为屏幕碎裂的正好是右上角,挡住照片中人脸的位置。   江晨风看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惊诧,“许婧?!她怎么在这儿?”   “发给姚队。”她自言自语登群,手哆哆嗦嗦,“清清肯定被他们发现抓起来了,现在一定很危险。”   “也没准她跑了呢,照片里就许婧一个人,一对一余清不见得吃亏。”   颜悦听不进他的安慰,她观念里那群就是如狼似虎之辈,本来就逮着劲要抓他们,余清落到他们手里不就是羊入虎口么。   “打电话给尤游吧,他不是认识许婧么。”两人往回走,江晨风继续出主意。   “对啊。”颜悦拨尤游电话。   “尤游。”   尤游刚睡醒,也没存他手机号,迷迷糊糊问:“谁啊?”   “我是颜悦。尤游,余清失踪了。”   这五个字稀里糊涂在尤游耳边炸开,他蹭一下坐起来,认真思考了下,怀疑对方在开玩笑。   “她不是在和我生气么?还离家出走了?”   “我说真的!”她强调,“你知不知道许婧的下落?我们找到余清的手机,里面有张许婧的照片。”   尤游沉默半晌,“你们怎么知道许婧?”   这边一时语噎没回答上。   他沉吟片刻,恍然大悟地轻笑一声,“我知道了,你们在别墅放了监控。”   江晨风拿过手机,词严色厉地说:“这是重点吗?余清失踪了,你该知道许婧是干什么的!”   “许婧是干什么的?我不知道。”尤游的口气忽然轻描淡写起来,“你们知道么,真知道么?”   问完这莫名其妙的问题,他掐了电话。   “尤游?尤游!”   江晨风挂电话,骂了句,“人渣!”   人渣尤游挂断通话,沉坐在床上半晌,叹气,撸了把乱糟糟的头发,拨通一个号码。   ☆、来路去路(十)   刚安生没几天的众人又陷入余清失踪的焦头烂额中。   白常请了大半个月的假,回到警局,恍恍惚惚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气氛好压抑。   “回来了。”颜悦朝他迎面走来,拍拍他的肩膀,急匆匆说:“我桌上右边第二打有几份报告要法医签字,你先凑个数,弄好了直接放姚队办公室。”   说完,又步履匆匆地走了。   白常找到那几份资料,问江晨风:“余姐呢?”   忙着写东西的江晨风抬起头,阴郁的表情把他吓了一跳。白常印象里,江晨风虽然经常说话不好听,却鲜少这种不苟言笑的表情。   “余清不在,你最近替她班,暂时不能请假了。”   “哦。”   他拿着报告回法医室,决定还是闭嘴比较好。   着急出门的颜悦打了辆车,目的地直指医院。   今天天气不错,日照稳定,风也不大。   简奕坐在轮椅上,穿着日常的衣服,呆在窗户附近,翻一本书。身后,倪烨行在收拾东西。   医院清静过头,他想出院了。   东西很少,基本都是临时用品,直接扔掉就行。他把床铺收拾整齐,拎起羽绒外套,给简奕,“套上,外面还是冷的。”   简奕被太阳晒得浑身发热,拒绝的话再嘴边打了个转,无奈还是套上,表示下楼再拉拉链。   倪烨行推着他下楼,今天天气预报是零下一度到五度,室内隔着玻璃晒太阳大概有十来度,室外阳光再灿烈也就两三度,十分冻人。   拉链拉到最上端,挨到停车场的距离,简奕觉得鼻子已经僵了。   “跟你说外面冷。”倪烨行打开暖气,驶出医院。   前脚后脚,颜悦到了。一上楼,处理后续的护士表示,他们刚走。   颜悦整个人当即就阴了,倪烨行什么意思!   她没打电话也无处发泄,走到门口,碰上守株待兔的谢耳。   “哟!失魂落魄?要不要考虑和我来场约会?”   颜悦阴鸷的目光扫向他。   “别气别气。人生不如意十之□□,错过上村还有下店。”说完,比了个混不吝的眼神。   颜悦嗤之以鼻,走出去。   谢耳死皮赖脸跟上去,到了场地空旷的地方,在颜悦耳边小声说:“这里被人监控了。”   她脚步一僵,继续若无其事往前走。   两人一个碎嘴,一个锯嘴,一前一后走到地铁站,跻身进拥闹的人群。   “你们查到许婧的消息了么?”她问。   “姑娘,别用这么随便的口气问别人的辛勤劳动成果。”   “查到了?”她惊讶地一挑眉梢,阴云略散,欣喜流露于表。   “辛勤劳动的成果不一定就是预期的啊。”   谢耳展露一个无害的笑容,得到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   “别那么急功近利,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颜悦十分受不了他卖弄成语的样子,深出一口气,决定暂时不和他说话。   一路沉默到目的地,是谢耳两兄弟的住处。   打开门,一股饭菜味扑面而来。   奇大的客厅,不知道谁做的设计,大概有四十来平米。沙发被挪到一边,地上铺着地毯,零零散散大小不一的枕头随手扔着。墙壁上一个巨幕显示屏,正在播放一段类似监控的东西。   柯西盘腿坐在地上,身边成片的外卖盒,手边一个遥控器。一边吃东西一边看录像,黑白的影片很有惊悚剧的氛围。   他嘴里叼着一块披萨,遥控控制影片回放,一直锁定在一段公路的场景上。   “蓬山路?”颜悦脱口而出。   柯西瞧了她一眼,拿起手机,“尾编4410,凌晨三点四十二分十二秒,一辆黑色别克,本地车牌U6X65.”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音:“收到。”   过了会儿,那边又回复:“所有人是冯景开,信息资料发了。”   颜悦盯着监控视频看了良久,“这不是公路监控。”   “对,是无人机。”谢耳讳莫如深地做了个“嘘”的手势,“一台坏掉落单的无人机。”   坏掉落单?这么巧落在乌蓬山附近?她将信将疑,又想起余歆失踪时他们提供的监控,不禁暗暗腹诽,他们究竟在S市多少地方安了监控?   “没有恰巧落在药行街那边的?”   谢耳一挑眉,实诚地说:“没有。”   柯西眼疾手快拷好资料,把U盘扔给颜悦,“里面一共有五份,你们自己排查吧。”   “……”颜悦盯着手里的U盘,有种愤怒无处发泄的憋屈,“这么点东西让我绕这么大圈,不能直接发过来么。”   “网络不安全。”路上也不安全。谢耳跨过外卖盒,走到内里一个房间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对她道:“当然,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一些需要你亲力亲为的事。”   她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把U盘放进兜里,将信将疑走过去。   门打开,露出一个比客厅更大的房间。   颜悦吃了一惊,看外面又看里面。   房间里挂着不少半收起的帘幕,层层叠叠。空旷处是各种器械,像是研究室,还有股消毒水的味道。   “来了?”   帘幕后走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三十来岁,暗金色的长发扎成马尾,白皙的脸上有些雀斑,五官挺立但很柔和,唯有那双琉璃般的绿色眼睛,莫名给人一股冷意。   颜悦被谢耳推进门,心里浮现出一种小白鼠的仓皇失措,挣扎,“你们要干嘛?”   “不干嘛?给你做个身体检查。”   谢耳抓住她的手,并不粗壮的胳膊却蓄满力量,硬是让颜悦一身怪力无处可使。   她被硬压着坐下,金发女人走过来,不错眼珠盯着她,张口,语气还算温情。   “我叫莲娜。别担心,只是个普通的检查。”   “就是,我们能害你么。”谢耳松手,做了个人畜无害的手势。   颜悦捏着自己手腕,仍保持防御姿势。   莲娜拆开一包针管,一丝不苟的表情和余清有些相像。   她说:“只是了解一下你们的特别之处,因为多数时候,我们都不了解自己。”   “我们?”   “简和你们姚队也都做了。说你们不了解自己,还不承认。”谢耳在一边说。   抽完血,莲娜让颜悦躺倒一边的机器上,开始一系列检查。   谢耳出门。   地上的外卖盒都空了,柯西依旧在看监控。这会是十六个画面并行,眼花缭乱。   他靠在闲置的沙发上,一声不吭,同注视画面上的场景。   终于到某个时刻,一直僵持不动的柯西按下暂停键。其中一个画面被放大,以慢速回放了一遍。   谢耳微曲的背挺起来,对着屏幕上被拉慢帧速的人脸,若有所思。   “天成广场?那片不是关氏的范畴。”他说。   柯西才不管这些,低头把编号和时间报给电话另一头的人,继续重复之前的机械运动。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颜悦从最后一台机子上起来,一脸萎靡。   “你的身体素质非常优秀,应该加强锻炼,别浪费了。”莲娜如是说。   颜悦翻了个白眼,每次体测完都有人这么说。   她穿上外套,一边道:“只是身体素质强健,一般人通过锻炼也能做到,何必非找我们麻烦。”   “天赋和极限不同,当然会令人觊觎。”她将报告订起来,放进一边的抽屉里,“早说了,你们根本不了解自己。”   “过度发掘不就真成怪物了,我对自己普通人的现状挺满意的。”她没出息地自言自语,问:“姚队和简奕是什么情况?我觉得他俩和一般人没什么差别。”   “简的大脑有缺陷,一部分是未知原因,还有一部分是手术差错。至于你们姚队,他体质特殊。”   大脑缺陷?简奕那么聪明,他缺陷多少人算是智障?颜悦没追问莲娜模糊过去的那两部分究竟是什么,对姚邵西更好奇,“体质特殊?那玩意儿还能激发超能力不成?”   “你好好发展也是个超人。”她依然避重就轻。   颜悦被推出来,一眼看到十六等分的屏幕,转眼,正对上谢耳的眼睛。   她正想说话,就见他食指抵在唇上,做了噤声的动作,目光则看向柯西。她眨眨眼,话咽回喉咙里,走向沙发,一同盯着屏幕,想瞧出什么端倪。   可惜两分钟不到,她眼睛就酸了。   许久,柯西又重复了上一次的动作,暂停,慢镜头回放,记录时间,告诉手机另一端的人。   谢耳胳膊肘捅了捅颜悦,走过去弯腰,重重拍了把柯西的肩膀,“休息会儿,小心脑子当机。”然后转身对颜悦说:“走,我送你回去。”   “嗯。”她一看时间,竟然弄了这么久,还好算公差不是请假。   柯西仰起扑克脸,有气无力地说:“回来给我带点吃的。”   “知道了。”   ☆、来路去路(十一)   曾奚、柳恺、宋云常、董忠力、冯景开。   这五人,在女尸被发现那天的凌晨,进入乌蓬山,并且以不明原因躲过了道路摄像头。   朱祺一个个拨电话查问原因与不在场证明,颜悦靠在他的桌边翻资料,一言不发。   又轮到值班日的李昀昊抱着他的猫,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猫毛,看柯西那边拷过来的视频资料。   “叮铃铃~”   电话响了。颜悦顺手抄起,夹在耳朵与肩膀间,“喂?你好。”   片刻,她挂上电话,一脸凝重地说:“医院又有一具尸体失踪了。”   “什么?哪家医院?”进门的张律知问。   “二院,就你上次查的那家。”她站起来,“凶手会不会就是那里的工作人员?姚队呢?”   “和局长出去了,好像是关于晨风的事。”   江晨风今天也不在,他收到强制令后一直郁郁寡欢。   朱祺挂下最后一个电话,长出一口气,“每个人都有原因和不在场证明。”   “录音给我听一遍。”她伸手,另一头对张律知说:“医院那边还是你去查吧,找到尸体前大概很难有线索。”   “嗯。”他拿上外套,再次出门。   一直到晚饭时间,朱祺出去买饭。沉迷查案不自拔的颜悦摘下耳机,问李昀昊:“耗子,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过?”   “你说哪方面?”   “身体。”   他想了想,“挺好的,虽然不怎么运动,也不怎么感冒。”   “脑力劳动也算运动的一种。”   他低头敲了几个键,一边说:“弄熟了也就那么点东西,没什么稀罕的。”   真正的高手就这样自谦。   颜悦捏着耳机线,不自觉走了神。每年他们的体检报告都被会余清观阅一遍,美其名曰参考研究,虽然至今没任何结果。   余清现在情况也不知怎样。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以后可能怎样?”她又问。   “以后?”   李昀昊迟钝地抬起眼睛,目光有种无所畏惧的木然,反问,“会怎样?”   具体的怎样颜悦没考虑过,只是本心上觉得不好,被这样一问,反而愣住了。   究竟会怎样呢?苟延残喘活在牢笼下,受尽各种痛苦,或者直接死了……她完全没有概念。   “你是不是江晨风的小说看多了。”李昀昊说着,处变不惊的脸上却是了然。   “他们拿了多少人做实验,我们在其中只是万分之一,甚至百万分之一,谁会专门在意?”   不以自己为圆心,这是人的第一次成长。可任何人心中都有一个希望自己重要的愿望,不论什么形式,或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光“重要”一词,就足够令人满足。   颜悦哑口无言。这样直率的袒露好像解放了她心中的大石,莫名也有些不爽利。   张律知到医院,依旧是上次接待他的人,叫黄曲灿。两人一前一后进电梯,黄曲灿按下负一楼的按钮。   “唉,接二连三发生这样的事。警官,这个凶手真是三年前那个吗?”   “上次发布会说的很清楚了,没有确切证据证明。”   “发布会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们也没给出个准信啊。”黄曲灿讪讪的,搓了搓手。   这层灯光很暗,又阴又冷,张律知把一只手□□口袋,环顾四周,问:“为什么不把监控录像直接连到总监控室?”   “机子不够么。”他小声道:“再说,这种事哪能放明面上,万一传出去,医院也是要做生意的。”   他们走进一个小房间,里面就一人坐的位置,乱七八糟一堆仪器,以及五个显示屏。   这次失踪的是一个十六岁女孩的尸体。这个孩子已经死去半月有余,但一直没有家人认领。刚才医生清点数目,发现她不见了,于是报警。   “半个多月?她没有家人吗?”   黄曲灿犹豫了一下,说:“不是本地人,送来的时候就奄奄一息,家人也联系不到。”   “这种情况超过半月应该直接通知公安部门。”他皱眉,现在也不是纠缠这事的时候。   简单看完这女孩的病历资料,问:“有拍到什么吗?”   “有!”黄曲灿拍了把坐着的人,立刻把当时视频调出来。   “就今天早上,没有正脸,打扮一看就不是医院的。”   随着他说话,画面上出现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画面很模糊,角度几乎是从天花板垂直往下,只能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头顶。唯一两个较大的角度,隐约能辨别出那人脸上戴着蓝色的口罩。   “还拍到了他出去的位置,”坐着的人又调出另一份只有两三秒的视频,“但是再往外就没了。”   “那上面出去直接到停车场,那边监控很稀疏。”   张律知想了想那个位置,想到什么,应付了一声。出门拨电话给倪烨行。   是丽贝卡接的。倪烨行手机里没存他号码,对陌生号码,丽贝卡尤为礼貌。   他问:“二院的停车场今早的监控录像能不能调一份给我?”   “二院?”她眯着眼睛想了想,“这不归我管,你打电话问谢耳吧。”说完,利落给了个号码。   张律知赶回警局,李昀昊已经在筛查那边发来的视频。   “有个家属真好,我们好几次案子都多亏他。”颜悦洗了个苹果,填中午没吃饱的肚子。   “但是简奕三番四次出事,倪烨行似乎想让他辞职。”张律知叹了口气,原本迫切的心情低落下去。   “咳、”颜悦呛了下,苦下脸,“真的假的?”   “不知道。”他摇头,姚邵西就模棱两可带过一句,具体情况什么也没说。   李昀昊报给朱祺一个车牌号,让他到交通队那边查动向。   颜悦他们回神,过去看视频。   倪烨行那边反馈过来的这个,画质比医院的好了不止一个层次,装置角度也人性化很多,稍微放大就能看清车牌。   暂停的镜头里是一辆浅灰色面包车,样式挺老,应该用过不少年份。   李昀昊:“这辆车的所有者叫何路,家在兴明区。”   “兴明区!”颜悦一下精神起来。   “兴明区也不小。”张律知说。   李昀昊仰脸,眉头挑了一下,故意吊人胃口似的,慢吞吞道:“何路的登记地址是‘顾家’那片。”   “‘顾家’那儿正拆迁吧,听说赔偿费挺高的。”颜悦转了心思,因为前段时间他爸一直和她唠嗑,说‘顾家’那儿一个朋友用赔偿金买了处不错的房子,又顺便关心了一下她的恋爱进展。   “新规划是一年前下的,那片打算建一个新广场,等于是个新市中心,当然寸土寸金。”   “但是没有新的房产登记证,他的儿子也不在本地。”   另外,何路今年五十二岁,右眼残疾,不符合凶手定位。   在等待朱祺的时间里,三人沉思良久。张律知摆着一张不幸的脸,猜想:“何路……会不会已经……”   颜悦抿嘴。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发现新尸体,但不代表没人受害。   每天默默无闻死去的人太多了。   “有空哀悼何路,不如想想那五个。”李昀昊插嘴,实在见不得他们这番哭丧样。   “那五个?进出乌蓬山的几个人吗?有什么进展?”   颜悦嘴角依旧抿得平平的,翻了个白眼,双手环胸。   “都是人精,说话模棱两可还一板一眼,约见面又说没空。他们以为他们是谁啊,总统还是首富?腾十分钟还能饿死一帮人不成?”   “协助警方办案是义务。”张律知刚说完,李昀昊就接上来,“咱这视频也不是什么正当渠道。”   张律知:“……”   颜悦转身往外走,“我去楼下看看,查个车和生孩子似的,那么磨唧。”   她刚进电梯不久,朱祺就从楼梯那儿上来了。   他说:“电梯坏了。”   两人一愣,张律知拿出手机打颜悦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打维修电话了吗?”   “打了,好像是供电系统出了点问题,已经找人来修了。”   电梯里,颜悦按了好几下按钮都没反应,拨紧急电话也没人接,自暴自弃晃手机求信号。   正当她又怨又躁的时候,耳边响起一个女声。   那声音非常近,又非常轻,她原地转了两圈,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别急,做检查的时候我在你耳边装了个微型通讯装置。”   莲娜的声音。   她使劲蹂/躏自己的耳朵,什么也没找着,泄气。不悦地问:“你们什么意思?”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以防万一。”隔着装置,莲娜的声音就如乍一眼看到的她的眼睛,冷漠不近人情。   她接着说:“有件很抱歉的事,刚才我们的系统出了点故障,你那份还没加密的检查文件被人盗了。”   颜悦心中一凛,却也不知道被盗的后果是什么,问:“会怎样?”   那头沉默了一下,“可能会有人找你麻烦,或者……你家人的麻烦。”   这个事实像盆冷水从头浇下,一直以善意揣度人心的颜悦将这定义为一场纯粹的意外,忽然不知所措起来。   “和、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这是我的事!”   “你家人那边我们会尽量注意,但那方实力如何我们也不清楚,只是让你尽量小心。”   通讯切断。   颜悦在原地失神,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脑子里汹涌而过,第一次浮现出某种不可挽救的危机感来。   ☆、来路去路(十二)   二十分钟的抢修,供电系统修缮完毕。三人找到了卡在五六楼之间的颜悦。   “悦悦,没事吧?”张律知见她愣神,以为在里面受了惊吓。毕竟再彪悍也是女孩子,孤身一人困在一个封闭空间近半小时,还是件可怖的事。   颜悦抬头,虚虚的晃了晃脑袋,什么也没说。   众人见她无恙,松下口气,继续谈论案子。   车子的动向截至今早十点,过泰安路红绿灯交叉口后便再没出现。   那条路直行应该还有个车流检测装置,没拍到说明半途转弯进了小道。那片老民居不少,左右两侧都是小区,搜索范围不小。   “我联系邵西,看能不能申请派两只警犬过来,医院那边还保留着那孩子用过的东西。”   朱祺看着他走到一边,余光偷偷瞧了颜悦两眼,觉得她似乎还没缓过来,去到了杯热水,递给她。   “你休息吧,我和他两个人去就行了。”   颜悦看他,没从那张面黑肌瘦的脸上体味出什么关切,随意“嗯”了声,捧着热水坐下,继续默不作声。   张律知很快回来,说征得了同意,即刻出发。   李昀昊给他们规划了一条最通畅的线路,继续隐匿在线路后做指挥军师。   冬日的太阳沉得早,三点之后便无暖意。只能本着那一点点幽微的存在感,寂寞独挂高处,冷眼旁观底下奔走的人群。   朱祺捧着地图,“穿过这片小区就是药行街。我记得……姜立生的住处就是这附近。”   “那就八/九不离十。”张律知张望四周,犬队的人还没到。   这片也属于没房产证的区域。S市在外来人眼里建设得如火如荼,总体面貌现代繁华。而事实,很多地方依旧留滞在过去,占据着一大部分比例的老年人口也依旧生机勃勃。   卫铮带着小只犬队赶到,三只大狗一下车,立马吸引了不少往来路人的注意。   他看到前面站着的两人,都是生面孔,也听说了今年刑警队大换新的事,热情地上去打招呼。   称兄道弟的话三句足够,他们立刻进入正题,开始寻找尸体。   巷子里的气味比较复杂,三只德牧带着他们晕头转向绕了好一会儿,跑进一个宽阔的大巷子,对着一扇铁栅栏门狂吠不已。   卫铮让他们安静下来,瞧身后跟上的人,“这就是你们说的面包车?”   铁栅栏门内,是个不小的院子,水泥砌得很平整。院子靠里侧的位置,停着一辆灰色的面包车,不少地方掉了漆,边角还有好几个凹进去的小坑,可见受过不少磨砺。   样子挺像的,朱祺头卡在栅栏缝隙往里探,但车停的角度看不见车牌号。   “你们队办案什么时候这么文明了?”卫铮把狗链交给另一个警员,搓了搓手,一脚踏在铁栅栏的接合处,回头瞥了眼,直接两步翻了进去。   张律知和朱祺对视一眼,效仿前人,翻栅栏入室。   站在门内和门外的感觉截然不同,气味也截然不同。   朱祺皱着鼻子直溜溜盯着大门方向,张律知确认了车牌,就是他们追踪的那辆没错。   卫铮在院里转了圈,面包车背后是个水泥砌起来的搓衣台,水池里放着块硬邦邦的抹布,地上引水的小沟渠冒着几根绿油油的杂草,都是很久没用的迹象。   但是,那屋里飘出来的,却是满当当的人味。   朱祺不顾一切直接往里走,被卫铮拦下。他摸了摸敏感过度的鼻子,走过去先将铁门打开。   铁门开合的动静就是打草惊蛇的代名词,朱祺听着那尖锐的声音,觉得耳膜快炸了。   但是,屋内却没有任何动静。   “小心点,里面如果不是凶手,那肯定是比凶手更可怕的东西。”卫铮对带着警员往里闯的两人说道。   他们小心翼翼推开门,那股透着凉意的、说不出恶心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种感觉怎么说……不似血腥味的浓重,而是一种人的死气。   屋子很大,入眼的外层空空旷旷,靠墙放着一个两米左右的三角梯,一张小矮凳,没有藏人的地方。   里屋,中间门打开,左侧是个楼梯,没有人声。   幺门打开就能一眼望到底,确定没人后,几人松了口气,让其中两个警员先守住楼梯口,他们在整间屋子转了圈,什么也没发现。   但是,这里的味道确实很浓。   “这里有扇小门!”其中一个警员喊道。   张律知他们赶过去,就见是一扇低矮的木门,只有成年男人一般高,宽度也很窄。   “有没有工具能敲开?”他回头。   朱祺拿着根铁丝过来,“这种老式锁很好开。”   说着,三下五除二就撬开了。   有一个通往地下的楼梯,目测是地窖之类。   两人相视,张律知拔出枪,探身下去,做第一只出头鸟。其余人紧随其后。   通往地下室楼梯的味道比上面重很多,他们心里一致有了想法,面色严峻,保持沉默。   楼梯一面贴墙,一面悬空,上面下来的人避无可避。张律知不停用电筒扫射周围,地窖空间很大,各种乱七八糟的都有。也是太紧张的缘故,他关顾着注意是否有活人,而没注意地上的究竟是什么。   终于安全到底,他一脚踏上地面,电筒照了下楼梯下方,中空,但没有人。   “安全!”他抬头喊了声,将枪别回口袋。   上面加上楼梯口一共留了六个人,下面十个,外面还有五个,人员配置万无一失。   下面的十人正打算安心搜寻,突然,伴随“汪”的一声,一个大狗冲下来,惊得好几人一踉跄。   卫铮拿着空荡荡的狗链紧随其后,一只手捂着鼻子,“这味道也是绝了。”   他话音没落,德牧又开始狂吠。警员在角落找到一堆……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皮肉。   张律知驻足片刻,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黑暗中的表情与身后警员一样,如出一撤的怔愣。   朱祺看了眼就走开了,打电话让白常和鉴识科的人过来。   德牧安静了会儿,又跑到中间开始狂吠。   警员在四周照了许久,什么也没发现。卫铮走过去,德牧退开一步,低下头,似乎闻了闻什么,又叫了两声。两个警员蹲下,拨开面上的柴草,喊:“这底下有块铁板!”   把上面杂七杂八的东西拨开,众人齐心协力搬开铁板,不由得再次愣住。   铁板下,是一个巨大的暗格,周围水泥砌口平整。   暗格内,是一幅骸骨拼成的画。   电筒的光线太小,看不清整个内容,但是蹲下看,每一根骨头的位置都用钉子固定,难以撼动,明显的故意为之。   半个小时后,白常和鉴识科的人员都到了。   这个房屋的没有供电,只能借助外力设备照明,加之进口很小,折腾了好一会儿。   不得不独当一面的白常走下来,率先看到那幅巨大的骸骨画,先吃了一惊。   检查过后,“都是真人的骨头。”   “有几个人能看出来吗?”张律知说话的声音有些哑。   “至少三个,还有些做装饰的可能是零散的。”   王能见到那堆看不出形状的肉,瞬间对所有荤菜都倒了胃口,苦着一张脸回来,“那怎么处理?”   朱祺看了眼白常。白常有些不好意思,难得这么多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走过去,戴着手套的手轻轻翻了翻,平静的表情引来周围一群人的心悸。   “有两个人,一个已经死了很久了,还有一个应该是被杀死后直接剔骨的。”   剔骨……   白常站起来,环顾四周,“但是好奇怪,这里应该是第一现场,内脏和脑浆去哪儿了?死了很久那个暂且不说,被杀的人应该流了不少血。”   “现场勘测交给你们,完事先把尸体运回警局吧。”张律知说,这个地方多一秒也难呆下去。   王能心说,这哪有尸体?只有肉和骨头!   他们上楼,两个从楼上下来的鉴识科人员抬着块大木板,见到他们大喊:“队长,这里还有不得了的东西!”   王能表示对这种不得了的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又不能挪开视线,只好任其展示在眼前。   木板上钉着一张巨大的白纸,上面是一幅色彩诡异的一家三口画。画工暂且不说,那颜色,就像各种颜料搅和在一起调出来的,说不出的恶心。   白常眨眨眼,“这就是那副骸骨拼成的画啊!”   抬木板的人身后还跟着两个,被挡住了。他们手里拿着两个裁开的塑料瓶罐,里面盛着一种……与画颜色相同的东西,基本凝固,散发着恶臭。   “都直接带回局里去!”王能实在受不了对着这玩意儿,摆手让人拿开。   ☆、来路去路(十三)   经鉴定,那两罐子色彩诡异的“颜料”成分,来自地下室的那两名死者。   骸骨画□□有五个来自不同本体的骨骸,两个是完整的,其中一个身份已经核实,是何路。另一个没有排查到身份信息,黑户的可能性居大。   画面主体有三个人,一男一女,以及一个未成年女孩。男人和女孩完全按照骨头的原本姿态,女人的那部分却是不同人拼接而成。而且她肚子里还有一个成型的孩子,那个孩子的骨头构造有些奇怪,不是人,是一只猫。   白常闭关法医室整整两天,得出结论,“这些骨头都打磨过,尤其是颅骨。建立在这样骨形基础上的人脸和原来完全不同。”   姚邵西给他附加了一个任务,“能不能把他们现在的样子重现出来?”   “呃……机器应该能做到,我去问一下王队!”   王能与他错身而过,给死沉已久的七楼带来一个好消息,“颜料杯上发现两枚指纹。”   这像一个通往新世界的希望,瞬间给所有人注入活力。   江晨风撩了下眼皮,瞧辛勤工作的姚邵西他们,无力凑过去。   他被姚队强行叫回来工作,因为颜悦请假了。说是私人原因,没谈具体。   “查到了,叫苏有为,一七八,三十五岁,S市本地人,做安定护理的。国内也有这专业了?”李昀昊自言自语,把所有资料整集到同一界面。   “医学工作者无疑,没有艺术背景,家庭状况小康,父母都去世了,没有家室。”   “家庭住址。”   李昀昊复制发送到群里,姚邵西带上江晨风出发。   目的地不远,这是很早期的一片拆迁小区,每户人家上中下三层,可比现在买房划算多了。   他们到门卫那儿拿了备份钥匙,顺便一打听,才知道苏有为已经两年多没回来了。   闲置两年多的屋子蒙着厚厚的灰尘,整体却十分干净……甚至干净得有点过头。   他们在三楼找到一间房间,很宽敞,里面没有任何家具。   江晨风站在落地窗前远眺,莫名有种严重压抑的不适感,让他产生一种破坏欲。   姚邵西比他敬业也专业多。他在地板的夹缝里抠出了一点彩色颜料,已经干涸许久。   “这里被人拿走了很多东西。”他得出这个结论,再次找到了门卫那儿,问:“您记不记得最后见到苏有为那段时间,他有没有请什么人到过家里?”   “这个……都这么久的事了……”门卫大叔四十多,下巴蓄着一圈胡渣,看起来不太精明。   “我记不得了,他神经兮兮的,也不怎么和人说话。要不是这里住的人少,我可能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告别门卫,他们又去找物管要监控。可惜两年时间太久远,这里也不着重管理这部分,根本没有存档的备份。   两人只好泄气地回去。   路上,江晨风问姚邵西,“姚队,你想就这么一直干下去么?”   姚邵西看了他一眼,“我没什么转行的理由,也没有其他可以做的事情。”   他笑了一声,“别谦虚,哪个行业不是一穷二白开始的。”   “那也是以后的事,现在优先处理的是手头的案子。”   “敬业大亨。”他摇摇头,问另一个问题,“如果余清再也回不来了怎么办?”   姚邵西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只听他继续说:“没有倪烨行,我们什么也干不了。他干不了的事情,我们还要继续怎么办?”   “总会有办法的。”他低声说完,又在心里想,就算真没办法,又能怎样呢?   “你肯定比我们都明白,局长到底为什么把我们这群人聚起来。但是他们的目的、想要的结果究竟是什么?你想过没?”他目光直直穿过车辆,穿过马路尽头,指向一个没有边缘的地方。   “从一开始我们就无路可走,本来以为稳妥的每一步,都是别人铺好放在跟前的。”他说:“我一直这样觉得,才发现自己错了,有另一条路的。”   两人视线相撞,姚邵西躲闪了一下,皱起眉头。   但是,无论哪条路,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好结局。   “可我就是不服气!”江晨风深吸一口气抬起来,“凭什么非得走这样那样的路?我就是在大马路上被撞死也比那心甘情愿!”   “那就试试。”一个突兀的女音□□姚邵西的耳朵里。   他习惯性一摸左耳,“莲娜?”   “你们国家不是有句话,叫‘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么。我们也不需要那条路通往多好的地方,至少,别是被人左右的。”   姚邵西看了江晨风一眼,拍他肩膀,还是那句话,“总会有办法的。”   “还有,余清会没事的。”莲娜说完最后一句话,没了声息。   ……   回到警局,本应追查剩余骸骨身份的众人挤在一起窃窃私语,那表情,绝对不是在谈论什么正经事。   “咳咳!”姚队装模作样咳嗽了声。   江晨风走进去,坦诚地问:“看什么呢?”   报完好消息还没走人的王队说:“来过警局好几次的那个大明星出绯闻了。”   大明星?尤游?   之前电影那波热还没下去呢,又出绯闻?公司是打算将他一鼓作气推上热搜巅峰么?   “我开始还以为他和你们法医有一腿呢,果然长得帅的男人靠不住。”王能一本正经发表完看法,背着手溜达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李昀昊采用电脑调出那段被抓拍的视频,顺便放大了那张女人的脸。   “许婧?怎么是她?”看清后的众人都咋舌,这又唱的哪出?   许婧虽然气质冷峻,颜值还不赖。只是视频中对尤游的态度有些粗鲁,底下评论一片骂声。当然,骂尤游的也不少。   沉思片刻,江晨风说:“许婧明面上的资料连耗子都查不到,怎么可能就这样被人拍到?”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是某人故意设下的局。   一栋不起眼的民宅内,话题焦点人物正优哉游哉坐在沙发上,自恋地刷着自己的相关消息。   桌上,是一杯冷却的咖啡。   未读信息157条,未接电话37个,冷眼旁观的狗也心急了。   他发出一条信息,潜藏在网络背后的操刀手们闻风而动,相继爆出许婧的各种虚假信息。   一个午觉过后,阅读讨论量又翻了一倍不止。手机未读数再次增加一成。   吊足人胃口的傍晚,他终于接了第一个电话。   “关总,不好意思,感冒睡过头了,还劳烦您亲自打电话过来。”   “你现在在哪儿?”   “在家啊。我刚睡醒么,总不可能在外面,也不方面在外面。”   电话换了个人,许婧接过去。   “马上过来开发布会澄清。”   “澄清?澄清什么?”他装傻。   “如果你愿意永远在照片里怀念你的父母。”许婧的态度就和她的人一样冷硬,完全不会拐弯抹角,也没有任何交谈艺术。   尤游拿着打火机的手一滞,低低笑了声,“我现在手里还有最后一份资料,咱们赌赌看,你、你们更看重哪一方面?”   “拿你父母赌?”许婧有条不紊的口气没有丝毫紧张。   尤游缄默半晌,说:“我赌三秒,三秒之后,你们那边怎样我控制不了,但我这边,是我决定。”   “成交。”   没有任何犹豫,许婧屈服。   关鹄漫不经心瞥了她一眼,似乎这个决定如何完全无关紧要。   但是,又摇了摇头,故作叹息似的说:“尤游不是个硬气的人,你如果再多坚持一秒,可能就赢了。”   “无所谓。”她把手机还回去,“该聚齐的早晚会聚齐的。”   说完,她出门,那群黑衣保镖跟在她身后,如影随形。   “那个男人怎么办?”其中一人问。   “和那女孩一起放回去,让他们最后一案画个好句号。”   保镖拉开车门,她往里瞥了眼,坐进去。   颜悦穿着绝无仅有的一身黑,垂着头,靠车门的手悄悄握紧。   “苏有为之前工作的公司三年前倒闭了,之后就不知去向。”   姚邵西抱着胸,“和凶手定位很符合。”   “他本来有一辆车,但已经两年没验省,行驶证自动注销了,目前也没在任何地方发现那辆车。”   两年前凶手停止作案,他们一直想的是他身体问题或家庭问题难以继续。现在的资料证明,他没有家庭,除了精神方面有些问题外,身体状况都良好。   此外,他这两年在社会上完全没有活动迹象,所有账号冻结,人间蒸发。   “像是被什么人绑架了,还一绑绑两年,什么目的?”   姚邵西刚想说什么,电话响了。   “喂?”陌生号码,那边人说了一句话,他立刻不淡定了,“余清?!你在哪儿?”   余清报了地址,低头看着脚边,说:“让白常和鉴识科一起过来,这里有一具尸体。”   轰轰烈烈的大队人马赶到,市郊一座废弃工厂,周遭荒无人烟,余清站在一堆生锈的钢材前,与赶来的车队遥遥相望。   “余清,没事吧?”姚队及熟人慰问,其余人检查那具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尸体。   “苏有为?”看到尸体面部,江晨风呆了一下,叫姚邵西,“姚队!苏有为的尸体!”   “什么?!”他赶过去。   余清淡淡的目光扫过白常,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一如既往的口气问:“苏有为是谁?”   “就是三年前那个连环杀手。”张律知问:“他怎么会和你在一块儿?”   微微表露自己的惊讶,余清蹙了下眉,“他和我一辆车过来的,我一路被蒙着眼睛。”   “许婧他们干的?他们为什么要杀苏有为?”   这边一边忙着扫证搬运尸体,姚邵西电话又响了,倪烨行打过来的。   “许婧出境了。”那边言简意赅地说。   姚邵西走到一边,低声问:“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个案子的凶手和许婧他们有什么关系?”   “三年前那个?”   “对。”   倪烨行看了简奕一眼,说:“大概和马卉她们一样的情况吧。”   ……他明白了。   “还有,”他又说:“颜悦被许婧带走了。”   怀着复杂沉重的心情回到警局,姚邵西整理这次的案子。   说实话,关于这案子的一切依然只是猜测,唯一与嫌疑犯挂钩的,就是颜料杯上的那两枚指纹。   他们查到的资料里,三年前苏有为因失去工作而面临经济危机,不知是否为后续作案提供了某种刺激源。   另外,按倪烨行的说法,他和马卉、季秋的情况一样,是由于艺术上的作为被关鹄相中。但他的情况又与那两个女孩子不同,乃至最后被灭口。其中原因可能是被拘禁这段时间内,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总结到最后,基本因果能理清,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他是怎么避开所有监控把第一具尸体运到乌蓬山的?目的又是什么?   换个层面,循上面的思路下来,被拘禁两年的苏有为为什么会有两年前失踪者的尸体?还是说,那原本就不是他作的案?   姚邵西越想越糊涂。张律知进来给他倒了杯茶,看到桌边的调令,手垂下放在两侧。   朱祺敲开门,“局长让我们过去一趟。”   办公室内。   简奎秋双手交叉,看着他们,不同话在脑子里过了多遍,出口时,删繁就简。   “……我也不多说什么,调令都已经在你们手里。”他往椅背上一靠,目不斜视,“两条路,究竟怎么走,你们自己选。” 作者有话要说:  ps:冯景开是关氏的人,当时的车子是另一个人开的,去抛尸,所以他的不在场证明充分。一方面是电影炒作,另一方面是为了刺激苏有为,让他再次作案,好暴露踪迹。(最初设定是这样..) 此文完结,下部待定。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lyler】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